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隱一遍遍翻著手中這本沾著鄰座口水的千字文,顯得有些百無聊賴,耳中聽著仍是異口同聲的重復書聲,只不過聽了兩遍之后他就已經(jīng)能將字形與讀音一一對應,心中想著這也忒過簡單。
此時身旁的憊懶孩童已經(jīng)醒了過來,一陣翻找過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蒙學課本竟不翼而飛,頓時有些焦急起來,正欲起身喊叫,這時陪在身邊的書童有財趕忙拍拍自家少爺,又指了指旁邊那破爛少年,一陣竊竊私語后,叔小樓面帶慍色一把搶回自己的課本,破爛少年見此一臉輕松作態(tài)仿佛從未拿過別人的東西,反正書上的東西都記住了,有沒有都一樣,朝那小孩一陣擠眉弄眼后便不在搭理,單手撐著下巴神游起來。那童子被這不要臉的行徑氣得不輕,撇過頭獨自生著悶氣。
沒了事情的仲隱開始左顧右盼,觀察起一屋子的同窗同門,有那裝模作樣濫竽充數(shù)的富家子弟豎起一本課本,在那后面搗鼓著自己的大學問,也有那寒門弟子雙手捧書,搖頭晃腦的讀著,仲隱瞧著好笑便輕聲笑了起來。前面的秀氣丫鬟回頭看了看他,少年雙手凌空虛握,似是捧著本書籍搖頭晃腦起來,把那寒門子弟的木訥形象演的入木三分,小丫頭瞧著也覺得好笑不過,掩嘴咯咯輕笑,仲隱看著淺笑嫣然的小丫頭,一雙靈秀的眼睛已隱隱透著一股柔美,這丫頭真是個美人胚子,仲隱測過頭去不再看她。青衫少年郎悄悄伸出一只手揪了揪小丫頭的耳朵。
就這么走神間,太陽也不知不覺的爬上了山頭,烈日高懸,學堂里的讀書聲變的有氣無力,參差不齊,任是誰來讀一上午的無聊讀物都會有些厭煩吧,更何況是一群沒有定力的孩子。宋夫子見此一聲令下:“下課!”一陣歡呼雀躍,宋玉覺得自己教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猴子。
午休時間到了,那些陪著自家少爺小姐陪讀的丫鬟書童們紛紛從隨身攜帶的包裹里拿出一個個包裝精致的食盒,而出身寒門的讀書種子們紛紛結伴離開學塾,他們可沒仆役帶著山珍海味來上學,只得趕回自家食些殘羹剩飯。
小丫頭凝兒這時好像才記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早上表小姐給少爺準備的食盒自己好像忘了拿了,凝兒有些不敢看向自家少爺,旁邊的青衫少年看到這丫頭的扭捏作態(tài)哪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雙手撐著額頭,心中有些無語,難道是平日里自己太過寵溺這丫頭,看來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嚴肅一點了。
看著前桌上那道道菜肴,好像盤盤都飄著誘人香氣,青衫少年心神搖晃之下咽了一口口水,側(cè)過頭看到那委屈不已的丫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還是說出了那口不對心的話:“凝兒,不打緊,這一頓不吃…”話還沒說完身后悠悠飄來一句:“這一頓不吃餓得慌啊~”回頭望去,襤褸少年早已盯著那稚童桌上的一桌菜肴流起了長長的口水,只差沒滴到那盤賣相極佳的辣子雞丁上了。
叔小樓伸出筷子正打算夾起一塊魚肉,驀然感覺如芒在背,有數(shù)道視線在注視著這里,準確的說是注視著桌上的菜肴,抬頭一看,課桌旁邊已經(jīng)圍了三個人,三人視線仿佛被磁石吸引緊緊盯著桌上的吃食,好像看也能看飽,就連那讓人一見心喜的凝兒也是如此作態(tài),恍惚間,總覺得三人的雙眼冒出了幽幽綠光,被這猶如豺狼野獸的視線盯著,小孩哪還有心思吃自己的。
“要不…要不來點?”聲音猶自打著顫。
咕嚕嚕,三道連綿不絕的雷鳴聲穿過那三位餓死鬼投胎的肚皮兀自響著,答案不言而喻。
叔小樓看這架勢恐怕會有一場龍爭虎斗,拉過身旁的書童對著他的耳朵悄悄說道:“有財,要不今天你別吃了,晚上我讓翠花多給你準備點?!北揪烷L著悲苦相的有財這下臉色更苦,是個人都能瞧見有財臉上寫著的三個大字“我苦?。 ?p> 別看這桌上擺滿了菜盤,可這點東西本來就是給叔小樓和那有財二人準備的,一下子多了三張嘴,雖說有財仗義犧牲了,但是算上叔小樓可還有四張嘴啊,尤其那乞丐一般的少年,你說他一人能吃三人份的,恐怕在座的各位沒有不信的。
叔小樓正欲開口跟他們約法三章,大家公平競爭,還未開口就覺得眼前仿佛起了一陣旋風,桌上多出了一雙看不清動作的雙手,只覺得眼花繚亂的,大概也就幾個呼吸的功夫桌上已經(jīng)是一片狼藉,都被清掃一空,待三人看清動作只看一張白瓷盤子蓋在那襤褸少年臉上,還能聽到哧溜哧溜舔盤子的聲音,仲隱放下盤子,砸吧兩聲道:“這滋味還真不賴嘿,大概是自打我出生以來最像樣的一頓飯,就是分量太少也就吃個半飽吧。”
同桌其余三人看到這駭人情形都感到有些欲哭無淚,頹然坐下后互相干瞪著眼,就這么看著一桌狼藉,一嘴油水的襤褸少年看著三人神色,沒有絲毫愧疚,跟個沒事人一樣幽幽開口感嘆道:“一頓不吃餓得慌??!”
