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第一次模擬考試，齊繼仍然穩(wěn)居年級第一，以接近二十分的差距把第二名甩在身后。

　　蔣彥澤成績有點下滑，齊繼覺得他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問他他又什么都不肯說。前幾天，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后背，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氣，她依稀看到過他手臂上的紅痕，這些細節(jié)都讓她十分不安。

　　趁他不在，齊繼把徐開叫到走廊的角落里：“蔣彥澤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還有，他這兩天穿的為什么是你的衣服？”

　　徐開眼神閃躲，沒有說話。

　　“你現(xiàn)在告訴我，我答應(yīng)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不說，你要我當(dāng)面去問他嗎？”

　　徐開只好實話實說：“阿澤想考北影和中戲，報名參加了藝考，結(jié)果被家里發(fā)現(xiàn)，他爸爸氣的動了家法！”

　　“北影？中戲？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他是想當(dāng)演員嗎？”

　　徐開點頭：“這是他從小的夢想，只有我知道。他的家世你也知道一些，不可能讓他走這條路的。我們偷偷籌劃了好久，早早就把需要的證件和材料騙出來，背著家里幫他報了名。本來一試都過了，但是不知怎么被發(fā)現(xiàn)了，他伯父動用關(guān)系把他從二試的名單里剔除。他知道以后，回家鬧了一場，頂撞了他父親，就挨了一頓打。這幾天他都住在我們家在這附近的一套房子里。”

　　“他什么時候去面試的？上次去BJ？”

　　“對，他姑姑幫他打的掩護！”徐開回答。

　　“那現(xiàn)在他打算怎么辦？”齊繼有些茫然。

　　徐開有些同情的看著她：“他原本打算的好好的，不管北影還是中戲，都可以去BJ陪你?？涩F(xiàn)在沒辦法實現(xiàn)了，眼前只有上戲一條路——幸虧當(dāng)時把上戲也報上了。只是這四年你們恐怕要分隔兩地了……”

　　他打量著齊繼的表情開解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說好了我們都去BJ的，可這次真是人禍！他們家現(xiàn)在也就他姑姑愿意幫他，他哥算是中立，他父母、伯父、祖父，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他當(dāng)演員！他已經(jīng)很難了。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勸你一句，別和他鬧脾氣，現(xiàn)在不是時候！”

　　齊繼低下頭，什么都沒有說。

　　半個月后，蔣彥澤通過了上戲的面試，家里人也勉強接受了他的理想。他雖然欣喜于自己的勝利，但對齊繼食言，不能去BJ陪她的事實卻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

　　面對她，他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難道要和她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為了不影響她備考的心情，他決定高考之后再告訴她這件事。

　　為此他特意囑咐徐開千萬別說漏了，徐開滿口答應(yīng)。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齊繼最近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

　　難道是考前焦慮？他以為她不會為了考試緊張呢。不過高考畢竟與以往的考試意義大不相同，她有些緊張也不奇怪。

　　最后一個學(xué)期的體育課，老師對他們基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愿意在操場上運動可以，想回教室學(xué)習(xí)也可以，他們再一次來到實驗樓頂層，俯瞰校園。

　　“你說我們的婚紗照回到這里拍好不好？”蔣彥澤突發(fā)奇想。

　　齊繼微笑不語。

　　蔣彥澤發(fā)覺她情緒不對，牽起她的手：“怎么了？心情不好？是不是臨近考試覺得壓力太大了？”

　　她搖頭。

　　“你不用費力就可以考上清華的，至于什么狀元榜眼的，都是輝哥的一廂情愿，你不需要放在心上。為了給你足夠的動力，我決定提前告訴你一件鼓舞你士氣的事，等高考結(jié)束，我們學(xué)校最帥的男生要在全校師生面前向你正式告白，像這樣……”他忽然牽起她的手，單膝跪地。

　　齊繼沒預(yù)料到他這出人意表的舉動，怔怔的盯著他。忽然，她看向他身后不動了。

　　蔣彥澤也察覺了異常，回過頭——任老師在天臺門口看著他們，臉色非常之難看。

　　他連忙站起來，擋在齊繼身前。臉皮厚度如他，都覺得有些尷尬，何況齊繼。

　　任老師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齊繼，跟我來辦公室！”

　　蔣彥澤上前一步：“任老師，是我的錯，我也去！”

