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酒壇子跟著前方這個腰身纖細的女子沒走兩步,陸鳴就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大抵是被前面坐在酒桌邊面露戲謔的這兩個士族公子給耍了,這年代沒什么娛樂項目,自己昨天攪亂了他們的宴,壞了他們想要整薛虎的安排,今天正好被他們撞見了,難免有些倒霉。
反正在他們的眼里庶民的命不是命,依著這種邏輯,自己現(xiàn)在就算是想走,估摸著也是難了。
微微用了點氣力,想要將手里酒壇重重放在他們面前桌案上震懾一下,先下手為強的陸鳴才剛剛走到桌前,劉子期便先一步開口調(diào)侃:“坊間傳言陸鳴你是蘇家二主,平日揮霍無度,手擲千金,見面不如聞名,不曾想今日一見,你竟然淪落到入這醉花樓都要自帶酒水的地步。”
陸鳴面無表情,繼續(xù)前走兩步,將酒壇往桌上重重一擺,震的滿桌瓷器亂顫,桌旁幾人瞪眼不悅之際,開口回答:“蘇、陸分家,我是我,蘇同方是蘇同方,今日我入醉花樓是為了賣酒換錢,你若是有意,就拿錢來,若是無意,就別繼續(xù)叨擾我?!?p> 聽見“蘇、陸分家”的周禮眼底劃過一絲明顯的喜意,卻不急著開口,反倒是對面的劉子期面露笑意,手中折扇一開,緩緩說道:“堂堂陸大少,家道不曾中落,便已親自下手,挨家挨戶上門做這市井小儈,倒是一大奇聞?!?p> 陸鳴自然聽出了他言中的諷刺之意,卻也不惱,錚錚回答:“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若是靠天靠地靠父母,我又何必立足這天地之間?”
“好!此言有理,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若不能自食其力,何必來這人間走一遭!”
聞言的周禮自是察覺到了陸鳴言中同樣還以顏色的嘲諷之意,正因如此,他才一拍桌案,大呼精彩。先前他還在擔心陸鳴只是一個在詩詞上有些造詣,死咬“立今望古”的愚昧蠢才,書呆子,如今聽這綿里藏針的應(yīng)答,便已將其看作了自己必定要攏絡(luò)的人才!于是他說道:
“陸鳴,你這酒怎么賣?”
聽見這話劉子期臉色有些不太好,先前自己開口譏諷陸鳴無能無力,只知靠陸川攢下的資本揮霍的紈绔,如今從商賈墮落成市井小儈,顏面全無,不曾想陸鳴反而譏諷自己,不!是譏諷天底下所有士族后輩皆是靠著父輩祖輩才有而今成就,如何能夠不怒!
可偏偏周禮卻開口贊譽了,這就讓他有些下不來臺了,難不成當真要在這人來人往的醉花樓里,被一個庶民出言譏諷不成?
陸鳴不答反問:“蘇家的金樽綠蟻價值幾何?”
周禮笑答:“若是在外,當是一兩,這里是醉花樓,便是三兩。”
“一壇?”
“一壺?!?p> 陸鳴正視于他,開口:“一壇,一百兩?!?p> 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周禮竟是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聲答應(yīng),而是在沉默半晌后,問:“你是認真的?”
陸鳴點頭:“童叟無欺?!?p> 周禮問:“是因為在醉花樓里?”
陸鳴搖頭:“不管在哪里,我賣都是這個價?!?p> 周禮困惑:“金樽綠蟻?”
陸鳴否認:“不是?!?p> 略感有些浮夸,卻也沒有多言,至少在周禮看來,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問題,區(qū)區(qū)一百兩,就算是千金買骨,能夠攏絡(luò)陸鳴這個人才,也是值得的。
可偏偏就在周禮將手伸向懷中的時候,劉子期出聲打斷,大聲嚷嚷:“當今裴大人親口贊譽的“金樽綠蟻”在這醉花樓不過也才三兩銀錢,已是酒中極品,巔峰之作,你陸鳴何德何能,一壇酒敢開口要一百兩?”
周禮心生不喜,這酒的說法已經(jīng)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就是陸鳴在試自己的誠心,花錢買人心,是最廉價最簡單事情了,他不希望原本簡單的事情被劉子期弄的復雜起來。
偏偏陸鳴還接茬了,眾人矚目下開口反問:“你想說什么?”
劉子期輕笑,折扇一開,道:“蘇家的“金樽綠蟻”被裴尚書贊譽“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市價也不過一兩銀錢,你陸鳴又有什么說法能讓這酒值得這百兩白銀?”
“說法?”
陸鳴眼角一跳,薄薄的嘴唇拉出一絲危險的弧度:“你想要個什么說法?”
“你是當真不懂?”
不顧周禮眼中的制止之意,劉子期鐵了心的要找回場子,折騰一下陸鳴拿回自己的顏面:“說法,自然就是你這酒的由頭,典故,讓人聽來覺得你這酒當真值得這百兩銀錢,而不是你陸鳴在此嘩眾取寵,無理取鬧!”
“嘩眾取寵”四個字他咬的極重,足以讓此刻醉花樓內(nèi)人客群芳盡數(shù)知曉。
周禮眼中不喜更甚,卻沒有再言語。
他也想看看陸鳴在這一個局面下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畢竟陸鳴先前一開口就是百兩銀錢,著實也讓他感覺有些漫天要價的意思,畢竟真正的交易還沒有擺到臺面上來,確實說價格的時候,你開千兩萬兩都沒什么干系,可如今一壇酒要一百兩,著實有些過份,便是試探,也有些太猖狂了一點!若不加以打壓,日后變成不可一世的歪才,難免有些麻煩!
就像養(yǎng)狗一樣,對于敢齜牙護食的狗,必須要讓它知道,誰才是這個家里真正能夠做主的人!
群芳嬉笑,來客面露看戲之色,對于陸鳴這個敢于得罪士族的人,他們倒也是抱著幾分興趣的,至于那酒壇里的酒究竟是不是值得一百兩,沒有人在意。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整個清河郡最好的酒就是蘇家的“金樽綠蟻”,除此之外,不堪入口。
“你跟我要個說法?”
陸鳴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我賣一百兩是因為我的酒值得這一百兩,所以我才敢開口要這個價格,是不是貨真價實,花錢買了自己嘗嘗你就知道了,至于說法的話,如果賣這個價格一定要有一個說法,那你聽好了?!?p> 伴隨著話音落下,陸鳴俯身伸手拍了拍褲腿上沾染的泥漬,開口吟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