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成了我的朋友,盡管冬天的花開的很少,不過我還是能從這些少開的花中得到樂趣?;ㄊ亲罴兇獾?,它總是喜歡把最美好的一面呈現(xiàn)給任何人;它也總是真誠的,每個人都能夠欣賞到它的美麗和馨香。椒房殿現(xiàn)在很平靜,平靜得晚上皇上從來都沒留過宿。平靜得每天晚上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很小的抽泣聲。我問侍女們誰在哭?她們幾乎就只有一個答復(fù),我們從來就沒有聽到哭聲。
太子病了,是那天人偶惹的禍。
“嫣兒,你到東宮去照顧太子,我放心,其他人我不放心。”
皇后一句話就把我遣送到東宮去了。
我到東宮的時候太醫(yī)剛剛給太子號脈查看了病情,只是病情還沒有大的好轉(zhuǎn),一直在危險境地徘徊。
我知道太子其實沒病,他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來醫(yī)。他一個十幾歲的小屁男,怎么能承受他父皇那么嚴(yán)厲露骨的威脅呢?他的病只有皇上才能治療也許只要皇上的一句安慰之語。但是這么些天來皇上一直沉迷在戚妃的溫柔鄉(xiāng)中,他只記得他有一個王國,王國中有一個美女,其他的已經(jīng)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藥是由內(nèi)務(wù)府專門內(nèi)侍煎好,到太子宮后用銀針檢查,然后再由專門試藥侍女親嘗,再由太子的貼身侍女喂下去。
我在此自然喂藥就由我來承擔(dān)了,一個侍女把太子的頭抬高一點,我就可以親自喂了。
太子似乎還在昏迷,用一片小木塊輕輕地撬開太子的嘴唇,只是牙齒緊閉,看來他定是抵制這些藥液。藥是絕然喂不進(jìn)的。我知道,他的心還沒活過來。
太子既然不愿意喝藥,就不喝吧!他沒多大的事,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我想都沒想,就把藥倒入旁邊的花盆中,用藥澆灌盛開的梅花應(yīng)該是另外一番景致吧,只是這花肥太貴了些。
早晚兩次的藥,他不搭理我,緊咬著牙關(guān)不愿意服藥,我都倒入了花盆中,說也奇怪這些天室內(nèi)的梅花開得格外的艷麗。
每天例行診療的太醫(yī)卻日日十分滿意,說太子妃本身就是一劑良藥,太子的身體日見好轉(zhuǎn)了。
幾天后,太醫(yī)診斷完,他們十分肯定太子的病已經(jīng)痊愈,只是不見他醒來,還是我初來的時候,緊閉著眼,咬著牙。
奇怪了!現(xiàn)在非常時期得采取非常之手段。
人的鼻孔很敏感,只要那點什么東西觸一觸,打個噴嚏他自然就醒過來了。這純粹是個小孩子玩的游戲,知不知道現(xiàn)在是不是有人開始玩了。
效果很好,一個十足的噴嚏噴了個十萬八千尺,不過他還沒醒。
如法炮制,他終于熬不住了。
“嫣兒,干嘛,擾我睡覺?”
“你這個大懶蟲,睡了這么多天了,還沒睡足?”
“我昨天晚上一個晚上都沒睡著,你知道嗎?我昨天晚上聽到了什么了?”
“一個人的腳步聲,是不是?”
“嫣兒,你怎么知道?”
“我天天晚上都能聽到?!?p> “嫣兒,是不是那些被打死的侍女的腳步聲晚上在徘徊?”
“舅舅,你是睡糊涂了,這哪跟哪啊,絕對不是,是晚上人的腳步聲,你也許不知道晚上遠(yuǎn)處的聲音更容易被聽到。”
我也不知道,這些腳步聲是不是宮中冤魂的打攪。但是我們切不可有這種想法,有了這種想法就會喚醒我們內(nèi)心中的那片沉睡了多年善良的心境,而就會給人以進(jìn)攻機會。在這宮中我們一定要心硬似鐵。
吃藥了!這幾天的藥不是醫(yī)病的藥,而是補藥,身體虛弱,必須補本固元。
調(diào)羹不小心從侍女中跌落打碎了,換了一只調(diào)羹,我親自給舅舅喂藥,他這次很乖,就連最后一滴都給裝進(jìn)了肚子,不過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有種反胃的感覺把所吃的補藥都吐了個精光。
他很快就沉睡下去。我就離開了太子宮回到了椒房殿。
一個上午我都在料理我的花卉,那些花正當(dāng)時候,越發(fā)開得艷麗嬌媚了,我也被它的嬌嬈所迷惑了。
我也未能安全度過一個愜意的上午,在中午的時候,我感到了我四肢無力,鼻孔開始流血。我知道我這是中毒的表現(xiàn),在我昏迷之前,我只交代一句:“太子也中毒了!”
