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忘川河,滿船渡客井然上岸,背負(fù)著行囊四散而去。
陌十三獨立岸邊,遙望三生渡,一股不舍油然心生。
初臨玄云,不知出處,一切自三生渡開始,這里,宛如命運的起點,輪回的開端,但這段故事的結(jié)局,卻無法預(yù)知。
“公子,前方數(shù)十里,人煙稀少,幾無人家,您還是提早上路,尋得落腳之處才好,夜路可不好走嘞!”
船家是個精壯漢子,穿著露肩皮絨,見到其他人都已離去,唯獨陌十三沒有離開,不禁笑著出言提醒。
“哦,多謝船家提醒,我這就走?!?p> 陌十三斂斂思緒,伸手整了整肩頭的包袱,轉(zhuǎn)身快步往西行去。
都言過了忘川河,一馬平川大道朝天,還真是不假,入目處,除了一座顯眼高山,幾處低矮土包外,盡都曠野無疆。
此等平原地貌,按理說應(yīng)是農(nóng)耕發(fā)達(dá),良田遍地,可偏偏方圓百里之內(nèi)不見有半點開墾過的痕跡,四下雜草叢生,藤蔓蔓延,煞是荒涼。
放在半月以前,忘川河以北地界定然四顧茫茫,皚皚白雪覆蓋,但眼下汛期將至,氣溫上升,九成積雪已經(jīng)融化,地上只留下稀稀疏疏的白斑。
雪水浸潤之下,大道變得濘泥不堪,甚是難行。
陌十三走出數(shù)百米,干凈的鞋子上便滿布污泥,腳底傳來陣陣濕涼。
“這鞋子看來是廢了!”
停下腳步,看了看已經(jīng)快被泥疙瘩包裹住的鞋子,陌十三搖頭苦笑。
這情形在出發(fā)之前他就已想到,只是道路的難行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預(yù)料。
“廢就廢了吧!”
陌十三嘟囔一聲,彎腰卷起褲腳,長袍扎入腰間,大步流星,徑直往前,任由泥漿飛濺也不再理會。
人世匆匆,行途本就如此,太過在意某些事,反而成了羈絆,倒不如任它泥土飛揚,我自心如明溪。
臨行之際,陌十三準(zhǔn)備充足,知曉西去五十里,方有城鎮(zhèn)去處,按照他的腳力,若無意外,傍晚便可到達(dá)。
可那畢竟是按正常路況估算,如今道路難行,難免會被耽誤。
一時間,陌十三竟有種出師不利的感覺。
足夠幸運,走出十里多地,拐過一座小土包,陌十三意外看到一處農(nóng)戶人家。
這戶人家房屋簡陋,只得三間尚可遮風(fēng)避雨的茅屋,茅屋外圍護(hù)一圈竹籬,柴扉朝南而設(shè),算作院門。
院戶正前方,五棵枝干光禿粗大的樹木一字生長,觀其形態(tài)種屬,是五株柳樹無疑。
放在春夏時節(jié),可以想象,這五棵高大柳樹,必然枝繁葉茂,綠條成蔭,足以形成一道天然葉屏,將整座屋舍遮擋其后。
陌十三停在柴扉前,暗自慶幸能在這荒郊野外碰到人家,否則等到晚上,趕不到城鎮(zhèn),就要露宿野外了。
“請問有人嗎?”
舉目張望,陌十三放聲呼喊,奈何四下一片寂靜,半晌無人回應(yīng)。
又接連喊了兩聲,依舊靜悄悄無人應(yīng)答。
莫非是廢棄的茅屋?可看上去也不像啊,陌十三納悶,兀自走到柴扉前伸手就要推門。
“嘎吱……”
可還不等他碰到柴門,一間茅屋的屋門忽然打開了,一個中年人走出屋來。
中年人修著長須,身穿粗布麻衫,頂束灰色發(fā)帶。
令人詫異的是,中年人腳上只穿了一雙破舊草鞋,整個腳背都暴漏在冰冷空氣中。
眼下時節(jié),雖汛期將至,天氣回暖,但相對而言仍處于暮冬,冷意不弱,此人穿這么一雙鞋,不怕冷嗎?
“小兄弟,敢問從何處來?”
中年人站在院里,打量陌十三片刻,本毫無表情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他隔著柵欄輕捻胡須,語氣緩慢而沉穩(wěn)。
“哦……大叔,我從三生渡來,道路難行,天黑前趕不到住宿的地方了,剛好又在此處看到您家,所以想跟您借宿一宿,您看能否行個方便?”
陌十三收回還未碰到柴門的手,微微躬身見禮。
“大叔?”
中年人聽到這稱呼,眼中透出古怪,似乎陌十三對他這稱呼有什么不妥一樣。
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么,便上前為陌十三打開柴門。
“小兄弟,屋里請。”
中年人迎進(jìn)陌十三,關(guān)好柴門,領(lǐng)著他走進(jìn)剛才走出的茅屋。
陌十三邁步進(jìn)屋,光線瞬間昏暗下來,掃視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其中布置十分簡單。
靠右手邊,墻面開有一扇四方窗口,窗扇半掩,微弱光線射進(jìn)屋來,照亮很小一塊地方。
那光亮之地,一張長桌擺放,桌上置有書卷筆墨,硯臺草紙。
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紫色茶壺和一只紋花茶杯,茶杯里茶水半滿,熱氣騰騰,見此情形,便知這中年人方才在屋里品茶讀書。
距離長桌不遠(yuǎn),一方火爐炭火通紅,兩張椅子左右而列,火爐上懸一水壺,里面正發(fā)出咕嘟咕嘟沸騰聲。
長桌,火爐,便是這茅屋里所有的東西了。
“沒想到大叔是一位讀書人,失敬失敬?!?p> 陌十三目光停留在長桌上,回頭對身后正在關(guān)門的中年人說道。
“哈哈,閑來無事,隨便讀些罷了,小兄弟不必在意,來,先烤烤火暖暖身子?!?p> 中年人輕笑一聲,快步走向火爐,自顧先坐了下來。
陌十三見中年人如此不拘俗禮,也不客氣,快步過去與中年人相對而坐。
“小兄弟,剛聽你說由三生渡而來,冒昧問一句,你可聽過方玄機(jī)方老?”
中年人望向陌十三,面色平靜如水,但透過雙眼,卻能感覺到他問這句話時,似乎在期許著什么。
“方老?您認(rèn)識方老?”
中年人突如其來的發(fā)問,讓陌十三一愣,下意識脫口反問道。
“不不不,不認(rèn)識,不認(rèn)識,只是聽聞方老德高望重,想要打聽一番罷了?!?p> 中年人連忙搖頭,訕訕否認(rèn),臉上卻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苦澀。
“哦,這樣啊,大叔您可問對人了,碰巧在三生渡,我與方老有過幾面之緣?!?p> 方玄機(jī)名滿天唐,知之者難以數(shù)計,陌十三只當(dāng)中年人慕名打聽,并未做多想。
“那方老現(xiàn)在身體可好?”
聽聞陌十三見過方玄機(jī),中年人突然間神色激動,語氣急切,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動。
“大叔,您這是?”
陌十三暗自古怪,心道:就算仰慕方老,也不至于如此激動吧?
“哦,小兄弟莫怪,實在是方老曾有恩與我,奈何他老人家退隱廟堂之后,音信全無,今日陡聞他老人家消息,自是激動了些?!?p> 中年人目光閃爍道。
“不曾想大叔也曾受過方老恩惠,方老當(dāng)真是惠及四海,大叔放心,方老雖年事已高,但身體還健朗得很?!?p> 陌十三感嘆一句,釋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