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新王朝祁氏第一任帝王,業(yè)柢三年,在位帝者喚名祁山河,稱祁武帝。
姜氏王朝覆滅三年。
姜曉,十七歲。謝時鈺,二十二。
……
沒有人可以催使,姜曉一邊捂著疼痛的肚子,喘著氣另一邊用手辛苦地敲打著左右的石板,想確認石板里是否空心。
“主!為什么!”阿慕粉雕玉琢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對主的不滿,“曉姐姐她都這樣了……”
“你是我的手下還是她的?”謝時鈺看都沒看他,聲音平淡到冷血。
阿慕急切道:“自然是您的,可是曉姐姐是個弱女子罷……”
“她是弱女子?那世上就沒有弱女子了?!?p> 這么聰慧的頭腦,超出常人的習(xí)武天賦,比旁人更能吃苦一百倍,對沒做到的要做的事情絕不放棄,哪怕撞南墻也不回頭,只會一路撞過去,直至找到她要的那條路。
這哪里是盈盈弱弱的深閨小姐做得到的?
姜曉雖然在叩著石板仔細聽聲,可是兩人對話都一字不落地進了她耳中,她多想笑,想把眼淚都笑出來,可是她疼到連站著的力氣都要沒有了,能怎么辦。
“砰砰砰”“砰砰砰”的聲音此起彼伏。
在一路叩到接近出口的時候,是第一百八十八下,她終于聽見了空心的悶聲。
同時她終于想到了,原來佛殿外的人是在演戲,根本沒有攻進來,可笑她居然信以為真,拼了這條命地找出口。
謝時鈺是沒想到的,真正的入口竟然就在通道入口處的石板之后,那冗長的隧道,挖來都是騙人的。
阿慕眼角余光瞟見謝時鈺失神,就趕緊上前扶住姜曉:“曉姐姐你怎么樣了,有沒有事?!”
“打開吧?!彼龂肃橹f,仿佛在說給自己聽。
阿慕點了點頭,直接一腳踹向空心石板,伴著“轟”地一聲,石板掉落,一條細長的小路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你們怎么在這里?你們沒進去嗎?這是……”翟游辭匆匆趕到,剛剛開始一串發(fā)問就被眼前震撼了。
謝時鈺微不可見地點頭,目光不再落在姜曉身上,輕聲道:“真的通道,進去吧?!?p> 阿慕攙扶著她走在隊尾跟了進去,姜曉昏沉沉地看了眼阿慕的臉,嘴唇干裂:“有吃的么?”
“有,有?!卑⒛竭B忙從懷里拿出一份蓮子糕,“放在我懷里一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吃了,曉姐姐你將就著先吃吧,等……等我們出去了,阿慕一定給你買景鬩最好吃的蓮子糕!”
姜曉抬手,準備接過蓮子糕,卻聽到阿慕的驚呼聲:“曉姐姐,你的手!”
她挑了挑眉,把手心對準自己,模糊的視力傳遞給她的信息是,她的手心好像流血潰爛了,傷口猙獰。
“沒事,比起肚子沒東西吃而疼,這真的不算什么?!苯獣詼\淺一笑,左手拿著蓮子糕包裝的黃紙,隨即沒有猶豫地用右手捏起一塊蓮子糕,張口吞下一小部分。
也許是放了一天的緣故,蓮子糕有些干了難以下咽,味道也偏甜了些,根本不是她愛吃的東西的樣子??墒撬齾s在吃了一小口后,一手一個,一口一個爭相放進口中。
一共六塊蓮子糕,阿慕一塊沒吃,姜曉沒花多久就全部吃了進去。
“謝謝,很好吃,”姜曉在塞進最后一塊的時候,聲音哽咽對阿慕說道,“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糕點?!?p> 是的,最好吃的糕點,哪怕在窮極奢華的宮中住了十五年,吃遍了各種糕點師傅做的糕點,都不如這份蓮子糕半點。
“誒別這么說,等我拿了這個月的工錢,就帶曉姐姐去景鬩最好的糕點鋪子,”阿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樣子可愛,“叫什么慕甜鋪子,就是只賣這種甜糕的鋪子,我只去吃過一次,那里的糕點好吃是好吃,但是太貴了,我一個月的工錢都只夠吃上兩三次?!?p>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在通道里走著,恍若無人之境。