　　任老師看向他，目光冰冷：“你的確也要來，不過等我和她談完。”

　　齊繼拉著他的袖子：“聽老師的，我沒事的?！?p>　　隨任老師進了辦公室，齊繼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坐下說話?！比卫蠋煹恼Z氣不若方才嚴厲，表情也和藹了許多。

　　她依言坐下卻紅了眼圈，眨眼間已是淚流滿面。

　　任老師連忙抽出面紙，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溫言相勸：“我沒有要批評你，也沒打算逼你們分手。你是懂事的孩子，老師是相信你的。只是來日方長，還有不到一百天就要高考了，你分得清輕重緩急的，對不對?”

　　她的眼淚流的更兇，閉上眼睛，眼淚依然在漫溢：“老師，我會和他分手的……”

　　任老師明顯松了一口氣?，F(xiàn)在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尤其這一對這么特別。一個是校長的心尖尖兒，一中的驕傲；一個是高干子弟，背景雄厚，她還真是左右為難！

　　齊繼面色戚戚，淚珠不斷的在眼中匯聚，無聲的劃過臉頰。

　　任老師看著心里也不好受，開解道：“你們很快就要成年了，也要上大學(xué)了。到那個時候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戀愛了，沒有我們這些煩人的老師家長在后頭看著，想想就開心。別哭了，都是暫時的。”

　　齊繼淚眼婆娑：“我們沒有辦法在一起的?！?p>　　她積蓄了好久的力氣才繼續(xù)說道：“他還在憧憬我們的未來，我卻知道那一天永遠都不會來了?？此麧M心期待的樣子，我真的要堅持不住了……”

　　任老師把她摟在懷里，希望能給她一些安慰，哪怕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釋放一下幾乎壓垮她的情緒也是好的。

　　任老師柔聲勸道：“人家都說16歲是花季，17歲是雨季，花季雨季的煩惱在若干年后回憶起來也是美好的。現(xiàn)在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就把它留給時間，很多問題和傷痛都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迎刃而解?！?p>　　齊繼勉強止住淚水，已是半個小時之后。痛哭一場，對她都是這樣的奢侈！

　　“你們?yōu)槭裁床荒茉谝黄?？你愿意說嗎？”任老師問道。

　　“您能答應(yīng)我不告訴任何人嗎？”

　　她其實很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對象。任老師是她直覺可以信任的人，她想要她的保證。

　　“當(dāng)然，不經(jīng)過你的同意，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和蔣彥澤?！比卫蠋熣J真的保證。

　　“他的理想與我想要的生活背道而馳，如果勉強在一起，只會讓現(xiàn)實磨光我們的感情。既然注定了沒有結(jié)果，就讓它在最美好的時候結(jié)束吧！這樣他不會看到我面目可憎的一面，我也不會對他灰心失望。”淚水再次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落。

　　“他知道你們之間的問題嗎？”

　　“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樣呢？選理想還是選我，您說，我能讓他選嗎？”

　　理想和愛情，這道單選題太過殘酷！

　　任老師終于弄懂了她的苦惱，只能安慰她：“你別太難過了。古人說‘一別兩寬’，今人說‘退一步海闊天空’，也許在未來的海闊天空里你們還會再相聚。”

　　齊繼笑著流淚：“那才是Miracles do happen！”

　　她心里非常明白，生命是一場無法回放的電影，不論是錯失的友情，還是放手的愛情，都不可能再回去了，所以齊繼并不會等到她的“奇跡”。

　　推開辦公室的門，便迎上蔣彥澤焦急的目光。

　　齊繼雙眼紅腫，臉上淚痕未干，睫毛上依稀還掛著淚珠。

　　蔣彥澤又是心痛又是氣憤，牽起她的手就要沖進任老師的辦公室。

　　她雙手拖住他：“別進去，任老師什么都沒有說，我有話和你說?！?p>　　他們又回到實驗樓的天臺。

　　“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他迫不及待的問道。

　　她的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我們，分手吧。”

　　“你胡說什么？”蔣彥澤震驚到幾乎震怒，“就因為班主任發(fā)現(xiàn)了，你就要分手？你的真心連這點考驗都經(jīng)受不住嗎？”

