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朝通州易府。
“易歡歡!你要是還不下來......我就去告訴姐姐!”花園里一個面紅耳赤的小男孩沖著正往樹枝丫上爬的小女孩說道,他吼得小臉通紅,恨不得自己親自上去把人給弄下來。
沿著樹枝爬了一半的小女孩聞言有些躊躇,看著前面掛在枝丫上即將要到手的毽子十分不甘,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全是不滿:“易樂樂!你除了會告狀還會干嘛!姐姐不是讓你在書房描紅嗎?你偷偷跑出來,我也會向姐姐告狀的!”
易歡歡和易樂樂是一對龍鳳胎,今日下午易歡歡在花園里學習踢毽子,不想玩鬧得太開踢毽子變成了搶毽子,易歡歡的大丫鬟甘草順手把毽子扔到了樹上。之后甘草去找人幫忙撿毽子,易歡歡等得不耐煩便自己爬上了樹,這剛爬到了一半,便被避開小廝偷偷從書房溜出來的易樂樂撞上了。易樂樂看易歡歡要攀到那枝丫上,嚇得驚了色。
易樂樂咕嚕咕嚕的轉動眼睛,最后故作妥協(xié)的說道:“那成,那我不告狀,你也不可以告狀!我們扯平了!”童言稚嫩的他裝出一副“那就饒了你”的表情。
“告狀什么呀?”易香香穿著一襲綠色長裙,袖口上用同色的絲線繡了幾瓣荷紋;腕上帶著一個酒金黃白玉鐲,晶瑩剔透中帶著恬靜的神韻,少許灑金黃更添幾分嬌氣,使之貴氣倍增;她烏黑的長發(fā)僅用一根梅花簪子挽起,顯得十分慵懶。
易香香驟然出現(xiàn)在易樂樂身后,嚇了他一個激靈,之后易樂樂很是狗腿的撲過去抱住易香香,就要撒嬌。
易香香一把扯開自己的弟弟說:“撒嬌這招在我這沒用!你以為我是你娘親?哼!不好好練字,居然跑到花園來玩耍,等下多寫五頁!”
“?。〗憬?!”易樂樂大喊!活脫脫就像當年被易洛川逼著練字的易香香,這讓后者非常有成就感,還是做姐姐的滋味好??!易香香這樣想。
易香香牽著易樂樂來到樹下,她抬頭看著上面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哪怕還是稚童年紀也足可見未來風姿。這同一個娘胎出來的,怎么基因突變成這樣呢?好在自己這容貌在美人輩出的古代里雖然是普通的,但還好不至于丑,不然這哥哥妹妹和弟弟都比自己好看太多的話,還真是會讓人忍不住嫉妒呢!
歡歡樂樂這一對龍鳳胎,正是易香香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弟弟,如今易家的九小姐和十公子。
易香香看著這四下無人的花園有些惱怒,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還了得!看來自家娘親許久不曾對府中仆從有所懲戒,倒是讓他們個個都瀆起職來了。
“歡歡,你再不下來我就讓人給你抱到枝頭上去!那你今晚可都要在這花園里看月亮了噢!”易香香威脅道。
易歡歡看到自家姐姐后是真的慫了,按說自從出生后,她和易樂樂兩人在這家里是百般受寵,連一向一板一眼的哥哥易洛川都對他們倆個唯命是從,偏偏姐姐易香香是個柴米油鹽半點不進的主,讓他們十分無奈。
這也不是說易香香對他們不好,而是對他們太好!上好的綾羅綢緞,精細的點心吃食,還有很多別致的玩偶物件,那是跟不要錢似的往他們屋子里堆!于是,一來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二來是易香香一秒就能看出他們每次故作撒嬌逃避懲罰的樣子,于是歡歡樂樂姐弟倆個最聽姐姐易香香的話!林氏見此,就把自己這一雙小兒女的成長教育問題交給了易香香。自此,易香香開始了和歡歡樂樂倆個小豆丁唱戲斗法的日子!
“姐姐,我......我下不來了!”易歡歡抱著樹干委屈的對樹底下的易香香說,后者自然知道這丫頭是裝可憐來的,但也怕她真的不小心摔下來;她看著四下無人便素手一輝,凌空破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將易歡歡穩(wěn)穩(wěn)地抱了下來,順手還拿下了毽子遞給易香香,之后一個轉身又消失了。
易歡歡還沒反應過來就站在了花園里的鵝卵石小道上,她趕忙上前拉住自家姐姐的袖子問:“姐姐,姐姐,剛才帶我飛的是誰呀!”
