處于二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日本,正在一種離奇的混亂中,緩慢的發(fā)生變化。
洪景來幾日下來,了解的如許清楚。
第一點就是所謂的民族主義思想尚未萌芽,所有人往來,從來不說我是日本人。而是自稱薩摩人,隼人,鹿兒島人。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商人也自稱長崎人,大阪人云云。
什么皇民之類的,更是連個鬼影兒都沒見著。甚至連統(tǒng)一國家的思想都不是整個社會的共識,大部分可稱為“人”這個階層以上的人,都認為各大名分而治之,乃是固有之禮。
第二則是一種普遍的存在,封建制這一社會制度雖然還相對穩(wěn)定。但各階層人士都對不可流通的身份等級制度產(chǎn)生了不滿,即使武士內(nèi)部也出現(xiàn)了無法控制的動搖。
雖然亂世英雄出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的思想還沒多少市場。但是富裕的豪農(nóng)和商人對于政治身份低下的不滿,下層武士對于上升渠道不通暢的不滿,都是顯而易見的。
這個國家在渴望變革,但是還沒有真正的有識之士出現(xiàn)!
所有的一切都在萌芽!
洪景來和朝鮮還有大把的機會,主動卷入世界資本主義的潮流,迎頭趕上。
“洪大人這幾天看來頗有研究啊?!笨吹胶榫皝砘氐金^舍,柳成用似乎等了許久。
“確實有些體悟。”柳成用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不然不會等在這兒,洪景來好整以暇的跟著他往屋內(nèi)走。
兩人坐下,別無他人,柳成用把火坑上的水壺取下來,倒了一杯熱茶給洪景來。
“洪大人身為處理慶尚外海洋面所有大小島嶼,又身兼提掌備倭兵權(quán)的東萊判官,主動來往日本,肯定有所希冀吧?”
屋內(nèi)的光線有些暗,燭光搖曳,若有似無的風吹的燭火跳躍。
柳成用一介商人,向洪景來提問,還是這么敏感的話題。說實話,這個度已經(jīng)過了,但洪景來并不覺得冒犯,因為他可以確定柳成用一定意有所指。
“柳大房如此相問,有何教我?”
“我看大人對東西兩洋,左右蠻夷分外關(guān)注,大人難道是北學(xué)派?”
“實向往之!”
“想來以前大人科舉失利,沒有歸鄉(xiāng)備考,而是遠赴燕京,必然也是為了追求西學(xué)。”
“有所關(guān)系?!?p> “如今漢江邊六座大磨坊,全用蒸汽機,據(jù)稱是閔令監(jiān)從清國帶回,實際上大人在其中推動頗多吧。”
洪景來知道肉戲要來了,微笑點頭不語,并不作聲,而是看著柳成用繼續(xù)說下去。
“長崎的荷蘭商館長斯波德(Philipp Franz Balthasar von Siebold)與我相善,大人是否有意一晤?”【注1】
就知道你們?nèi)R商肯定不止勾搭了日本人!
在朝鮮這個號稱“隱士之國”的國度,擁有正大光明開船出海權(quán)利的萊商怎么可能只會安安穩(wěn)穩(wěn)的和區(qū)區(qū)幾個日本大名貿(mào)易。
既然連遠在北陸道的金澤和富山都去過,沒理由對近在咫尺的長崎荷蘭人一無所知吧。
這話要是說出去,肯定沒人信!
大家同在長崎做生意,抬頭不見低頭見,等閑認識并且勾搭上幾個荷蘭人那真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洪景來并不是不認識外國人,舍科夫就是咱們洪大人的外國友人??墒沁@位舍科夫在遠東督軍手下做騎兵上尉,根本看不到回圣彼得堡的希望。
更不要說沙俄如今還是一個透底的農(nóng)業(yè)國,農(nóng)奴制牢固的根扎在沙俄的土地上。想了解點什么西方最新科學(xué)技術(shù)發(fā)展,工業(yè)文明的進步啥的,那絕對不可能。
他們俄國內(nèi)部那些積極分子要么去西伯利亞種土豆,要么去喀瑯施塔德的兵營里吃軍棍,哪有什么機會傳播給洪景來。
到是荷蘭人,雖然在連續(xù)四次的英荷戰(zhàn)爭,以及法國對荷蘭的連年入侵之下,已經(jīng)淪落到二流乃至三流國家。但是終究是身處西歐的中心,四方輻輳之地。
歐洲但凡有點什么新發(fā)現(xiàn),新科技,荷蘭總歸能撈一個第一手或者第二手資料。如果洪景來能和荷蘭人搭上線,那自然是好處多多。
至于馬上拿破侖戰(zhàn)爭,法國完全吞并荷蘭,這應(yīng)該也不至于影響科技的湮滅吧。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柳大房這般牽線安排,本官……”如此想來,此事對洪景來自然沒有什么不好的。
至于什么里通外國,或者勾結(jié)蠻夷?
除了洪景來,全朝鮮還有第二個會屁顛屁顛跑到長崎去找荷蘭人的官員或者儒生嗎?
“不過是分內(nèi)之事,大人撫理諸洋,理應(yīng)曉通各夷?!?p> “既然這樣,本任內(nèi),萊商四十張放洋執(zhí)照,你給我,我先行簽名?!?p> “不不不,小的并不是求一時之利,大人前途遠大,只望以后能多加提攜?!?p> 說完柳成用拿出一張手寫的兌票,上面居然寫的是赤金二百兩!
“太貴重了!”
“權(quán)當小的放給大人的官債如何?”
人家都這樣說了,洪景來也不再扭捏,收下兌票塞進袋里。
而后柳成用出門喊了一句,沒過多久,一名萊商的伙計引著當初下船交易的那位島津武士進來。
“論理來說,不言姓名不合禮儀,但大人應(yīng)該知道我們畢竟身處異國……”
“嗯,總是難免……”
“這位武士大人擔任薩摩國的使番,常駐在坊津,算是一位可以交通的大人?!?p> 可以交通,那便是能商量的意思。更深入一點說,那不就是只要能掙錢,絕對無底線的意思。起碼比固步自封,因循守舊的死封建來的好。
“柳大房這又是何意呢?”
“大人應(yīng)該這幾日也查訪清楚了,薩摩藩內(nèi)國困民窮,總要找條生路?!?p> “恩?”洪景來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慶尚外海,島嶼千百成群,大人能否酌情指派一處,小的用作貿(mào)易歇腳。”
“我一任不過三年,三年能做得甚事?”
“做得好,三年也能巨富!”柳成用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
【注1】:這人名字里的von是德語里的馮,看意思是個出身名門的貴族之后,可我除了在日方的資料里見過這位,其他地方百搜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