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還停留在門把上,另一只手掐住了四個啤酒瓶口。
這是夏知景第一眼看到的。
對方愣住了,很明顯是被嚇到了。只是,他被嚇到的表達(dá)方式是瞬間定住,不做任何反應(yīng)。連啤酒瓶都跟著靜止,甚至他周圍的空氣也是。
這樣的反應(yīng)倒是讓夏知景十分好奇,就好像她有了一個時間按鈕,她按下了,就可以開始惡作劇一場了。
她打量起對方來,從上而下。頭發(fā)肯定是太久沒修剪了,長,換身衣服就可以上街當(dāng)流浪漢了。相當(dāng)草率,一邊是歪倒一邊是膨脹,看來昨晚睡得也是東倒西歪的。問題是,在整體偏長的頭發(fā)里,卻有那么幾搓頭發(fā)短得出挑,像樹上的鳥兒,俏皮地探出頭。劉海遮住了他的眉毛,眼睛也是,只能透過稀疏的發(fā)梢瞥見一部分。
勉強瞥見的部分,眼神是淡淡的,極淡,甚至讓人懷疑生命力。夏知景猜想,那雙眼睛應(yīng)該是細(xì)長,而且是極其明顯的內(nèi)雙,輕微揉眼便是外雙,睡眠充足的時候也是。然后,然后就是野蠻生長的胡子了,亂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也讓人不得不駐目行禮以表尊重。
完完全全猥瑣大叔的標(biāo)配,可是卻沒有那種亂糟糟的惱人惡心感,反倒是一股向生而長的頹廢之感,落地而起。
“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p> 就是這樣一種意味。
夏知景想,大概是年輕的緣故吧!
真好!年輕真好!
他依舊沒有說話,夏知景自知自己是那個擾亂平靜的不速之客,有責(zé)任去打破沉默。
“下雨了?!?p> “哦!下雨了。不過我不用收衣服。”他歪向一邊,低著頭,避過遮陽棚看向天空。
夏知景想,這個人,腦子估計還浸泡在酒里。
“我是想說,下雨了,所以我在這里避雨?!毕闹坝X得說得不完整的話,他可能又理會不了,便補充道,“打擾到你了,不好意思?!?p> 他抬眼看了夏知景,說“不算打擾,就是嚇到我了。”
“......”這是更嚴(yán)重打擾的意思嗎?
夏知景不知怎么回應(yīng),便又打量起他的穿著。白色圓領(lǐng)長袖衫,一邊全放下蓋到指尖,一邊挽到手肘以上。黑色的拖地闊腿長褲,灰藍(lán)色的家居拖鞋。衣服寬寬松松地搭著,顯得身材異常消瘦。
總的來說,草率的頭發(fā)和隨性的穿著,是符合他這張臉和這個年紀(jì)的。
夏知景看著他歪回了頭,走出門,把啤酒瓶放到那本來的一推里。然后轉(zhuǎn)身直徑走回進(jìn)店,左腳已經(jīng)踏進(jìn)店里了,右腳懸了一半,又落下。像突然記起什么似的,扭轉(zhuǎn)了上半身,對夏知景說,“要進(jìn)店坐會嗎?等雨停了再走?!?p> 夏知景突然有那種感覺,自己在此打量了他那么久,對峙了那么久,就是為了等這句話的。又或許,是這場雨故意的,大概是雨神太無聊了,于是起了歪心思,想逗逗凡人。
“這店是你的嗎?”
他抬眼看了夏知景身后的遮陽棚,點了點頭,便旋回上半身,往店里走去。夏知景不做聲,也跟著走進(jìn)去。
店里沒有開燈,門口那點光只能大概讓人看清店里的格局。夏知景四周望了望,沒有類似前臺的地方,左邊比較小,沒有放東西,中間有一排飾品架,右邊是桌椅,四排,每排并放兩桌,中間是小通道。
昏暗中,夏知景隱隱看見左邊的墻上,排掛幾十個相框,未完待續(xù)的感覺,她注意到地上敞開的紙箱里也都是相框,旁邊堆放了一些工具。
夏知景往前走去,她猜想這個人大概是個背包客吧!于是起好奇心,他會去過哪些地方呢?