“那是姐姐的朋友。別轉移話題!今天這毽子我沒收了,等到你知錯了我再還你!”易香香叫妹妹別轉移話題,自己卻不僅把話題轉走了,還順嘴撒謊。
易歡歡的段數自然比不上易香香,她的目光霎時就轉到了毽子上:“姐姐我現(xiàn)在就知道錯了!你把它還給我吧!”說著就要跳起來拿毽子。
易香香有點蒙蔽,沒想到易歡歡認錯得如此干脆,但她既然擺出了姐姐的款兒自然不能說放就放,于是說:“你要是再搶,以后就不可以踢毽子了!”
易歡歡妥協(xié):“好嘛,那姐姐先幫我保管著。姐姐,我們今晚吃什么呀?我今天想要宿在你的永樂居!”
易香香聽著自家妹妹這話,怎么聽都感覺有種妃子要被皇上臨幸的錯覺。她看著易歡歡說:“行,不過不可以踢被子!樂樂也跟姐姐走,今天的晚膳有醋溜丸子,我喊樂棋差人去喜樂樓里打包的,可好吃了!”
樂棋如今是易香香身邊的管事娘子,三年前易香香問過樂棋的意思后,又探了周教頭的口風,之后讓林氏出面把樂棋配給了易府護衛(wèi)長周教頭。周教頭雖然年長一些,但勝在為人做事都極為穩(wěn)重,易香香對其人品也是信重,才會舍得把大丫鬟配給他。而且這段姻緣不是易香香亂牽紅線,因為樂棋是早已對周教頭芳心暗許,周教頭自己也是對樂棋有意,只不過后者礙于對方是八小姐身邊得力的大丫鬟,一直不敢表明心跡。
其實若是放在一般人府里,護衛(wèi)長看中丫鬟那完全可以求娶的,算不上什么高攀。不過因為易香香的關系,周教頭才沒好早早求親。況且他對樂棋也是十分尊重,自是不想突兀的提及,免得讓樂棋不好做人。
易香香自然是看出了苗頭的,她先是著人試探了下周教頭,覺得確實配得上她的大丫鬟,這才成全了他們。易香香放了兩人身契,還給他們在易府不遠處置了個小院子;這當時可把樂棋給嚇壞了,以為自家小姐不要她了。直到易香香解釋說他們仍舊可以為易府效力,周教頭也還是易府的護衛(wèi)長,樂棋可以做她永樂居的管事娘子,放身契和給院子是為了讓他們有個家,以后也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而且重點是這樣一來他們的后代不需要再為奴,那就亦可以讀書趕考,成就自己的事業(yè)。
禮朝的家奴若是沒放身契,那就是世世代代都是奴仆,即使是新生兒,只要父母是奴,那自己也就是生而為奴。易香香考量到樂棋服侍她這么久,她怎么也得感念樂棋的付出。
不僅易香香感念,樂棋和周教頭也一樣感恩。周教頭名叫周恒,本是江湖上一個孤身的劍客,受了難被易西湖所救,他為了報恩自愿賣身進的易府。原本以為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不曾想還能峰回路轉的娶個娘子,安了個家,也算是人生驚喜了。
樂棋如今幫易香香管著院里的事兒,與以往沒有什么區(qū)別,只不過除了永樂居的人,其他人都叫她周娘子了。
易香香牽著弟弟妹妹到了永樂居,樂棋看著易歡歡身上的衣裳都蹭臟了,忙出言教訓剛剛回來的甘草說:“怎么當差的?自家小姐衣衫都臟了也不趕緊去取了換洗的來?還愣著干嘛?趕緊去拿呀!”甘草連連稱喏,飛奔出了永樂居。
“周娘子不要生氣嘛!周娘子我要吃醋溜丸子!”易歡歡用小胖手捂著樂棋的臉說道。
“好好好,奴婢這就讓人去給你取醋溜丸子?!睒菲搴苁情_心的說道。
樂棋當然開心了,當年易家迎來這一對龍鳳胎,樂棋絕對是丫鬟里最開心的那一個!想她這些年來服侍八小姐易香香,那是半點成就感都無。易香香聰明懂事又不愛動,樂棋簡直沒什么用武之地。可這易歡歡和易樂樂兩人就不同了,雖然也很聰明,但也是小孩子的聰明?。∮挚蓯塾至胬?,十分招人喜歡。
易香香才不管樂棋怎么想呢,她踢了鞋履赤腳踩在了白狐毛做成的墊子上,然后一個轉身便在自己的紫檀雕花美人榻上躺下,接著就說道:“一人寫五張大字,不然別想吃醋溜丸子!”
