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縣的繁榮昌盛在禮朝這樣的泱泱大國里并不值一提,不過易香香看著自家爹爹把百年縣治理得僅僅有條,也是與有榮焉的。她今天準備去自家鋪子里拿香料,回來給奶媽李嬤嬤按自己繪的花樣子繡個香包,過幾天就是祖母的生辰了,剛好用來給祖母做壽禮。
“果然睡覺才是人間樂事??!要不是得出門,真是想睡到晚飯再起呢!”午覺醒來的易香香伸著懶腰撒著嬌,藕節(jié)一般的小胖手與深紅色的綢緞錦被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姐也沒必要跑一趟,雖然已經(jīng)入秋了,但太陽還是有點曬人呢,遣妙琴去鋪子里取了來就是?!蹦虌尷顙邒咔残⊙绢^們去打水,自己伸手給易香香穿衣裳。在她看來小姐就該在深閨里嬌養(yǎng)著,對于易香香總愛往外跑的性子頗不贊同。
“不行不行,那樣多沒誠意?!币紫阆悴[著眼打著哈欠。
“誒喲,小姐還知道誠意啊,那香包可是要自己繡才方顯誠意呀!”李嬤嬤笑瞇瞇的調笑,眼角的細紋都上揚起來。
易香香就知道李嬤嬤又想讓自己練刺繡了,才不上這當,她用胖乎乎的雙手捂著李嬤嬤的臉頰哄說:“那可不行,我們家誰的繡工有嬤嬤的好,便是娘親身邊的劉媽媽也是不及的。給祖母繡香包這活,您可推不掉噢!”
“就知道拍馬屁!”李嬤嬤笑著抱起易香香坐在床沿邊,彎腰給小姐穿鞋子;鞋子是她親手納的千層底手工布鞋,針腳均勻縫線緊密,鞋面上刺著大紅色的牡丹,十分精致。
“哪里是拍馬屁,不信你問問妙琴,可不就是嬤嬤的繡活最好嘛!”易香香雖然說的是哄人的好話,但也不假,李嬤嬤的繡活確實不錯,連易老夫人也是稱贊有加的。
“是,李嬤嬤的繡活自是最好的?!泵钋賹⒋皯魮伍_,回過身應和自家小姐:“不過老夫人過壽小姐只送一只香包,是不是有點寒磣了?!?p> “那可是我研發(fā)的新品安神香包,廢了我好大功夫呢,怎么會寒磣!”易香香一副“你不懂就不要瞎說”的樣子。
“對對對,小姐最是厲害?!崩顙邒叩故钦J可易香香的話,小姐雖然年紀不大,但對香料的研究還是很有天賦的,研發(fā)的香料方子讓鋪子進項倍增,每次出了新方子,自家那位都是見天的夸小姐的。
李嬤嬤是易府的家生子,丈夫洪喜原來是跟在易老太爺身邊學習香料的小廝,后來易老夫人做主把她配了洪喜,生下了兒子阿平;阿平如今在少爺易洛川身邊做書童,原本還有個女兒年齡同易香香一般大,可惜剛出身便夭折了。易老夫人為了緩解她的喪女之痛便讓她做了易香香的奶媽,而她也是真的把易香香當自己女兒一般疼愛。
易香香等著李嬤嬤給她洗好臉,又端來芙蓉糕補充了下能量,便笑嘻嘻的往自家母親的院子里走去。她要出門去,自然是先要稟明自家母親的。
易香香走進母親的院子,便看見林氏穿著一襲藍色襦裙,袖端都高高卷起,執(zhí)筆在臨時擺放的書桌上正寫著什么。院子里的菊花秀雅淡麗,襯得林氏更是嬌媚。
自家娘親就是好看!易香香心想。她來到這個世界四年,從上一世寡涼的性子到現(xiàn)在變得溫情起來,這種明顯正能量的向陽變化,是離不開易府這一家子的親情愛意的,而其中林氏雖然對她老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但疼愛之情是半分不少的。
“娘親是在畫畫嗎?”易香香蹦蹦跳跳的撲向林氏,猛地抱住林氏的大腿,把后者嚇得夠嗆。
“你這鬼丫頭!”林氏笑罵著放下筆,捏著易香香的臉蛋:“哪有功夫作畫,正在擬寫你祖母壽宴的菜肴單子呢!娘親我哪有你這么閑。”
也是,易老夫人做壽誰最忙?自然是作為兒媳婦的易夫人林氏最忙。雖然不是大壽,自家婆婆也是個好說話的主兒,但她還是事無巨細的安排到位,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因為婆婆好伺候,才更應該孝順。