后來,我感覺到我一直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在大喊,但是沒人理我,大概他們沒有聽到我的呼喊吧。我感覺到有很多的人在我身邊,但是她們沒有一個人來搭理我。我感覺到我脫離了我的軀殼在空中飛翔,我看到了很多的人圍在我的軀殼旁,有幾個貼身的侍女在痛哭,我不明白她們的哭是擔(dān)心我,還是擔(dān)心自己會被殉葬而那么痛苦。
我還飄到了太子宮,也看到了同樣的盛況,只是未曾看到太子的魂魄漂浮,他也是很危險,現(xiàn)在是真正的昏迷不醒。太子宮的侍女內(nèi)侍早已被發(fā)配到掖庭去了,太子宮很安靜。只是太醫(yī)焦急地在旁邊等待太子的蘇醒。
我飄到了戚妃的溫室殿,她的四個陪嫁丫鬟不停地給她輸送太子的消息。
我看到了戚妃的駭人的笑聲,真的,她很可惡;她想做國母,但是她的心地未免太過于狹窄了,容不得任何人;她又很天真,她認(rèn)為只要抓住了皇上的心,她的兒子就能做太子。
皇上在另外一間房子安然地睡著,他也許是太疲倦,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這么個年輕的美女壓榨得差不多了,他的身體現(xiàn)在太虛弱了,盡管他的表現(xiàn)是如何的生龍活虎的,但是他的骨髓已經(jīng)變質(zhì)了,只剩下最后的精神了。
我正想飄到更多的地方想看看這不為人知的凡間百態(tài),但是我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住著往回拉,這一瞬間的功夫我便失蹤了。
我回到了張嫣的軀殼。
我慢慢兒睜開眼,很吃力地對身邊的太醫(yī)說:“調(diào)羹上有毒。”我很虛弱,我不得不又昏迷了。
我這次飄得很遠(yuǎn),飄回了王府,見到了我的母親魯元公主。盡管魯元公主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但是這么多年來她對我視為己出,所以我得去看看她,她和父親在旁只是暗暗的流淚,想來是宮中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我見到我的親生母親她躺在床上,看來她是聽到了我的消息,舊病復(fù)發(fā)了,剛剛吃藥躺下。我就坐在她的身邊,我發(fā)現(xiàn)她的氣息如游絲。我用手去撫摸她的寡白的臉龐但是我就是觸摸不到,我就是一縷空氣一樣感覺不到任何她的體溫。
“誰??!嫣兒是你嗎?”她在夢囈,而我以為她醒了。我只能這么靜靜地看著她,在身邊卻似千里之遙。
晚上,我繼續(xù)在宮中游蕩,我輕飄飄的身子想去哪兒就能到哪兒。
我想看看到底晚上是什么東西在這里走動。
子時不到它們還不敢出來,今天晚上風(fēng)似乎很小,雪也停歇了。我沒有一絲寒冷的感覺,我就躲在一顆梅樹底下耐心地等待著。
子時后,月亮斜斜的冷清地照在這座龐大的宮中,一切都已經(jīng)安歇了。
我看到了,幾個同樣是漂浮的東西卻實實在在地踏在已經(jīng)清理過的石道上,但我卻聽不到我熟悉的腳步踏在石塊的聲音,依然是靜悄悄的一片。
我疾步走上去,對著那個陰影說:“狗奴才,原來每天晚上嚇唬我們的是你們!”
那幾個影子卻不理睬我,依舊在不厭其煩地走過來走過去。
“見到你們的主子怎么不下跪,你們還想不想活?”
“活?你在耍什么威風(fēng)!你現(xiàn)在不是跟我一樣在到處游蕩?!蔽业呐]有別費,只是她并不怕我。
“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認(rèn)識?!?p> “那你是怎樣死的?”
“我沒死,我還活得好好的。每天晚上我就要到這里來走動走動!”
“你在這里走動了多少個日子了?”