于是黃昏將近的時候,永樂居傳出兩句哀嚎!歡歡樂樂就差淚流滿面了,他們內心都在惱怒自己上了賊船!
易洛川剛走進永樂居,就聽見了易歡歡和易樂樂的哀嚎,他猜想肯定是自家妹妹易香香又磨礪這倆個小的呢,想當年她自己都還是個小孩樣,如今卻是大姐姐了,易洛川不禁感嘆時光飛逝。
易洛川走進永樂居的屋子后,便看到踢了鞋履的易香香正躺在美人塌上,一雙繡著牡丹鞋面的繡花鞋被散落在白狐毛墊子外面。易洛川心下?lián)u頭!他三方兩次的說不可如此奢侈,易香香卻就是死性不改!就說那白狐毛,連京都的簪纓世家都只舍得拿來做披風或者圍脖,他這妹妹倒好,直接拿來做了毯子墊腳。
易香香一眼就看到了易洛川,趕忙起身將鞋穿上說:“哥哥怎的來了?”邊說邊示意書美趕緊疊起那白狐地毯。說來也不能怪易香香,她在現(xiàn)代就酷愛這些毛絨絨的東西,到了這兒自然也改不了那個習慣。不過易香香后來偶然看到獵戶獵殺狐貍,那小動物凄慘的聲音和可憐勁兒讓她一度覺得自己作孽,就再也沒用過狐制用品。并且從那以后她大肆宣揚“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的護狐標語,得到了很多熱烈的贊同聲。當然,這還是后話。
“嗯,過來看看你有沒有闖禍!”易洛川說著就在紅木獅紋靠背扶手椅上坐了下來,書美趕緊奉上了一杯上好的鐵觀音。
易香香不愛梳發(fā),覺得頭皮扯著不舒服,她回了自己院子后甚至順手拔了頭發(fā)上的簪子,此時的她黑發(fā)垂肩。只見她呵呵的訕笑著一邊隨手挽發(fā),一邊和易洛川說:“哥哥這是哪里話!妹妹我可是非常盡心盡責的在帶弟弟妹妹呢,哥哥考舉如此辛苦,當多休息兩天才是!你放心,歡歡樂樂由我教導著,保證沒差?!?p> 通州作為省城之一,前些日子也開了鄉(xiāng)試,易洛川剛從考場上下來便被扶著回了川河院,一趟就是三天。此時休息足了,才出現(xiàn)在永樂居。
易洛川抬頭看了看并列坐在花梨木博古紋卷書案前的易歡歡和易樂樂,兩人都皺著苦巴巴的小臉,一副求哥哥解救的樣子。易洛川起身走過去看他們寫的字,比當初易香香的狗啃雞爪確實要好,不禁點了點頭。
易歡歡機靈,看見易洛川走過來趕緊放下了筆繞過書案抱著易洛川的大腿說:“哥哥,我都好幾天沒見著你了,可想你了呢!”
易洛川一把抱起易歡歡,笑著捏她的小臉蛋:“歡歡乖,等哥哥過兩天得空了,帶你出府游湖!”易洛川十分寵溺易歡歡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兒;沒有辦法,當年他寵溺易香香的時候,后者雖然也會撒嬌,但都是裝模做樣討巧居多,現(xiàn)在的易歡歡完全填補他當年對妹妹易香香的“不滿”之處。
易香香不禁翻了白眼,易歡歡這擺明了也是討巧好吧?這五頁大字才寫了一頁呢,懲罰都還沒完結,就得了游湖的獎賞,這讓易香香以后怎么教育孩子嘛真是!然而易香香還沒吐槽完畢,就見易樂樂也放下了筆繞過來撲向易洛川說:“哥哥,我也要去游湖!我也要去游湖!”
