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內很涼,蘇元夕坐著看風景。旁邊的秋風秋月不多時,就讓蘇元夕遣散了出去。
不多時,周云澈便洗沐好,向著蘇元夕的方向走來。
“皇上?!?p> 蘇元夕轉頭看著周云澈,淡然開口。但看清周云澈的時候,眼睛里面滿是驚詫。
周云澈此時一身水藍長衫,墨色長發(fā)披散,發(fā)梢未干,不時淌下一滴水珠。與平日的溫和儒雅不同,現(xiàn)在的周云澈,從行到性情,都透著慵懶和高貴。周云澈,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一面?
周云澈笑著靠在亭間吹著涼風,指了指旁邊的位子,意思不言而喻。思索片刻,蘇元夕坐在周云澈身邊。
周云澈不動聲色地笑了,側頭看著亭外景色:“今日之事,以后不會再發(fā)生了。”
蘇元夕點頭:“今日,謝皇上做主?!?p> 周云澈沉默片刻,忽然輕聲喚道:“元夕?”
“嗯?”忽然聽到名字,蘇元夕下意識應出來。繼而回神,略皺著眉看著周云澈。
卻見周云澈正含笑望來,眸中閃著流光:“元夕。”
“皇上……”蘇元夕話到一半就住了嘴。周云澈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周云澈見蘇元夕繃著臉,微微嘆息:“不用緊張,我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好聽,想多喚幾聲罷了。”
我?蘇元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就這樣,兩個人誰都沒再開口,就這么坐著。不多時,周云澈起身:“不早了,回去歇著罷,明日還有早朝要上的?!判模沂裁匆膊蛔?,你好好養(yǎng)著病?!币娞K元夕如臨大敵,周云澈不禁笑著搖頭,補充了后面的話。
蘇元夕洗漱歸來,就見周云澈坐于席間案桌旁看著書。見蘇元夕收拾妥當了,周云澈才隨意揮手散了眾人。
“去睡罷?!彪S手指著床的方向,周云澈頭也不抬地繼續(xù)低頭看著手中的書。
蘇元夕頓了頓:“那皇上呢??!?p> 周云澈翻了頁書本,答:“還不困,想再看看書,你睡罷?!?p> 蘇元夕放了心,加上今日一番波折,也確實累了,點著頭上了床榻。想了想,挪到里間,給周云澈留了足夠的位置,道:“那皇上早些休息。”
聽得周云澈那邊應了聲,蘇元夕便再也撐不住,倒頭便睡下。
大概過了半刻鐘,聽得淺淺的呼吸聲,周云澈才合上書本,將目光移在睡著的蘇元夕的臉上。端詳片刻,起身坐在床邊,幫蘇元夕掖了掖薄被,便再沒了下一步動作,只是低頭靜靜看著蘇元夕。既沒有上榻睡在蘇元夕身側,也沒有碰蘇元夕任何一個地方,就是靜靜看著,臉上時不時掛出笑容。
看了足足一刻鐘,周云澈才起身。沒有躺在蘇元夕預留的位置上,而是旋身側臥于一旁的軟塌上。微支起上身,指尖微彈,床頭的燭火便頓息。待四周歸靜,周云澈這才安心睡去。
而此刻聽雨閣內,李惠也由著宮人伺候著洗漱完畢。連兒退了下人,在梳妝臺前給李惠梳頭:“主子,太好了。如今您已經是三品昭儀了,還得了封號。以前那何心宜仗著自己位份高,總是給您不痛快。如今卻自討苦吃,差點兒害了賢妃娘娘,成了個棄妃?!?p> 李惠冷冷一笑:“她自己想害人,得了報應也活該?!?p> 連兒卻皺眉:“主子。您跟了皇上有好幾年??少t妃娘娘呢?進宮才三日,區(qū)區(qū)庶女卻已然成了宮中位分最高者。雖說被何心宜所害險些喪命,但皇上也實在是……現(xiàn)下還沒侍寢,若是侍寢了,恐怕……”
李惠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我倒不覺得。若非機緣巧合下救了人,賢妃連命都沒了?;噬辖o她妃位,實在理所當然。”
連兒卻不茍同:“其實要奴婢說,您可以不必管賢妃娘娘的事,反正不是娘娘您害的。若真的就這樣去了,您倒還少了競爭對手?!?p> 李惠聞言,轉過身看著連兒,冷冷道:“你閉嘴!”