易香香看著桌案上的確不是畫作便失了興趣,拉著自家娘親的手稟明來意。
林氏看著自己的女兒穿著一襲大紅色繡著牡丹花的衣裳,脖子上掛著銀項圈,嬌嬌俏俏的頗惹人愛。她是不大想讓易香香一天天像男孩子一樣往在外面晃蕩的,怕真的把性子給養(yǎng)野了。但又想著在宅子里主仆之分明確,自家兒子又是個愛讀書的性子,女兒確實沒個合適的玩伴,上街找樂子是小丫頭的唯一興趣,也就不過分拘了她,更何況她秉明來意是為了給祖母取壽禮,林氏自然是不好阻止的。
“多帶幾個人,要聽妙琴的話,得注意安全,不可胡來!”妙琴和樂棋是易香香身邊的大丫頭,聰明伶俐,林氏慣來是比較信任的。
“誒呀娘親,你幾時見我胡來過?我可是很有分寸的!不能恃強凌弱,不能擺縣令千金的譜兒!我都知道都知道,你就放心吧!”易香香告了母親就背著小手出了門,娘親雖然長得好看,就是太愛啰嗦,易香香身體里是二十來歲的靈魂,平日里最怕的就是這種對小丫頭的念叨。
易香香來到門口的時候,轎子已經(jīng)備好了。妙琴伸手打開轎簾讓易香香坐了進去,隨行的還有小丫鬟書美,她幫易香香捋好衣裳便退了出來,轎夫就穩(wěn)穩(wěn)的抬起來轎子,向西街而去。
西街是百年縣最熱鬧的一條街道,和現(xiàn)在的步行街商業(yè)街什么的是一個道理;這里有販夫走卒,有商旅游客。約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易香香的耳朵邊就泛起了叫賣聲兒,她興奮的撩起了簾子。
“妙琴妙琴,我要那個油酥餅兒快給我買!”易香香扒著轎子的小窗口,明明轎子一顫一顫的,她卻穩(wěn)穩(wěn)的趴著。
“誒呀,小姐你坐好,我買好給你遞過來!”妙琴最怕和小姐上街,這個要吃那個要吃,她還真怕她吃壞了肚子。
“還有棗兒糕我也要,那個婆婆賣的棗兒糕可好吃了!”易香香手上已經(jīng)拿到了油酥餅,但還是開口讓妙琴去買棗兒糕,后者只能倒回去。
當妙琴拿著棗兒糕回來的時候,易香香已經(jīng)讓轎夫把轎子停在了街邊放著,自己帶著書美在街邊一家餛飩鋪子坐了下來,兩個小女孩手上還拿著桂花糕正吃著,兩個小廝立在她們身后垂著手。妙琴扶額走過去說:“小姐你不能吃那么多,糕點不好克化,你肚子會不舒服的?!?p> “所以小姐我很聰明的選擇吃點好克化的呀!好了別念叨了,快坐下一起吃,我要了五份呢!”易香香拉著妙琴坐下,一副“看我多愛你”的樣子看著妙琴,另一邊的書美也樂呵呵的幫腔。
雖然知道主子不大在意尊卑,但畢竟于禮不合,可主子一番好意妙琴也不好掃興,便坐了下了:“那這棗兒糕小姐只能先吃一塊,剩下的晚點再吃?!?p> “好,都聽你的!”易香香拍著小胸脯保證,她現(xiàn)在眼里只有吃的,不管你說什么都會應下來的。
易香香其實還是很感慨的,在現(xiàn)代雖然美食也是很多,但確實有些小吃名點真比不上著古代的,雖然是街邊的小攤小鋪,但真的不乏美食啊。
主仆一行人吃完餛飩,易香香決定步行去香料鋪子,運動運動好消消食。一路上她都瞅瞅西摸摸,對什么都十分有興趣。
也不能怪她沒見識,這西街從她被允許上街了開始,也就逛了那么幾次。每次出門說上西街林氏都極少同意,寧愿她去小溪邊撲蝶都不想她上街,就怕她被人流沖散了或者丫鬟小廝沒看住,被拐子抱了去。
易香香慢悠悠的走著,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路邊人潮攢動,貓著身子費力的扒拉鉆進人群中間一看,誒嘿,有意思了!居然碰上了賣身葬父。
這“賣身葬父”倒不似如易香香看到的話本子里的那些一般,姑娘家家的跪在路邊,旁邊破草席子蓋著漂亮姑娘的父親,漂亮姑娘言明誰要是幫她買了棺材安葬了父親,她就跟了誰。易香香眼前的“賣身葬父”里缺了個主要因素,那就是此刻應該躺在地上的那個“父”。也幸好沒有,要是有具尸體躺在眼前,易香香指定是趕緊躲開了的。像她兩輩子加起來,都還沒見過死人呢。
