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我就呆在冷宮中,享受著張嫣獨有的威嚴和孤獨,還有良心心尖上的悔恨。
此時,她,當朝的皇后蕭清漪、現(xiàn)在改了名字了,竇皇后,就站在我面前;她的面龐很慈祥,像極了我朝信奉了多年的觀音菩薩;她是個美人坯子,卻缺少一些韻味,顯得很單調。
尤其她的雙耳垂圓潤,垂釣,幾乎與觀世音的一模一樣,不過,我從她深邃的眼睛中看到,她決計不是一個簡單之人。
“妹妹,姐姐又來看你了?!?p> 我記得,當初與她結拜是,她是喚我姐姐的,她是妹妹。
她沒有我的垂簾,她的墳頭早已荒草幽密了。甚至尸骨散落在亂葬墳。
看來張嫣見過她幾次了,而我自從她當上皇后,還是第一次。
張嫣容易被她蠱惑,而我不會;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我是循著歷史的規(guī)則到了這兒。
我沒吭聲。
“怎么了?自個兒的妹妹,我不會讓你受苦的?!?p> 我親身體會了何為蛇蝎之心。
我知道,充滿希望的絕望才是最可憐的。而此時的張嫣就是這般前景。
“只是你得告訴我,你是怎樣與劉章好上的?”
她是第二次用上我這個十分親近的字眼。
張嫣沒有傻到編故事來討好自己的姐姐。
事實上,張嫣從來沒有與劉章有半點兒交情,更何況是什么情。
不管是歷史,還是現(xiàn)今的事實,張嫣是一個非常迎合道德、禮儀的善良的女孩。
她連反抗自己悲慘命運的念頭都沒有過,她會與別人互通款曲嗎?
我知道她誘惑張嫣的目的,她只是想要張嫣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
對于這個前朝的皇后、太皇太后,直接真實的證據(jù)是必不可少的,而不是莫須有的罪名。
她還是想剔除這個前朝的余孽。
她一直在軟硬兼施,也許很快就會磨不住性子原形畢露的。
她一直在開導我,談感情,當然也不乏威脅之言。
假如,這世上本就沒有假如,我當年把這多年后的禍害掐滅,我也許不會承受著多年來良心上的譴責。
這是我?guī)啄旰蟮牡谝淮我娒?。她還是那樣一副幼稚的形象,總是在誤導著她的親人、朋友,她是多么的善良。
她給我講了一個最親近的、又最遙遠的故事。
“他是第一個沖進這宮廷的,他親手殺死了自己岳父,還有呂產(chǎn),還殺死了很多的呂家的人,即使最小的嬰兒都沒有放過?!边@時候,她很像一個慈母慈父。張嫣不知道,不過我從史書中知曉,呂家多少幼童老人死在他們漢軍的刀劍之下,他們沖進呂家的庭院,屠戮了多少無辜的生命,呂家被滅族了。
我看到了她的淚光。
劉章只是他們的工具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最后她原形露了出來。
她的臉色變了!
“他為劉家的復興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我們,代王的軍隊進攻皇宮,只是略微遲了一點兒?!?p> “他是為了齊王而戰(zhàn),他要擁戴齊王為帝?!?p> “而我們有眾多的前朝遺臣的支持,兩虎相爭,不相上下?!?p> “最后他還是退縮了,他撤兵的一個條件,你知道是什么嗎?”
我懵懵懂懂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竟然為了你而撤軍的?!?p> “你是呂氏余孽!”
“你是唯一活著的余孽!”