　　他既心疼她淚流滿面的樣子，也不愿接受她如此輕言放棄。

　　“對不起，是我高估了自己，對不起?！彼槠狼浮?p>　　“你這個傻瓜，和我說什么分手，你只要告訴他們我們分開了就行了！反正很快就要高考了，高考結(jié)束誰還管的了咱們！自己嚇自己，哭成這樣讓我心疼！”

　　蔣彥澤一邊擦拭她臉上的淚水，一邊安慰她，“我們可以暫時不單獨見面，你好好準備考試，我一定給你一個安心的環(huán)境——反正來日方長，只是分手的話不許再說！”

　　她哭著搖頭：“對不起，我們，并不適合。”

　　蔣彥澤仔細看了她一會兒，終于意識到她的認真：“是任老師說了什么？”

　　“沒有。”她搖頭。

　　“那是我媽說了什么？”

　　她的眼睛干澀的厲害，眼淚好像已經(jīng)流干了：“都沒有，是我自己的決定?！?p>　　“哪里不適合？”他明白她是真的要放棄自己。

　　她垂下眼瞼：“是我的錯，沒想清楚就和你在一起，是我對不起你。”

　　和自己在一起竟然是一時糊涂！他悄悄握緊了拳。

　　他深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問：“沒想清楚什么？”

　　齊繼嗤笑一聲：“是不是想和蔣少爺分手，還得準備一篇詳實的說明——供后人參考？”

　　蔣彥澤做夢都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冷冷的看著她，覺得自己好像從沒真正看清過她。

　　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傷害她——過去愛的有多深，現(xiàn)在的恨就有多深！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段時間你不是考前焦慮，而是在考慮和我分手！”

　　他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從容和矜貴，狹長的鳳眼平靜無波，“我只問你現(xiàn)在想清楚了嗎？要不要再考慮一段時間？你知道，我恐怕不會任由你——反復(fù)無常、翻云覆雨。”

　　他的語速很慢，仿佛是逼迫自己再給她一次機會。

　　齊繼攥緊了雙手，她太了解他的驕傲，只要再說一句，他就不會再糾纏，她就會永遠的，失去他。

　　她閉上雙眼長出了一口氣：“想清楚了?！睖I水再次滾落……

　　待她睜開雙眼，蔣彥澤已經(jīng)離開了，她連看著他離開的勇氣都沒有。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她知道她的愛已入永夜。

　　***

　　一個星期后，徐開把齊繼堵在操場邊：“你們兩個在搞什么？阿澤說你們分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問他還被他給揍了！”

　　齊繼低下頭：“是分了?！?p>　　“為什么？就因為他不能去BJ陪你嗎？”

　　她搖了搖頭：“不適合而已，沒別的原因。”

　　“齊繼你別敷衍我，你們兩個的事我還不清楚嗎？你騙不了我！”徐開怒道。

　　她神色凄然：“真的是不適合，注定不會有結(jié)果的?！?p>　　徐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覺得大失所望。

　　“你還有沒有點良心，這幾年阿澤是怎么待你的，你都忘了嗎？你把他的關(guān)心、照顧、他對你的無微不至都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他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那么在意過，甚至不惜委屈他自己！我對你真的很失望！”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去。

　　齊繼目送著他的背影喃喃道：“我對自己更失望！”

　　分手后的一天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太陽照常升起落下，月亮依舊陰晴圓缺，只是她卻不再是從前的自己，那些單純天真的小快樂一去不復(fù)返。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這大概就是一夜長大的感覺吧。

　　原本經(jīng)常出雙入對的兩個人，突然不再來往，甚至見了面都裝作沒有看到對方，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連老師中間都隱隱有些流言。

　　不久有消息說?；ū槐庇颁浫×耍贿^高考在即，大家并沒有過于關(guān)注這些事。

　　第二次模擬考試如期而至，齊父開車送齊繼去學(xué)校。遠遠的，她便看見人行道上一個熟悉的背影——不會錯認的背影，有一個裊娜多姿的身影依偎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

　　汽車從他們身邊駛過，齊繼忍不住回頭。

　　果然！對方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朝她看過來，她連忙轉(zhuǎn)過身在座位上坐好。

　　原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其實他們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有同樣的理想追求，共同的志趣愛好。

　　自己只能是他生命中短暫的過客，一段匆匆的過往。

　　情深緣淺，終究無法同行！

　　這樣也好，是不是她心里的內(nèi)疚和遺憾就可以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