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邊殘留著大片紅艷艷的浮云。村中許多人家里，仍隱約傳來陣陣嗚咽聲。
村民們以極高的效率，在曬谷場上搭起了大片的棚子。村里只有葉向高一位大夫，葉蓁是個大姑娘，給這些傷員診治不太方便。傷員們被集中在這里，方便葉先生查看傷情。棚子里已經(jīng)點上了油燈，很多傷員家屬陪在一邊。
隊員中，三人傷勢最重，一人肩膀上被砍了一刀，可能是傷到了血管，雖然沒有咽氣，但已奄奄一息；一人胸口被捅了一刀，沿著肋骨刺進了肺葉，口里不斷往外噴涌血沫；還有一人被捅穿了肚子，腸子都流了出來。這三人能否救治過來，葉向高也沒什么信心。
致殘的有三人，兩人被砍斷了胳膊，一人被捅瞎了一只眼睛，傷好后必然是終身傷殘。其他傷員，應該都能恢復正常。
段天罡的心情，就像背負了一座巨山一樣沉重，他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么會這樣？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原先的計劃中，可沒有想過要和潰兵拼命！不值??！那些潰兵算什么？就是十個潰兵換一個鄉(xiāng)親也不愿意??！
站在棚子外一處陰暗的角落，段天罡默默的流淚。他不敢進去看望隊員，不敢看到他們因傷痛扭曲的臉，更不敢看見他們的家人傷心欲絕的神情，他很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起來，他覺得對不起那些信任他的人。
段天罡來到隊員們停靈的地方，那里也扎起了靈棚，白幡招展，挽聯(lián)飄飄，幾具冰冷的尸體躺在那里。有抱著孩子的婦人，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一個個哭得肝腸寸斷?？粗@一幕幕場景，段天罡只覺痛徹心扉，心底里不斷回響著一個聲音：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他們！
段天罡淚淚滿面，仰天嘶吼，身上的傷口崩裂了，血水滲出了長袍。在靈棚內(nèi)一眾家屬的驚訝目光中，這位十五歲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入靈堂，“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什么都不愿意想，什么也想不起來，他只是覺得，不如此難以向死難者贖罪，不如此他難以原諒自己。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地來到段天罡面前。段天罡記得一直叫她羅奶奶，她唯一的兒子，兩年前死在了秀山國前線。她唯一的孫子，現(xiàn)在就躺在這靈堂中。
老太太伸出枯瘦冰涼的手，輕輕地抹著少年臉上的淚水，嗓音沙啞，卻異常堅定：“罡子，起來！你是個好孩子，沒有你，我們現(xiàn)在可能都不在了！我們不怪你，是小濤福薄，過不了這個坎。”
說著話，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上，不斷地淌下淚水。
不知什么時候，靈棚里外都站滿了人，他們都被段天罡的嘶吼聲所吸引，過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陸老爺來了，曹二爺來了，葉先生、劉夫子、陸子橫，還有許許多多紅葉村的村民們。
羅奶奶吸了吸鼻子，嗓子里帶著顫音：“你起來??！誰讓你跪在這了？誰怪你了？沒有，一個都沒有！大家心里都感激你呢！”
看著從段天罡傷口處不斷流出的血，羅奶奶再也忍耐不住了，歇斯底里的大哭道：“你別逼我了，罡子，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羅奶奶求你了，你起來啊，你是想奶奶跪下來求你嗎？”
陸子橫上前，使勁扶起段天罡，就著靈棚里陰暗的燭火，所有人都看出了段天罡的不對勁：臉色蒼白，目光散亂，毫無生氣。
陸天旺心里咯噔一下，趕緊道：“快送去葉先生那！”
幾個沒有受傷的隊員擠進靈棚，抬起段天罡，就向葉先生家跑去。
眾人出了靈棚，劉夫子長嘆一聲，說道：“說到底，他還是個孩子！”
曹二爺點頭道：“是??！我們居然將村里的安危交給一個孩子，這副擔子太重了?！?p> 陸天旺說道：“他有些鉆牛角尖了，這是個死胡同，別人都幫不了，還得靠他自己走出來?！?p> 劉夫子說道：“罡子性情忠厚，堅毅，有擔當，是個成大事的人，就是太重感情了，這一點，將來還要吃很多苦頭??！”
段天罡再次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仍躺在葉先生家的客房里，窗外陽光燦爛。身上的長袍已被除去，仍舊是穿著一條貼身褲子，蓋著薄被。房中無人，床頭上掛著一襲長袍。
段天罡費勁地起身，覺得頭有些暈，穿上長袍走出門，怔怔地看著門外院子中那棵開花的石榴樹發(fā)呆。
“誰讓你出來的？”身后傳來好聽的聲音：“回去躺著！”
段天罡轉(zhuǎn)身，看見回廊里站著的人，秀發(fā)垂肩，素面朝天，目光深邃，神情淡然。
“葉蓁姐，我……”段天罡正想找理由，葉蓁走了過來，不容質(zhì)疑的說道：“回屋去。”
在葉蓁的目光中，段天罡忽然覺得，自己的任何想法都逃不過這雙眼睛，也不敢拒絕。
躺回床上，葉蓁端來一盆水，擰干了一條布巾，抖開了，遞給段天罡：“擦把臉?！?p> 擦完臉，葉蓁又端來一盆清粥，幾樣小菜和一個饅頭，放在床邊桌子上，說道：“自己能吃吧？”
段天罡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沒事，麻煩葉蓁姐了。”
葉蓁深邃的眸子注視著他：“昨晚你的傷口又被撕裂了，如果還有下次，我不會再管你?！?p> 段天罡想起了昨晚上的事，目光沉重了起來，將粥碗放回了床邊的桌子上。葉蓁不以為意，端著洗臉的水，起身離開，飄來一句淡淡的話語：“給你一刻鐘，吃完后喝藥?！?p> 段天罡在葉家住了三天，在葉蓁的看護下，每天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靜養(yǎng)。只有在夜里，段天罡才能偷偷下地，修煉《煉體鍛魂訣》。第三天換藥時，葉蓁發(fā)現(xiàn)段天罡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終于同意他下地了。
段天罡清楚，這一天是死難隊員發(fā)喪的日子，他想要去送送他們，只是剛走到院子里，葉蓁輕飄飄地說了句：“不許走出這個院子?！?p> 段天罡為難道：“我想去……”
葉蓁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養(yǎng)傷?！逼岷诘捻?，定定的注視著段天罡，不容拒絕。
段天罡承認，他有些害怕這雙眼睛，在這樣的目光中，他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整個紅葉村，不管是混世魔王般的曹鬧，還是痞子一樣的賴子喬，或者自視甚高的陸子橫，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都會變的安靜、聽話、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