“如果我能夠再次見到你,我必帶你離去?!蔽以谀啬钸吨@句話,這是我一直在盼望著的話兒。
“眾位大臣能夠理解,他保全你;不過,我認為,大臣們太幼稚了?!?p> “你必須死——”
“你我是結拜姐妹,這是劉家的天下,呂氏什么都不是,你一定要死……”
她的情緒很激動。不過,她偏偏露出悲鳴的形情,她極力表露出一種浮現(xiàn)在臉上善良和姐妹的親情。
不過,我卻捕捉了一瞬間的陰戾,她的心機太沉了;當初,我就該把它賜死,如今,我卻成了待宰的羔羊。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我不是蕭清漪,我是竇漪房,是當今的皇后。在我眼中,你什么都不是?!?p> 在這么當兒,我卻把自己當成了張嫣,我生氣了,我后悔了。
“他和你必定有私情,這是漢室的恥辱;他一保你,我便想殺了你?!彼阉角橐У煤苤匮陲椓怂膬刃闹械亩始珊凸适隆?p> “得而不到,才是最可憐的!”我想這么說,不過,在剎那間,我被阻止了。
我發(fā)現(xiàn)我內心中存在另外一個靈魂,她不想激怒她。她活生生地把我的話給吞噬了,我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哦,哦,哦……”
她察覺了我的意思,從我的眼睛中窺見了。
她恨我!這種恨不是來自于呂氏,而是來自于?
歷史并沒有一絲蕭清漪記載。
“你和他只能留一個。你自己選擇?!?p> “如果我能夠再次見到你,我必帶你離去。”我一直期盼的話兒,沒人說出;他是劉章,不是朱由黎;只是他一心要保我,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記得很清楚,那日他在我面前跪下,我就說過:“如果我能夠再次見到你,我便隨你離去?!彼幻靼孜艺f的,因為他是劉章。
她樂見我的痛苦,他是活不成的;即使犧牲我,他也活不成的。
我也死不成!生不如死才是她的這真正的意思。她要我在孤獨中看到她締造的帝國輝煌。
“你知道劉章的妻子是誰嗎?”
她鋒芒畢露,她無所忌憚。
我自然不知道。
“她是雪兒,你的親姐姐?!?p> 這是我未能預料及的。不過確實是十分合理,她所就是要見到我姐妹相殘。我越痛苦,她越高興。
“這次呂氏的叛亂也是她告密的?!?p> “你母親至死都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女兒。當年的那個女兒,并沒有死。不過你母后知道。并且認祖歸宗?!?p> 劉章取得是呂家女兒,呂雉很疼這個呂家女兒。她一直忍著劉章的猖狂甚至冒犯。
“劉章心里有一個人,沒人知道這人是誰,連雪兒都不知道?!?p> “雪兒只知道劉章并不愛她?!?p> “一個晚上,劉章喊著一個人的名字。雪兒告訴我的?!?p> “你是我劉家的恥辱?!?p> “你是他心里惦記著的那個人吧?”
看來雪兒也沒告訴她。
這可是一個滅族之罪!雪兒沒這般糊涂。
我不想回答,我也不否認;這些自以為自的角色,這個念頭只要發(fā)了芽,是無法抹去的。
“可我知道,他心中的那個人就是你?!蔽覇∪皇?,她是胡亂猜測。雪兒沒那般膽大。
“他想著你,他就該死?!彼腔屎?,這句話就決定了劉章的最后結局。
“如果我能夠再次見到你,你卻不認識我,也帶不走我?!边@就是我要對他說的。
也許他心中是有個人,但是卻不是我,而是別人。
“我能見見雪兒嗎?”