“不知道,只是這雪,我已經(jīng)見過十幾次了。我有時感到奇怪,很久以前到了這冬天,我是感到非常寒冷的,而現(xiàn)在我沒有絲毫的寒意。再就是一點,晚上在這兒游蕩的人卻越來越多了,但是她們也不理我,這么些年來只有你一個跟我說過話?!?p> “你的主人是誰?”
“皇后是我主人,不過她好兇??!我怕她,你不要提她。往后你不要和我說話,否則我會被活活打死的?!?p> “那你白天在哪兒?”
“白天?我們這兒沒有白天。沒白天該有多好啊,我們天天都不要做事。”
“那你吃什么?”
“我們不要吃東西。”
“不吃東西,那還是人嗎?”
“我真的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好好的怎么會死呢?我……我記起來了,我是被皇后活活打死的?!?p> 她們不能交流,但是她們卻聽懂了我的話,她們都意識到了自己已經(jīng)逝去。她們之所以在這徘徊不愿離去,確實是心有不甘,也是不甘而久久都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死去。而當(dāng)她們知曉自己已經(jīng)死去時,那心中的怨氣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也就是她們應(yīng)該離去的時候。
空蕩蕩的過道以及宮殿現(xiàn)在又只剩下我一個,我當(dāng)然不是人。我無法隨她們而去,所以我無法解脫,我還得回人世間去面對我應(yīng)該面對的,盡管是多么的險惡,多么的丑惡,我還得過完我自己的歲月。
東方的晨曦已經(jīng)露出了臉,我不怕陽光,我不是死魂,我是一縷活魂。
我就潛伏在戚妃宮中,我想聽一些別人聽不到的東西。
皇上是真龍?zhí)熳?,我不敢離他太近了?,F(xiàn)在皇上早已上朝去了。只有戚妃在宮中,她在撫琴演奏,不要小看她呢,她不只是她的臉龐吸引皇上,她的笙簫是一絕。
我欣賞著戚妃的笙聲,悠長的笙聲給人心曠神怡的意境,那短促的笙聲確實氣勢磅礴千軍萬馬似的氣勢,她的笙聲就是在抒發(fā)她的雄心壯志,我似乎嗅到了一點天子的感覺。我的靈魂隨著旋律在飄動,我已經(jīng)深深地陶醉了,我飄動著,我舞動著,周圍的戚妃的各種舞衣、還有她的棉履等等都隨著節(jié)奏在舞動著,旁邊的侍女也是如醉如癡,絲毫都沒有覺察到一點兒異常。
戚妃的頭略微抬起,從余角中她看到了這些異動的一切,不過在她臉上浮現(xiàn)的不是恐慌而是自豪和欣喜。她垂下了她的眼睛專心地繼續(xù)演奏。
她相信自己的音樂就如相信她自己的容顏一樣,她波動那根根琴弦,就猶如在君王面前展露自己如玉般容顏一樣。除了自信就只有君主的留戀和癡愛。
笙聲在綿長的一個尾音中結(jié)束,所有的舞動也慢慢停止,又是綿長的回蕩和體念,戚妃才猛然蘇醒。
“何方妖孽在作祟?給我趕快出來!我不怕你!”
一聲斷喝把所有人都驚醒,地上跪滿了一片,都是哆哆嗦嗦的。
“奴才(奴婢)該死!”
看來這宮中主子沒有一個善人,手中都會沾滿鮮血。
“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你們就沒有看到這屋中的所有的東西都在舞動嗎?”
“小姐,我看到了,這是因為你的笙彈得好,它們是給你助興的。這可是幾千年來舞樂史無前例的盛況,我們應(yīng)該請史書家把這個盛況記錄下來,流傳百世。”
戚妃的一個陪嫁丫鬟玲瓏剔透,一句話就平息了戚妃心中的疑問和恐懼,只是使她感到失望的是,再彈起物事全非,這一切都猶如在夢中一般,夢醒了,剩下的只有回味。
“太子怎么樣了?”
“娘娘,太子已經(jīng)解毒了。只是太子妃還昏迷不醒?!?p> “這個小蕩婦壞我大事,要不是她每天把藥喂了梅花,否則就是救好了也是個廢人。最后那次終究是劑量太少,他又全部嘔了出來,基本上沒多大的效果了?!?p> 我此時才記起,所有的毒藥幾乎被我一人吸收了,太子只是一點殘留的毒素。我那天先用調(diào)羹嘗了嘗,然后再攪拌一下。
這個戚妃可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