妙琴在小廝的助攻下也擠進了人群,她不像易香香和書美那般嬌小一下就鉆了進來,這會兒她進來了,看見自家小姐正盯著鋪在地上的黃麻紙研究,走過去穩(wěn)穩(wěn)地牽住小姐的手,心里想著可千萬不能讓小姐再消失在自己眼界內了。
易香香被突兀的抓住了手,抬頭看了一眼妙琴,便收回目光繼續(xù)看地上的黃麻紙。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字,看這秀氣的字體就知道不是請路邊代寫書信的先生寫的,應該是出自賣身女子自己的手;紙上陳述的內容也非常得體,洋洋灑灑的解釋了“賣身葬父”的緣由。
原來賣身的姑娘名叫崔小蝶,是來自禮朝西北部一個叫梅州的地方,一家人是逃荒而來的。路上先是母親得了風寒過世,父親悲痛交加也生病了,這會兒撐不過撒手人寰了。小蝶父親的遺體現(xiàn)在正停在城外的義莊,不過義莊也不是開門做好事的地方,總要給了錢才幫你安置好遺體的,這才有了賣身葬父這么一出。
易香香倒不懷疑崔小蝶的經(jīng)歷,她看過不少書,對禮朝的地理分布也有了相對的了解。禮朝立國已有數(shù)百年,雖然根基穩(wěn)定,但西北部的貧瘠卻是一直都存在的問題,近幾年來梅州下屬的幾個縣都鬧饑荒,有逃荒人員自然是不意外的。
不過雖然猜想崔小蝶并沒有扯謊,但易香香也沒有伸出援手的想法。易府雖然不是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但家里的丫鬟仆從都是精挑細選的,先由采辦過一遍家世,再由林氏挑選,沒有隨隨便便就讓人進了家門的。
當然,她要是想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不想找事。崔小蝶的樣貌算是長得不錯的,而且她還識字,這樣的丫鬟放進內宅,如果生了異心是挺不好處理的。對于古代家宅來說,有姿色又有文化的丫鬟,不是家生子是都給不了那份信任的。易香香可不想某一天看見這姑娘給她爹爹來個紅袖添香,那不是給自己家找晦氣嘛。命運的軌道都是既定的,兒女情長在這古代是很影響“行走江湖”的,易香香自認自己是個蠻薄情的主,不是佛陀來的,自然當不了這個善人。
她看了會熱鬧,就牽著妙琴的手帶著丫鬟小廝離開了包圍圈,蹦蹦跳跳的往香料鋪子走去,兩個小辮子一顫一顫的,很是活潑。
易家的香料鋪子開在西街的繁華地段,名叫“一品香”,目前也是百年縣很有名的一家香料鋪子了。不過百年縣倒是少有知道這家鋪子是縣令大人家里的,一來還是因為易家做生意都比較低調,二來林氏也不怎么上門管理,鋪子里的事情都是交給管事洪喜去打理的。
易香香也不再瞎逛,怕回去晚了林氏擔心,小腿噔噔噔的腳步飛快,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主仆幾人就到了鋪子里。管事洪喜看到自家小姐來了鋪子,樂呵呵的從柜臺里走出來接待。
“小姐今天是來取香料?何必親自跑一趟,喊小廝來取就是。”洪喜態(tài)度不卑不亢,但也帶著尊敬。他在京都的時候就跟著易老太爺學習香料和打理鋪子,之后老夫人還幫他成了家,來到百年縣后又被任命成一品香的管事,對易家他是抱著對伯樂一般的感恩之心的。
前些日子小姐讓小廝送來一個香料方子,讓他調配好說過些日子會來取。方子雖然只是個安神的香料方子,卻甚是精妙。對于洪喜這種愛香之人,不說易香香是自家主子,就單單沖這香料天分,也是非常值得敬仰的。
“沒事,你把東西備好我們等下拿走,我再給挑一些其他的香料,洪管事您自顧忙您的去?!币紫阆銖男【捅灰桌咸珷敼噍斄讼懔现R,對這些東西如數(shù)家珍;而且她經(jīng)常舉一反三的做了不少搭配,配出來的香料連易老太爺都稱贊不已。
開玩笑,在前世好歹也是買過圣羅蘭用過香奈兒的人,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嘛。