“不能,她根本不想見你。你是呂氏余孽?!?p> 雪兒心中難受,自己的丈夫心里有了別的女人,這就是個笑話,更是個恥辱。
她在詐我,我對劉章不熟。我甚至與他沒說過幾句話。
呂氏余孽?這句話出自于自己的結拜的姐妹口中,我心里很疼。
她一直就在京城,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原本呂雉是派她到代國做奸細,監(jiān)督代國的動靜;誰知道她卻做了代國的奸細反而連通忠于劉氏的諸位大臣,掀起了如此波濤洶涌。
我救了她,她反過來咬了我一口。我不該那么善良。如若是張嫣,當初不會放過她,也許就不會這般屈辱。
“我原本是念著姐妹之情的,但是你不該私通我劉氏后人?!?p> 私通這個帽子太大了,我可承受不起。
不過,我知道她只是找一個借口。她怕我,她是個美人,卻算不得絕色;只是比常人多了些手段。
偏偏新皇就喜歡這些個手段。
那日最先攻入皇宮的是劉章的軍隊,也是他保護我。否則,我也許就會死于亂軍之中;有一些人把我當做劉氏后裔,也有一些人把我當做呂氏余孽。是他摒除眾異,認定我是劉氏后裔。我丈夫姓劉,我母親姓劉,我外祖母姓呂,我父親姓張。我母親幾年前死了,我外祖母沒死幾天,我便失去了庇護。就有人認定我是呂氏余孽。
如今的皇上與我丈夫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當初他在呂雉手下茍延殘喘,得以生存,如今反過來當了皇上;自然他便恨透了呂家人,他對我的處置卻充滿了矛盾;我曾經(jīng)在殿外聽到過他的聲音,只是被人擋了下來。
“呂氏余孽,皇上三思!”這是竇皇后的聲音,她說她不再是蕭清漪。
皇上的腳步在殿外徘徊了許久,然后便消失了。他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我只是一個呂氏余孽。
我知道,當時劉章占了地利,新皇占了人和;只要劉章硬下心來,這天下就是他們的;這樣他也不會早死??磥硭€是太心軟了。
“他怎么就撤兵了?他還是狠不下心來。為了這皇位,天下人死些又怎么了?”庸庸碌碌地老死,或者窩囊地被人害死,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戰(zhàn)死。
如今,卻得到了這樣一個回報:要么我死,要么他死。這是竇皇后給我的選擇。
我感到很可笑,她說我是呂家的余孽,卻要我守著劉家的牌位?
在皇宮只有生和死,沒有公平和公正。
“你怕我?!彼牢业囊馑迹?;她不怕我,何以不敢讓皇上見我一面?
她怕皇上見到我的絕色的容顏,怕從此君王不早朝?
我笑她的卑微。
怕我抖出當年她是怎樣爬上了我丈夫的床,在我的高貴下表露出怎樣的諂媚以及瑟瑟發(fā)抖?
我不接受她的施舍,她的卑微的憐憫,我情愿在高貴中死去。
“當年那個嬰兒在哪兒?”她只是表露出那般兇神惡煞,她有母親般的仁慈,她決計不會把那個嬰兒扼殺,她只是把他給藏了起來。
“他可是我丈夫的骨肉。我知道你內心中藏著的那絲懦弱,那些卑微;你畢竟缺乏高貴的氣質。”
她被我氣得臉色發(fā)紫。
死對我是解脫,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我不是劉氏的張嫣,卻要我經(jīng)受這種悲慘的感受。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否則,我要你說不出話來?!边@一點,她做得出來,我便趕忙把嘴巴閉了。
她輕蔑地笑了,她是笑在最后的那個人。
“你當年救了我一命,我不會恩將仇報?!彼娜蚀龋腋械胶逛逛沟?;她留我一命,只是想讓我見證她的輝煌,她的成就。
這也是命,在呂雉的高壓下,漢惠帝即使有雄心壯志也是矢志難酬。
她是踏著卑微的腳步,昂著高傲的頭,離開了我住的偏僻的宮殿。注定我必定在這荒涼的地方度過我的余生。
她的腳步越來越遠,便離我越來越遠。
很快,沒過多久,內侍便告知我:“劉章生病而死。”
她是故意的,故意要人報知他的死訊,她曾經(jīng)說過,要么我活著,要么他活著;她要留下我,干瞧著她的輝煌江山,便不能留他了。
我知道,他是被人毒死的;為了自己的子孫后代,隱瞞的真相。
他確實死得很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