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教人人忙碌,身穿麻衣的侍者幾乎和上門禱告的香客一樣多,尹明朗跟著小飛走過林立的建筑,目不暇接地仔細(xì)打量著這些古色古香的廊柱和飛檐,小飛的話他也只是粗略聽了個大概。
原來小飛曾經(jīng)是廢街上的棄嬰,被出游路過的賈長老撿來養(yǎng)大,當(dāng)了七八年的雜役,后來被青主看見,覺得他辦事伶俐,于是選他為侍酒,小飛的生活這才好了起來。一年前,小飛數(shù)年的玩伴小臟被明長老帶走,說是恩準(zhǔn)他從此居于神教西側(cè)的圣水宮,侍奉宓司祭,但是自那時起,這個玩伴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了。
“我猜小臟一定沒事,大家都說宓司祭是精靈化身,心地善良,不會做壞事的?!毙★w依然在解釋,但畢竟尹明朗沒法接話,現(xiàn)在他九成是在自言自語:“但是這都一年了……怎么著也該托人傳個話啊……”
尹明朗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小飛身上了。他在青石鋪就的磚路上走著,突然注意到了路中間擺放的一塊怪石:(這塊石頭放在這兒也忒有礙觀瞻了吧……)他拽了拽小飛的袖子,用眼神傳達(dá)著疑問。
小飛順著尹明朗的手指看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肖司祭搬來的神石,據(jù)說上面附了他的法術(shù),是專門擺在這里保護(hù)神教的。”
神教共有三位司祭、四大長老,長老們沒什么好說的,全靠資歷評定,至于這三大司祭,則各有奇特之處:宓司祭身為精怪,常年在圣水宮的泉眼里閉關(guān);肖司祭是妖族,修行五百余年,修為僅次于青主;最后一位司祭則是凡人,名叫李長德,祖輩對神教的建立功不可沒,所以便世襲了“司祭”這一神職。
?。ㄗ詈筮@個司祭姓李?等等,我好像記得衛(wèi)平幾年前跟我說過,雙環(huán)城里有好幾個天選者,其中就有一個叫“李保國”的老頭……難道這個李長德是天選者的后裔嗎?)尹明朗恍然大悟。
但是人死如燈滅,這位李保國已死多年,他的后人與尹明朗沒有絲毫關(guān)系,自然是靠不住他的庇護(hù),尹明朗既然已經(jīng)來到了這里,不如隨遇而安,聽?wèi){天意。
尹明朗聳聳肩:(本來也沒指著他。等本少爺?shù)姆饨獬@個神教里有幾個能打得過我?呃,也不一定,學(xué)者施法的前搖太長了,容易被偷襲……)就在尹明朗胡思亂想的時候,小飛的腳步停下了:“小兄弟,咱們到啦,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以后就跟我待著了?!?p> 尹明朗抬頭看去,眼前是一個樸素的小木屋,這樣的木屋左右還有十來個,想必是侍酒們的宿舍區(qū),小飛的房間前有一小片空地,已經(jīng)被粗略地開墾過,地里種著柿子、辣椒之類的蔬菜,只是天氣寒冷,這些植物已經(jīng)枯死,等待來年發(fā)芽。尹明朗滿心好奇地走進(jìn)了木屋,這里面并不寬敞,正對大門的就是一個小火爐,火爐左邊是做工粗糙的桌椅,上面堆滿了雜物;右面是一張木床,只夠睡一個人。廁所當(dāng)然是沒有的,這個地方充其量只夠人歇歇腳、睡一覺,哪怕是尹明朗初到外城時住過的那家黑店,房間也要比這里好上很多。
?。强刹唬叶及衙唤o他們作房費了,還能不讓我住好點兒?)尹明朗倒是樂觀,他打量著這間木屋——其實也沒什么好打量的,基本上一眼就能把這個小地方看個大概,尹明朗還在發(fā)呆,小飛卻沒閑著,他殷勤地收拾起木床上的被褥:“小兄弟,你本來的衣服太花哨,也不保暖,我桌上有備用的厚衣服,快換上吧,還有,以后你就在這兒睡,這被子我明天拿去曬曬,味道就好聞啦?!?p> (我睡床,你睡哪兒?)尹明朗疑惑地指了指小飛,小飛楞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了過來:“你說我???我睡地上就行,地上離爐子近,暖和,你就別跟我搶了啊??鞊Q衣服吧。”
尹明朗看了看本就不大的空間,這屋子大門漏風(fēng),不管爐子多暖和,晚上都不會舒服的,尹明朗鼻子一酸,竟然有些感動,他連忙轉(zhuǎn)過頭,在桌子上的雜物里找起了備用冬裝。
尹明朗三下五除二換好了衣服,他順手把原本從醉生夢死樓里帶出來的衣服疊好放到了桌子角落,這時他突然注意到,桌子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張破舊泛黃的布片,這布料質(zhì)地細(xì)膩,在一堆雜物里顯得十分突兀。他好奇地拿起它,用眼神向小飛表示疑問。
小飛這時剛好整理出來了他晚上過夜的被褥,看到尹明朗手里拿的碎布,趕緊跑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從尹明朗手中把布片接了過來:“小兄弟,這個是我撿回來的時候,賈長老保留下來的襁褓的碎片,我?guī)啄昵安恍⌒陌阉獕牧?,現(xiàn)在就剩下來了這么一小塊?!毙★w一臉不好意思地繼續(xù)說:“我問過別人了,這上面寫著‘林’字,所以我本來可能姓林。等我以后有錢了,就給自己取個新名字,就叫‘林小飛’,你說好不好聽?”