就在三人目露兇光打算將這少年就地正法的時候,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學堂門口響起:“請問伯望羲在嗎?”一個俏麗而明媚的少女就這么悄然立在門口。
名叫叔小樓的童子眼睛一亮,一溜煙一陣小跑跑到那少女面前,擺出一個自認風流帥氣的姿勢開口問道:“姑娘姓甚名誰啊,家住何方啊?瞧著甚是面善,我叫叔小樓,叔叔的叔,水榭樓臺的小樓,你可以叫我小樓。”門口怯生生的姑娘看著還不及自己一半高的小小童子,也不接茬,只是拎起一只手,手里拿著一個精致食盒,好像是來給那叫伯望羲的少年送飯來的。
少女名叫許柔,凌州靖遠城人氏,來隴州探親游玩,正寄住在姨娘所在的伯府
一只纖纖小手從后面輕輕一拍那姑娘的肩膀,耳畔亦響起一聲輕柔頑皮的叫喊“表小姐!”明媚的少女被嚇得一抖,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那令人頭疼的丫鬟凝兒,伸手就捏住小丫頭的耳朵教訓道:“叮囑了你多少次莫要忘了帶食盒,你怎么還是忘了!”絲毫沒了剛才那股子怯生勁。小姑娘連連喊疼,趕忙認錯,堅稱下次不會了。許柔放下手,還是有些無奈,不知道這迷糊小丫頭到底記住了沒有。
青衫少年這時才現(xiàn)身,雙手接過表姐手中的食盒,口中連連稱謝,說什么真是一場及時雨,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什么的,小丫頭凝兒努努嘴示意許柔往里看去,許柔順著方向看到一個眼熟的襤褸少年,滿嘴流油,少年這時也注意到了門外的那明媚少女,眼神也是一亮一溜小跑,跑至少女跟前笑道:“姐姐,我們又見面了,我曾聽過一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看來我們很有緣呢。”
許柔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下一句話,一抹紅霞燒到了耳朵根。
少年見此嘿嘿一笑,對著干站在那的童子撅了噘嘴,滿面的笑意,好像在說“瞧見沒?學著點!”叔小樓看了看那面帶羞澀的明媚少女,又看了看那一身破爛,油污滿臉的襤褸少年,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扶在門墻上,一陣長吁短嘆,這沒天理了??!
青衫少年看看形勢,覺得不能再這么下去,拉著許柔便往外走:“表姐,菜飯既已送到,你可趕緊走吧,你在多待上一時三刻今日恐怕便要發(fā)生命案了。”少女許柔感覺莫名其妙,怎么才來就趕人,一聲謝謝也不說,而且好端端的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會有命案發(fā)生,是誰要殺誰呢?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一連串的問題縈繞在少女的心頭,伯家大少爺看著自己這不開竅的表姐連連搖頭,拉著許柔往門口送了送,送客意味昭然若揭,許柔鼓了鼓小嘴略帶不滿的走了。
伯望羲瞧那漸漸遠去的倩影,輕輕松了口氣,抬手望了望那精致食盒,悄悄打開,一股誘人香氣撲鼻而來,當下便覺心情大好,搖搖晃晃的走回學堂,還興致盎然的哼起了那鄉(xiāng)音小調(diào):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是一同~
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
青衫少年一手負后,一手輕搖,那截翠青長袖隨風擺蕩,清瘦的背影里倒有一絲出塵意味。
回到課堂,俏皮小丫頭與那色胚小童也不用招呼,自覺地湊近青衫少年,少年往自己位子上一坐,小色胚著急忙慌的幫著打開食盒頂蓋,一道道美味佳肴,一股股撲鼻香氣,三人滿臉陶醉,只覺飄飄然。
驀然間,三人不約而同的感受到一道灼熱視線,眼中帶綠,好似野獸,三人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襤褸少年,嘴里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仲隱與此同時也感受到三道冰冷視線,看著那面帶寒霜的三位同窗學子干笑兩聲道:“真不是我想吃,我一看到這滿桌菜肴,一聞到這沁人心脾的香味就控制不住自己,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要不…”話還沒說完三道聲若驚雷的聲音就在耳邊炸起:“滾?。。 ?p> 書塾外,少女許柔剛剛穿過那竹林小徑便迎面碰上一頭上插簪的三十許歲白衫男子,那男人只看了少女一眼便眼冒精光上前攀談道:“這位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啊,可有興趣來玉林塾讀書習文陶冶情操?”少女看著面前怪怪的白衫男子,有些害怕,只是搖了搖頭就趕緊跑開了。
宋玉看著漸行漸遠的少女心中默默感嘆道:“真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空山色
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是一同。何須更問浮生事,只此浮生是夢中?!啤B窠禪師 前面都會寫的比較輕松,大家就看個樂呵就行了。(碎碎念的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