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光,對于修真之人而言,不過是彈指之間,可是對于在磨劍崖的黎清,實在是度日如年。
她生而敏銳,可是這劍崖中,除了劍氣什么也沒有,劍氣更是壞透了,你若是弱,劍氣不見得弱,你若是強,劍氣總要比你再強上三分。
黎清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渾身上下都布滿了劍傷。
更何況劍崖之中,除了風聲,便是死寂。
沒有人說話,沒有鳥的聲音,除了日光,什么也照不進來。
黎清這個慢性子,也禁不住要自言自語起來,有時候到了夜晚,雨卻高處落下,她和劍氣共處,竟然想要給這些一模一樣的劍氣取個名字。
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唯一的收獲就是她的修為突飛猛進,白天練劍晚上打坐,就連發(fā)呆時也在吐納靈氣,短短兩年時間,她便已經(jīng)進入了練氣大圓滿,丹田之中靈氣沉實,劍法更是鋒芒畢露,將這三招使的千變?nèi)f化。
兩年的時間,終于在雪落下時到了。
夜晚,黎清正在打坐,忽然自飄落的雪中聞到了梅花的香氣,這香氣浮浮沉沉,讓黎清心中一動,想要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
白鳳從崖上落下,在雪光中看著黎清,道:“長高了?!?p> 黎清個子噌噌噌的長,簡直有和蟲童比肩的趨勢,對她這個姑娘來說實在不太友好,而且這長高又純粹時長高,身上還是沒有三兩肉,若是眼神不好,前后都要分不出來。
她渾身臟兮兮的,衣服破成了布條,幸虧才下過雨,讓她干凈了一點,但也僅此一點。
從臉上到身上,全是劍傷,有的剛剛結(jié)疤,有的已經(jīng)變成了褐色的印記,交錯的劍傷中,慘白的肌膚愈發(fā)醒目。
“師、父!”
黎清沙啞著喉嚨,擠出來兩個字,因為太久沒說話,短短兩個字也說的磕磕巴巴。
白鳳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隨后取出一套灰色的雜役弟子衣服來,道:“換上衣服,阿尨送你去大比。”
黎清接過衣服,見白鳳背對著她,將自己脫的赤條條的換上衣服,其實脫不脫也無所謂了,因為身上掛的那幾條布,也跟赤條條差不多。
白鳳心想這孩子這么沒有城府,又不知設(shè)防,以后離了云水峰,該怎么辦才好,心里琢磨了一回,覺得務(wù)必要將黎清安排妥當。
黎清不知道白鳳心里百轉(zhuǎn)千回,還在想著大比就開始了,自己還好餓,也不知道比些什么,自己長高了這么多,衣服還正好,足以說明這兩年師父時刻關(guān)注她。
他們兩個人你想你的,我想我的,一時竟然沉默起來,還是阿尨等的不耐煩了,在崖上大聲道:“好了沒有!”
他是萬萬不肯下磨劍崖的,寧愿一個人在上面等著。
白鳳回過神來,又打量了一眼黎清,道:“走?!?p> 黎清自己已經(jīng)會飛,此時卻任由白鳳抓著她的手,一躍而起,將她放到了阿尨背上。
阿尨不等她坐穩(wěn),就往山下沖去。
黎清順了順嘴,道:“阿、尨,比什么!”
阿尨道:“哎呀你手怎么跟個冰塊一樣,別抓著我脖子,嘶......比走路!”
黎清“啊”了一聲,心道阿尨太不靠譜,還是不要問了。
阿尨在風雪中急急而行,一邊跑一邊抱怨道:“靈犀峰的人太壞了,提前開始大比竟然也不通知我們,我看一定是那個臭丫頭搞的鬼,想讓你錯過,哼,還好師父發(fā)現(xiàn)的及時?!?p> 靈犀峰比云水峰和落日孤峰加起來都要大,若是沒有得到消息,等匆忙趕去,黃花菜都涼了。
風雪涼颼颼的打在黎清臉上,黎清心里卻覺得暖烘烘的。
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阿尨就在半空之中翻了個身,變回人形,拉住黎清,落在了靈犀峰山腳下。
阿尨低聲道:“你小心,我不能呆在這里?!?p> 黎清點頭,一眨眼,阿尨就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而山腳下,人群哄哄鬧鬧,擠擠攘攘,黎清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烏泱泱的人頭,這么熱鬧之下,竟然還有人注意到了黎清,悄悄耳語起來。
“你看就是那個在磨劍崖罰了兩年的女修,好像叫黎清。”
“天啦,弄成這個樣子,犯了什么錯關(guān)這么久?”