站到相框前,雖然光線昏暗,但還是看得出來,并不是風(fēng)景照,難道是字帖嗎?
這時,燈亮起了,夏知景看清了相框里的東西。
那是信封,淡黃色的,很雅的那種淡黃色。一封接一封的信封,是按時間排序的。奇怪的是,信封上沒有收信地址與收信人,只有像是詩句的短句。
字構(gòu)成詞,而詞與詞的連結(jié)拉出畫面,信封里面未能見著的信更是給觀者留下無邊無際的遼闊。那遼闊是想象的劇場舞臺,更是記憶深處抓不住的情感。
第一封信封上,寫了四句話。
那四句話,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不完整的故事。
“她,開始喜歡這樣失眠的深夜
那是屬于忠我的閃光時刻
是自我欺騙后的集中報復(fù)
而月光滿溢,則是對她最大的祝福”
右下角,在本該寫寄信人的郵政編碼處,寫著1988.9.21。
夏知景一封封地看過去,每一個信封上都寫著類似風(fēng)格的話,主角人稱都是“她”,
大多數(shù)是四句話,有些是三句。
一個信封,就是一首未完成的詩,前奏不明,后續(xù)無果。
這樣不完整的詩,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讓夏知景發(fā)涼,像是沉入海底,遇見鯨魚,而鯨魚只是留給她孤獨的身影,便往更深處游去了。
夏知景想,寫下這樣短句的人,或許只能用木心先生那句“我是一個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哪?!眮硇稳?。
可是,她喜歡這樣飽滿的涼意。
向暗紛飛起舞的對決。
夏知景很想拿下這些信件,她想看里面的故事。
“這些是?”夏知景指著墻上的信封望向那頭草率的頭發(fā),他正在另一旁移動了椅子,桌上有個鐵盒,鐵盒旁散放了好幾個包裝未拆的相框。
“信封?!彼榱艘谎郏S后坐在椅子上,拆開了相框外的包裝袋。
這樣的回答,讓夏知景抓狂,可是那些確實也是信封。這樣的事實讓夏知景的抓狂沒有了著地的理由。夏知景想,這樣的人,不是腦子不在線,就是不善于與人打交道。
夏知景想,她得換一種更明確的問法來表述,不然她不僅得不到答案,還會被活活氣死。
“信封里有信嗎?誰的?應(yīng)該不是你寫的吧!”夏知景猶豫了一會還是補上了最后一句話,不管字體還是短句表達(dá)的意境,都應(yīng)該是一位女子,而且是有故事的女子寫的。
“有,我奶奶的?!彼^續(xù)低著頭認(rèn)真地把信封裝進(jìn)相框。
夏知景走到他旁邊站著,看著那些相框,剛剛好對上信封的尺寸,應(yīng)該都是他特意定制的。
“那個,介意給我看一封嗎?”夏知景聲音越來越小,雙手不自覺開始摩挲著褲子。她知道,看別人信件的這種要求是挺無禮的。
那個人抬頭,對上夏知景的眼光,沒有說話,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確認(rèn)。打量說得過去,可是確認(rèn),他到底要確認(rèn)什么。
在這樣想法的游離下,夏知景腦袋里冒出剛剛信封上的一些字眼,“閃光時刻”與“集中報復(fù)”,她想不明白,這兩個極端,是怎么聯(lián)系到一起的。
“你叫什么?”那個人問道。
夏知景明白他眼神里的那份確認(rèn),是想確認(rèn)什么了。
面對一個陌生人,當(dāng)然得確認(rèn)些什么。
暗著亮
終于,終于那個誰要登場了!我深深嘆了口氣,雖然沒有人追啦!這份焦灼大概只屬于我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