管事洪喜點頭答應,退回柜臺繼續(xù)撥弄著算珠。鋪子里這會兒正熱鬧著,不過也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需要他親自招待的,都自有小廝引著。
易香香避開人群自顧自的挑選,選了幾款比較淡雅的香,準備拿回去再自行挑揀,避開藥性、香性的沖突進行調配,然后賞給小丫鬟們,讓她們都香香的。
易香香挑完香料,把自己近來研究的幾個香料方子交給管事洪喜;其中有一款梅花香,是她在現(xiàn)代的一本偏門雜志上讀到的“壽陽公主梅花香”的方子,發(fā)明人是南朝宋武帝的壽陽公主,她因為摯愛梅花而調配了這款香料。當時覺得有意思,就記了下來。
梅花香清雅,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也讓佩戴者神清氣爽,非常適宜于書齋琴房。這款香料易香香想送給林氏,林氏雖然每天往返于家里瑣事間,但也喜愛琴棋書畫,這樣的香味她一定喜歡。
因為是想送給娘親的,所以她和洪喜說這款香料一品香不售賣,只留著自用,讓他不用大批量的配。本來給祖母的安神香料也不想售賣的,但是安神這件事畢竟有益于人,所以她也就放寬了。
洪喜手上拿著小姐給的新方子,眼睛里綻放出驚喜,恨不得馬上就把香料調配出來。
易香香離開鋪子后本來還想去趟酒樓的,之前說要開的酒樓已經(jīng)在裝潢中了,她想去看看進度,而且也不能把審美寄托在自己的直男哥哥身上;不過看著太陽已經(jīng)西斜,便放棄了這個想法。一行人大包小包往??哭I子的地方走去,再次經(jīng)過崔小蝶跪著的地方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圍觀的人群已經(jīng)散了一半,透過縫隙能看到崔小蝶還是跪著,不過邊上有個少爺模樣的公子帶著小廝,看樣子是準備買下崔小蝶。
“那不是劉員外家的二公子嗎?誒喲,這姑娘要是被劉二公子帶走那可有得受了,那二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紈绔,家里更是鶯鶯燕燕置了不少侍妾通房?!辟u煎餅的大媽拿著鏟子,和隔壁賣編織手繩的婆婆說道。
“造孽啊造孽!”婆婆手上還打著絡子,眼睛也看著崔小蝶方向。
劉員外的二公子劉士杰的確是個紈绔,易西湖同林氏說話的時候提起過,易香香聽過幾耳朵。易西湖一度為這個小紈绔頭疼,主要是沒有抓到過他真正作奸犯科的證據(jù),因為大凡他想欺壓的,都是用錢買回家欺壓了。
“跟小爺走吧,保證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劉士杰打開扇子很得瑟的搖起來,扇面上赫然是一幅仕女圖,美艷絕倫。
誒,扇子果然是古代公子爺裝逼的必備神器啊,易香香如是想。
紈绔身邊都有小廝打手,這是亙古不變的標配,劉士杰也是。“跟我們少爺走,可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劉士杰身邊的小廝在自家公子的示意下伸手去拉起崔小蝶,那是毫無紳士風度。崔小蝶聽到路人對劉士杰的評價,知道若跟著去了必沒有好結果,她性子也是烈,咬著牙就是不從。
圍觀的俱是普通人,也不敢上前幫忙,只能竊竊私語著。易香香摸了摸鼻子,正在考慮要不干脆把人收了,拔刀相助不是她的風格,但畢竟是縣令千金,遇到這種事不聲張下正義總是說不過去。
然而還不等她考慮完畢,崔小蝶猛烈的沖出了包圍圈,剎那間就沖到了街對面的易香香面前跪了下去。得,我不就山,山來就我了,易香香這樣想。
最終易香香還是買下了崔小蝶,劉士杰本來想過去爭搶的,但身旁眼尖的小廝認出易香香身后的兩個仆從是易府的人,附耳告訴了劉士杰。劉士杰是個有自知之明的紈绔,他惱怒的跺了下腳,憤憤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