尹明朗仔細(xì)看了看這塊襁褓的碎片,上面確實是寫了個模糊的“林”字,他心里突然涼了半截:(這塊布的料子我認(rèn)得——學(xué)院里窗簾上用得都是這種布,賣布的坊主姓林,所以所有的布料都標(biāo)著林字,我記得那個坊主只有一個女兒,小飛哥怕是誤會了……)
尹明朗抬起頭,看到小飛滿臉都是對未來的憧憬,他怔了怔,隨即打定主意:(管他呢,既然小飛哥說自己姓林,那就姓林好了。等我回學(xué)院,非逼著布坊老板認(rèn)下這個兒子不可。)
塵埃落定,尹明朗也終于安頓了下來。
黃昏的時候,賈長老派人過來,帶了一套厚實的被褥,還拿了一包上好的炭火,又送了不少市面上常見的點心,小飛大方地把點心讓給了尹明朗,尹明朗從醉生夢死樓里出來之前吃得太多,但是又不想讓小飛失望,硬著頭皮吃了不少,晚上又在小飛的關(guān)照下喝了滿滿一碗的米粥,現(xiàn)在到了睡覺時間,尹明朗肚子翻江倒海,不停地打著飽嗝。
“小兄弟,你肚子不舒服?”小飛躺在地上,察覺出了尹明朗的異常,尹明朗說不出話,只能嗯嗯地咕噥著。
“可能你不太適應(yīng)神教的伙食……來,我?guī)闳ッ┓??!毙★w摸著黑走到尹明朗面前,為他穿好衣服,熟練地背起了他,走出了小木屋。
夜色已深,侍酒們的宿舍附近沒有燈火,尹明朗只能在月光的照射下隱約視物,不遠(yuǎn)處隱隱傳來不詳?shù)哪_步聲,他心里害怕,抓緊了小飛的衣領(lǐng)?!皠e怕,我在呢?!毙★w柔聲安慰,他們很快就走到了不遠(yuǎn)處的茅房:
“拿個樹枝,快進(jìn)快出,別受涼了?!毙★w囑咐完,就直接守在了茅房外面,尹明朗為難地?fù)炱鹨桓鶚渲?,作為如廁的工具:(靠……醉生夢死樓還發(fā)衛(wèi)生紙呢……算了算了,小爺我倒霉,我算是認(rèn)命了……)
這是尹明朗第一次在樹枝的幫助下上廁所,倒是用了不少時間,他在茅房里都隱約感覺到了月亮的移動,顯然已經(jīng)過了很久。(小飛哥都沒催我,你一個旁白費什么話……)他提好褲子,從茅房里走了出來。
?。ㄐ。★w哥??。┮骼食鰜淼囊凰查g,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小飛,他腦后出血,生死不知。(小飛哥!你怎么了?)尹明朗飛奔過去,突然間,一個高大的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這人的輪廓十分眼熟,他一開口,尹明朗就認(rèn)出了這個聲音——正是他們白天遇見的明長老。
“我本想進(jìn)屋找人,沒想到你們竟自己先出來?!泵鏖L老語氣平淡,好像只是在隨意聊天一樣:“聽賈丘那個老家伙說,小廢物領(lǐng)了個啞巴回來,現(xiàn)在看來你倒是真的不會說話?!?p> 尹明朗不住后退,腳下不穩(wěn),直接摔倒了:(靠!完了完了,剛過上好日子就又要被綁架了……不對,小飛哥呢?他怎么樣?靠!我該怎么辦????。?p> 明長老慢慢走近:“黑夜之中,必有惡鬼。孩子,你還是跟我走吧,宓司祭一定會好好對待你的……”
神教的夜晚,一如往常的寂靜,明長老拽著尹明朗,一步步向西側(cè)的圣水宮走去,他說得對,黑夜之中,必有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