連兒嚇了一跳:“主子?”
李惠只是直直地盯著連兒:“跪下!”
連兒依言跪了下去,李惠奪過她手中的木梳,扔在一旁:“你跟了我五年,經歷了那么多事,還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么?”
連兒紅了眼睛:“奴婢只是替您感到不值?!?p> 李惠淡然笑道:“在宮中許久,你可見過皇上有虧待我們嗎?”
連兒不答,李惠繼續(xù)道:“賢妃自入宮來,何曾為難過我們?你卻三番五次對賢妃出言不遜。若讓人抓住把柄,你覺得你會有什么后果?你再如此,我真的要懷疑你是不是想挑起我二人斗爭,別有用心了!”
聽見這話,連兒堅定地磕頭:“不,主子。連兒對天發(fā)誓,此生絕不會背叛您!”
李惠涼涼道:“可你方才的話,我若如后宮諸人般有意爭寵,怕是會信以為真。你可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你的無心之語,卻能讓人陷于泥沼?!?p> 連兒驚恐地瞪大眼,李惠見狀直搖頭:“連兒,賢妃她不一樣。何況我想來,她也是個好的,你不該因著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對她心存偏見。”
“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未免有些偏激了?!崩罨萦H自扶起連兒:“今日若不是讓我救了,這世間,可就少了個風華絕代的人。不知怎地,我心里就有種感覺,賢妃此人,會是個濃重的傳奇。不救,也許會錯過什么,抱憾終身?!?p> 李惠的話,讓連兒吃驚不已。
今日早朝,大殿上的群臣已經炸鍋。從來都勤于政務的唯明帝昨日不僅沒有上朝,竟然還在后宮呆了一整天!?本來,群臣是高興周云澈終于想通了,打算給大周留后裔。誰曾想一大早,就收到消息說皇上廢了宜嬪妃位禁于冷宮,還連升了兩個人的位分。
所以他們的皇上入后宮到底干了什么?
終于等周云澈到來,人才剛坐下,就迎來數(shù)位大臣的:“臣有事啟奏!”
周云澈淡然道:“可是與昨日后宮之事有關?”
何心宜的父親早已收到周云澈秘信,知道了事情原委。打擊頗大,告假未上朝。而蘇新庭則思慮過度,早早告假去看蘇元夕。如此,不明所以的大臣很是惶恐。
見眾人沉默,周云澈便將事情簡要說了一遍。
短暫的安靜過后,大臣們炸了。
“皇上!萬萬不可啊!蘇太傅庶女入宮已是高位本就不妥當。短短幾天,怎么就升為四妃之首呢?”
“賢妃娘娘入宮才四日,就力壓眾人,這實在是荒唐!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雖說賢妃娘娘受冤,若要升,封個妃位也足夠了,怎能越了入宮五年的德妃娘娘去?”
“還有安昭儀,雖然救了賢妃娘娘一命,但怎能一下提八個位分呢?這,這這這……著實夸張了!”
“皇上,您向來英明,怎么今日做出這堪稱胡鬧的行徑?”
“皇上,何將軍此人能生出此女,也足見他心思不純,皇上不得不防!”
“這怎么能行?古往今來,從未有人這么做過!”