“好好好,都去,都去!”易洛川很是高興的答應著。
旁邊的易香香見狀,暗自下了決心,必要找個借口阻了這倆個小屁孩出府游湖。
鬧騰了一番后,易洛川也留在永樂居里用了膳,飯后兄妹四人攜手逛園子消食,樂棋很有情調的在水榭亭子里點起了花燈,兄妹四人便在小湖里放起花燈來。
易府在通州的宅子也是前朝留下的大宅院,是以府中也有一個和在百年縣時的府邸一般大的小湖泊,不過這個湖不再叫落霞湖,因為易老夫人怕易若楠又給起個喪氣的名字,搶先就把這湖的名字取好了。
易老夫人的取名方法還是如同當年易老太爺給兒子易西湖取名那樣的任性隨意,因為這湖形似月牙,易老夫人便取名為月牙湖!說來當年林氏逛園子時走到這月牙湖邊突然有了陣痛之感,被丫鬟婆子抬進產房后就誕下一對龍鳳胎!而易老太爺和易老夫人不愧是幾十年的老夫妻,取名審美一樣的讓人不敢茍同!當時這二老一合計,想把女孩喚作易月牙,把男孩喚作易湖邊,結果遭到了易香香的一票否決,這才有了易歡歡和易樂樂這倆個名字。后來歡歡樂樂姐弟倆個知道取名這么個事兒后,一度對姐姐易香香十分感激!
“這放花燈得寫愿啊!你們倆個字都還認不全,叫聲好姐姐,我就來幫你們寫愿望吧!”易香香樂呵呵的說道。
易洛川失笑:“哪有你這般做姐姐的!”
“哥哥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這是教他們如何以最簡單的方式達到目的,這是一種訓練!”易香香十分自得。
“你這是在帶壞他們,教他們以阿諛奉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易洛川說著給了易香香一個爆栗。
“哪有哥哥說的那么嚴重!”易香香揉著腦袋抵死不認,但她知道自己同自家哥哥這見天都在咬文嚼字寫策論的人辯論的話,是絕對不會贏的,是以只能討?zhàn)埖恼f:“我?guī)椭鴮懢褪?!來吧,歡歡的愿望是什么?”
易歡歡小朋友抓著自己的小辮子說:“我以后要學武功!然后能飛來飛去,劫富濟貧!”
易洛川和易香香聽著易歡歡的童言童語都笑了出來,這明明是想要飛來飛去,卻還要加個劫富濟貧。易香香暗暗咳咳的幾聲,本著不能打破小孩子的幻想,很是負責任的在花燈里寫下這么個豪氣的愿望,或者要說理想更為貼切。
易香香把寫好的花燈給了易歡歡,還和她說等大家的寫完了一起放,于是易歡歡乖巧的端著自己的花燈,很是虔誠。
“那我們樂樂小朋友的愿望是什么呀?”易香香轉身問易樂樂。
易樂樂小朋友一本正經的說:“我長大后要當大官!破冤假錯案,掃貪官污吏!”稚嫩的童音里卻是擲地有聲話語。
易香香很想吐槽自己的弟弟妹妹,拜托,你們真的知道愿望和理想的區(qū)別嗎?心里想著改天要給兩個小豆丁掃掃盲了!而且她真的很想告訴易樂樂小朋友,他們家沒有世襲,當官是要考試的,就他那吊不起書袋子的樣子,還是免了吧!算了算了,幻想亦是不能輕易打破,因為那至少也算是一個小小的信仰。
易洛川的燈愿寫了愿長輩安康,弟弟妹妹平安喜樂,還有希望將來能高中狀元一展抱負,林林總總寫了一大堆,完全不像他沉默寡言的性子,讓易香香暗自腹誹果然說話少的人作文都寫的好。
那邊易洛川洋洋灑灑,這邊易香香的花燈卻只寫了“愿家人朋友安康”幾個字,近年來她愈發(fā)的無欲無求;不,應該說是自從和陌溪合伙做生意賺得缽滿盆滿以后,她就愈發(fā)沒什么所求了。如今的她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對什么事都束手無策的小女孩了。易香香一筆勾出最后的“康”字,滿意的笑了。
花園里很是熱鬧,不僅四個主子寫了燈,他們還讓跟隨著的丫鬟仆從都各自寫愿,不會寫字的就由易洛川和易香香代筆。一開始大家都有點拘謹,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愿望;直到有個差不多到年齡要配許的二等丫鬟說了句“希望配個如意郎君”后,大家就徹底放開了;易香香甚至還幫忙寫了求子的燈愿,真是讓她有點哭笑不得。
直到大家都寫完了愿望,花燈才在湖邊被放下,易家大房兄妹四人并排站在一起,看著那花燈隨著風兒慢慢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