“好像是把靈草園的靈葫蘆壓塌了,還把人打開瓢了?!?p> “不是,是差點把人活活燒死?!?p> “兇殘,太兇殘了。”
黎清任由眾人打量,她雖然沒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跟毀容了差不多,她兩年沒聽人說話,此時聽人嘰嘰喳喳說著她的事,也覺得格外有意思。
要是顏夢不高高在上惡狠狠盯著她的話,就更有意思了。
顏夢看著黎清看了過來,紅唇輕動,像是在說:“沒完。”
可是黎清壓根沒看她,黎清滿眼只看到白鳳飄然而至。
六位峰主和掌門都是一色的白色道袍,站在一起,越發(fā)襯的白鳳鶴立雞群,頭發(fā)烏黑,鳳眼斜長,半垂著,紅潤的嘴唇微微翹起,是色彩濃重的一副畫,而其他人都被襯成了這畫上的背景。
他身上花香醉人,身姿飄渺,似天人一般,沖著黎清勾了勾嘴唇。
底下的女修被勾倒一片,各自捂著心口,有人道:“好可惜啊,白鳳元君再不突破,壽元不長了吧?!?p> “是啊,不然一定要拜在白鳳元君峰上,哪怕天天看著元君也好?!?p> “還是修行要緊,不然白鳳元君坐化了,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p> 黎清移開目光,心道就算白鳳明天就死了,自己也要拜他為師!
她在心里呸了兩聲,朝那一位八卦說的格外起勁的女修道:“道友,我們現(xiàn)在要干什么?”
被她詢問的女子一回頭,見八卦的主人就在自己背后,面容可怖,嚇得打了個哆嗦,隨后臉一紅,停了八卦,道:“我們要走洗心石階。”
黎清滿臉疑惑地望著她,等著她解惑。
女子見她大眼睛長睫毛閃了閃,露出孩子般的懵懂來,對自己方才說她兇殘愈發(fā)不好意思,道:“我叫李燕,你不知道大比的內(nèi)容?”
黎清搖了搖頭。
李燕一拍腦袋,道:“對哦,你一直在磨劍崖,這個九十九級洗心石階,據(jù)說會淘汰掉心智不堅之人,只有走完石階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后天的比賽。”
黎清心道果然跟阿尨說的一樣,是比走路,李燕還要多說兩句,就聽見掌門高呼一聲“開始!”
身邊的人便如潮水一般往前涌去。
黎清站在最后,等著前面的人上了洗心石階,自己才最后一個登了上去。
一腳踏上洗心石階,她便覺得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這石階更光滑平整,更涼,涼的腳疼,迷霧渺渺,半個人也看不清楚了,就好像只有自己獨自一人在走石階一樣。
她跟著人群慢慢往上走,因不能練劍,不能打坐,自己那滿腹心思又活躍起來,被她拎出來一個個想。
“顏家看樣子是絕不會放過自己的,不過有仇報仇,也沒什么好說的,只能自己再厲害一點了?!?p> “師父真的壽元將盡了嗎?”
“信竹會不會來找麻煩?”
她想的太過入神,以至于第九級臺階問她“因何入道”時,她聽也沒聽,直接跨上了第十級臺階。
第十級階:“何為無為?”
黎清:“因何入道,因山川入道?!?p> 第十一級階:“何為反道?”
黎清:“無為,心靜無為?!?p> 第十二級階:“何為立道?”
黎清:“反道,什么是反道,沒聽說過啊!”、
......
就這么牛頭不對馬嘴,她莫名其妙地上了二十級石階,正在跨上第二十一級臺階時,忽然那石階上傳來一聲振聾發(fā)聵地吼聲:“還不醒來!”
聲若洪鐘,響雷一般將黎清從自己的思緒中提了出來。
她穩(wěn)住晃動的心神,四下一望,除了濃濃迷霧什么也看不到。
龐大的威壓傳來,讓她渾身都好像要被壓成粉末,她努力直起腰,又往上走去,每上一層,這威壓便越重,仿佛要將人也粉碎進這石階中一般。
一步又一步,每上一步,都有一個聲音再吶喊:“放棄吧,會死的!”
黎清滿頭大汗,此時已經(jīng)有接近百人自石階上落了下去,成了旁觀者,站在外面便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石階中的情況。
石階還是那平平無奇的樣子,站在石階上的人的樣子卻各有不同。
黎清走的最慢,卻是最引人矚目的人,雜役弟子在磨劍崖關(guān)了兩年成了她不光彩的光環(huán),臉上花貓一樣的劍傷仿佛勛章一樣奪目。
她滿頭大汗,單薄的背卻挺的筆直,一刻也不肯佝僂下來。
“果然是在磨劍崖呆了兩年的人,有股勁兒?!?p> “有勁又怎么樣,能走到最后才叫本事,還有這么多人,等著瞧吧。”
黎清覺得渾身都痛,血都要被榨出來了,心中卻絲毫也不猶豫,仍然一步一步的往上跨。
聲如洪鐘的聲音再次響起:“修道之路永無圓滿,何不趁早放棄!”
黎清站住了腳步,停在了石階上。
就在眾人以為她要放棄時,忽然聽她大聲罵道:“死老頭!話那么多,誰放棄誰是王八蛋!”
“嚯!”
圍觀的人群一片嘩然,尤其是早在放棄了的王八蛋們更是忍不住叫出聲來,有人在洗心石階上受了威壓,禁不住誘惑放棄,心中正恨的牙癢癢,此時聽了黎清破口大罵,心中痛快至極,忍不住拍手叫好,為黎清加油。
也有人罵黎清毫無修道之人風范,簡直跟個地痞流氓一樣,修道修的是心,這樣的心性恐怕會入魔。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卻都將目光匯聚到了黎清身上,其他人倒是沒人看了。
黎清站在石階上出了口惡氣,頓時覺得心頭一松,趕緊向上又跨了一步。
那股威壓隨之而來,越來越重,勢要給黎清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一點苦頭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