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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的女人啊

第九章 荊棘叢生但不得不走的人生(3)

絕望的女人啊 徐徐不染 3005 2019-07-08 16:10:06

  次日,我從學校搬出來,住進了錢塘江邊不足四十平米的公寓。

  公寓雖小倒新,上一任房客剛搬走,帶走了這里幾乎所有能用的東西。除了洗手間的一臺小型洗衣機,就只剩下一張搖搖欲墜的床,幾幅舊碗筷,和沾著無數(shù)毛發(fā)粉塵的一把塑料掃把。

  還真是沒有任何可以重新利用的物件啊,我想,那些碗筷看著是必須要扔掉的,塑料拖把也太舊,那張床或許還能湊合幾晚,但也已經(jīng)塌陷搖墜。

  父親打電話來,說夢里(我的繼母)如何對我上心:為了我搬家特地給我買了新床,已在運來的路上;還從娘家運來電視機,雖是二手的,但也幾乎沒使用過;為了讓我提早入住,特意提早結(jié)束住房合約,賠了租客一大筆錢,一切都是為了我……

  父親說這些話的時候有聲有色,我記憶里他很少有這樣的聲色,比起溫柔,那更多的像是一種討好,可他何必討好自己?哦,他是在為了她討好自己。

  于是就有一絲絲的不舒服從心頭像芽冒尖一樣鉆出來,嘶嘶嘶地,蛇爬過草叢一樣。

  那個女人竟將我偉大不折的父親,人人面前都嚴肅高傲的父親,使他也生出了市井里的嘴臉,為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嘴臉。

  在我心里,父親一直是一具堅如磐石的雕像,象征著力量和依靠。因為事業(yè)的成功,這具雕像還被加筑銅身,所有人都該對它尊敬仰望,不是嗎?可因為,就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xiàn),銅身也劇烈搖晃起來。

  那天芭蕉來吹耳旁風,說父親已和夢里領證了。我堅決不信,領證了我會不知道?

  “哈哈哈,也許就是故意不讓你知道,怕你有想法咯!”芭蕉咯咯咯地笑。

  我不作聲,沉著頭。芭蕉一邊觀察著我,一邊又等不及要透露,“也許你馬上會多個弟弟噢!”她的眼神一擠一擠。

  我聯(lián)想到住在鄉(xiāng)下的嬸婆,芭蕉此時的神色與她如出一轍。

  笑里藏著幾分打聽,話語間也多了幾分味道,鄉(xiāng)下嬸婆沒讀過幾年書,卻練得一身好本事,哪家哪戶枕頭邊的私房話,她都一清二楚。我想芭蕉大概也離她不遠了。

  面上是不能有波動的,且不管心里頭有多少浪花,我能展現(xiàn)出來的,只有一個叫人怪異的笑容。

  “怎么?有個弟弟不高興啦?”芭蕉還是察覺出一絲意味來,或者說,她巴不得營造出一些意味來。

  “沒有啊。”我的語氣云淡風輕。

  她便了然似的拍拍我的肩膀,仿佛給予了我巨大的來自一個姐姐的支持。

  “哎喲!”她說,“我面前你還藏什么啊,不高興就說出來,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姐姐說的?”

  芭蕉時常有這樣的時刻,用姐姐的身份來昭示我們之間的關系,姐妹之間該如何親密無間,她用這份情誼來綁架我。

  我不說話了,奴性發(fā)作,木頭般的屏障上身了。

  芭蕉戳戳我,見我不反應,自覺無趣,獨自觀賞了一番我的公寓,便離開了。

  我想起若干年前母親離世時,她也這樣來探聽我的反應。當時全家人都在判斷我會如何應對這次苦難,苦于少女心事難探聽,加上我不說話不反應的對外策略,因此家里沒人敢來勸慰我。

  可芭蕉,她拍拍胸脯就來了。

  先是用了姐姐的身份,把往事回憶一通長聊,然后說起母親的苦難,一番淚眼掛肚,表明她與我是多么感同身受。

  那時我年輕,經(jīng)不起這樣的感情套路,在她面前便洋洋灑灑的哭起來。少女的心事在同樣的少女面前一點也裝不住,可她隨后就把我的委屈,不明,傷心都與親戚們傾囊相告,把我與她訴過的苦她一模一樣的說給旁人聽。

  我的一番內(nèi)心獨白被當成了笑話講,待那些人一個個來我身前神色動容地勸慰時,我才知道自己的心事已經(jīng)被天下大了白。這種滋味有多苦澀,江河,你親自咽下去就知道了。

  再后來,父親對芭蕉一通賞識。大了的女兒心事一大把,所有人都不知,偏她這個堂姐妹知。堂姐妹有能耐,作父親的自然要款待,要請她對自己的女兒多擔待,多勸慰,順便培養(yǎng)成一顆優(yōu)秀的眼線,女兒的動態(tài)通過她悉數(shù)盡知!

  可這里頭芭蕉圖的是什么,我無從判斷。

  是別人做不到只她做得到的這點榮耀,還是全世界就她與我最親近的這點炫耀?或者是在事業(yè)有成的父親那里的一點光耀?我不清楚。

  女人心實在難捉摸。

  但現(xiàn)在,我不能再同當年一樣天真,父親再婚這樣的事,我必須牢牢緊閉我的嘴巴。

  沒有人可以輕易相信,你說過的話下一秒就天下盡知。親戚都是吃人的老虎,不了解你還不能說你,一知道你就全天下傳你,我不能讓我高潔的父親受那幫人的嘴巴。

  于是,我翹起耳朵直到聽到芭蕉坐電梯下樓的聲音,才呼出一口氣??蛇@時候屋子突然很沉沉下來,一陣從未有過的寂靜襲擊過來。

  父親結(jié)婚有子這件事就像剛踏進雪地里彌漫而來的寒意一般,一點一點從褲腳那邊卷上來,從腳底,身心,最后到大腦,一下,兩下,三下……我的心每跳動一次,血肉里的寒意就多一分。

  江河,那一刻我覺得世界只剩下我一人。

  宿舍地板上出現(xiàn)一塊硬硬的凸起物,我伸出腳,用鞋撥了兩下,原來是人吃剩的口香糖。

  我望著它發(fā)了許久的呆。

  直錢塘江邊的太陽西沉的時候,我一下子想起來屋子還沒收拾。于是定了定心,將紙箱子里的幾本相冊拿出來,一本一本擺到架子上。架子對著窗簾,剛好隴上幾縷夕陽。昏昏的光,死一樣的沉,打在掉出來的父親的照片上。

  我注意到照片里他的眼睛,他眼角的褶皺,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笑容背后沉溺的孤獨,注意到白色的襯衫一角黃色的煙漬,注意到他垂老的雙手,以及被煙頭燒黃的食指上的皮膚。

  我突然感到無限的悲傷,感到人生如此地無常和無可奈何。我覺得生命里可以稱之為主動性的東西在那一刻從我的身上流走,甚至是連根拔起。原來愛和恨都有理由,信念不會有什么作用,外力和不可抗力遠甚過于自以為是的能力,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你要或者是不要向來由不得你,亦怪不了別人。

  人人都有他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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