“是啊是啊,太不像話了……”
“……”
……
周云澈靜靜聽著大臣們的上表,一臉平靜地受著大臣們委婉的言語指責,暗自搖頭。果然是這樣,從前要立柳如絮為皇后、堅持著兩年不入后宮、升李惠位分、還有近日蘇元夕以嬪位入后宮……周云澈與這些老頑童們斗智斗勇,打著大大小小的口水仗。哪怕明知周云澈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而且大部分情況周云澈以一當百完勝,大臣們也孜孜不倦。不過這樣的口水仗每次得到的收益卻不小。他可以不動聲色留意分辨哪些是忠奸之徒、哪些是賢庸之輩。之后,就能進一步拉攏人才,調整國綱,固國強本。并且每一次都能發(fā)展壯大勢力。
但前提是,他得贏。
上奏聲由激昂到平靜,再到最后的沉默,周云澈始終一言不發(fā)。
“說完了?”周云澈淡淡道:“既如此,就該輪到朕來說了。”
周云澈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在這里,朕就想強調幾點。首先,何將軍是何將軍、何心宜是何心宜。二人雖是父女,但朕很清楚是非功過。何心宜怎么樣不代表何將軍怎么樣,所以何將軍所謂心思不純的罪名,本就是無稽之談?!?p> 不等大臣提出異議,周云澈緊接著道:“其次,賢妃與安昭儀之所以有此殊榮,不光是為安撫賢妃、獎勵安昭儀,更是因為朕在處置何心宜等人時,她身邊的幾個奴才起了歹心,欲行刺朕,賢妃為保護朕被刁奴所傷,至今帶病在身。而安昭儀及時通知護衛(wèi),這才免了災禍。救駕大功,朕如何能不賞?兩份功在,朕若是薄待怕會教人寒心,以后朕有難,朕的臣民有難,誰又會相助?難道你們想陷朕于不仁不義之境,看著朕孤立無援,四面楚歌么?”
群臣惶恐下跪:“臣等一心為皇上著想,絕無二心!”
周云澈點頭:“朕知你們忠心,所以朕深思熟慮下才做了此決定。既合理又公正,還能鼓動百姓向善忠君。難道如此,你們也要反對?”
大臣面面相覷,正欲作答,卻聽得周云澈又道:“朕的為人你們也知道,凡事考慮后果,總留三分余地。朕這看似荒唐的舉動卻關系著江山社稷。你們作為臣子,該是懂得其中利害?!?p> 大臣們聽言,認真分析起來,越想,覺得似乎越有道理,但是為什么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就在眾人沉思冥想之際,周云澈又出聲了:“最后,其實你們一開始便已經認同了不是?只是向朕討個理由罷?”
什么?大臣們臉上現(xiàn)出疑惑的神色,周云澈見狀,勾唇一笑:“朕當時可什么也沒說,更沒人拿刀架著你們脖子逼著你們說。你們自己張口閉口說的都是‘賢妃娘娘、安昭儀’,而非‘惜嬪娘娘、惠美人’云云。既然都這么叫了,朕還怎么收回成命?你們百十來號人這么大的聲音,外面的可都聽見了,都知道朕宮中有位賢妃和安昭儀,若是撤了旨意。賢妃與安昭儀不僅會顏面掃地,朕可不也連帶著得了個背信棄義之名么?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話說了,圣旨也下了,再收回來。朕不好做人,你們也不好意思再見朕了不是?”
群臣驚呆,周云澈見狀點頭:“既然都無異議,那就這樣吧。想來愛卿們也沒什么事要說了,便退朝罷,昨日加上今日的折子,朕也得去批閱了?!?p> 不待大臣反應,周云澈便伴著太監(jiān)高喊的“退朝!”聲優(yōu)雅而漫步地閃人。
周云澈做事,從來都徐徐圖之,不急不緩的。話,從來就不會很多。而今日說話卻如江海般連綿不絕,快如亂麻,他們這些朝臣連插話的機會都沒。
滿口胡謅的周云澈對群臣的刺激實在太大,直至聽見退朝聲,一個個才如夢初醒??山袢盏闹茉瞥簛砣缬叭ト顼L,速戰(zhàn)速決毫不拖泥帶水,待他們回神,早就見不到人影了。眾人這才反應,可謂又氣又驚又怒。這是皇上?那個淡如明風、優(yōu)雅從容的唯明帝?分明就是個耍賴坑人的市井潑皮!才過了一天吧?才一天吧?皇上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