鬧著鬧著,翟游辭也加了進來,不時發(fā)出的笑聲,賦予整個黑漆漆的通道一些生機。
“到了!”翟游辭指了指通道出口處。
這時阿慕已經(jīng)不需要繼續(xù)扶著姜曉了,姜曉正停下腳步,給自己的傷口細細灑著金瘡藥粉末,她咬著牙關(guān),額上冷汗不停,卻不發(fā)出一絲因疼痛而叫出的呻吟聲。
“曉姐姐你這樣太疼了,我?guī)湍惆??!卑⒛綔愡^來,小聲提道。
姜曉搖了搖頭:“不用,這么點事情我忍得了?!?p> 可阿慕看著姜曉那好像還在流血的傷口,藥粉都沒撒均勻,傷口外磨破的皮一絲又一絲,傷口靠中心的地方有一暗紅的小印,那是被尖利的石板上戳進血肉所導(dǎo)致的。
“我來吧,你們都先過去?!?p> 是謝時鈺清越的聲線發(fā)出的。
姜曉一聽到這聲音,眼前出現(xiàn)一片紅,她徒然后退了幾步,手指捏著的棕色金瘡藥瓶咣當?shù)袈湓诘?,碎成零星幾瓣,藥粉飛揚,攤落一地。
“別過來,”姜曉左手正持著阿慕給她的最漂亮的霓裳燈籠,她站在后退過的地方說道,“我不要你惺惺作態(tài)?!?p> 謝時鈺仍在逼近,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苦惱:“怎么會這樣呢?”
“呵,余世,別把我當傻子耍,這條通道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苯獣蕴鹩沂种钢哪?,語氣嘲諷。
謝時鈺沒想到她這都猜測到了,可他還要裝作不知情:“什么?沒有啊,我讓你自己找出口,就是想懲罰懲罰你而已,誰知道真被你找著了?!?p> “哦,是嗎?懲罰,你站在什么位置,來懲罰我?被害者?我還沒說我被害得差點死在這里,”姜曉勾了勾嘴角,冷冷地一字一句放緩道,“你配嗎?”
說完這句她狠狠撞向謝時鈺的手臂,錯身走向出口,神情決絕而驕傲。
謝時鈺沉默良久。
“斯茲,你怎么辦事的?”
他突然對著空氣中質(zhì)問道。
此時通道里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從一邊的石板后,一黑衣男子撬開面前的石板,躋身而出,跪下道:“屬下辦事不力,疏忽了守廟老頭的情況!請主責罰!”
“責罰?好啊,這不是叫景鬩山脈么,很簡單,你在這山上來回跑個五十圈?!?p> “……是!”
黑衣男子走前,出口處的月光微微灑了進來,男子脖頸上,赫然是那條猙獰的長痕。
謝時鈺終于走了出去。
……
是夜。
月沉如水,蒙蒙細雨。
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是景鬩山脈的深處,一片在兩山鞍部的大草地。
草地左右兩邊是生在陸地上的茂密叢林和彎彎繞繞的景鬩河,面前是一座大了很多的山,山勢陡峭,郁郁蔥蔥的樹木遍布在上。
“這就出來了?他們是在這草地上練兵嗎?”翟游辭宛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般。
阿慕像看豬一樣看著翟游辭,神色自若:“蠢,他們肯定是早轉(zhuǎn)移走了,如果這里是他們練兵的地方,那來景鬩山脈上的人會看不見嗎?”
“……那他們?yōu)槭裁匆獨傩??”翟游辭又拋出一個問。
阿慕攤了攤手,笑道:“翟游辭啊翟游辭,你這豬腦袋還捉妖?不被妖耍得團團轉(zhuǎn)就不錯了?!?p> 翟游辭耳尖都紅了,顧不上風(fēng)度,氣道:“難道你知道???”
“我當然是……”阿慕狡黠一笑賣著關(guān)子,搖頭晃腦著突然看見姜曉走了出來,都沒回答就跑了過去:“曉姐姐!”
姜曉倒是沒理他,表情認真地道:“是拿來恐嚇人的,讓祭祀的百姓們不準靠近這里,只是手段太過殘忍下作。至于怎么殺的人,聽說過江湖上一種詭異的步伐嗎?”
阿慕一拍大腿,仿佛一臉機智,模樣可愛到只差在腦袋左右裝上兩只狐貍耳朵晃兩下:“是那個,那個,那個……”
“迷影無蹤身法。”姜曉好心補充道。
阿慕借勢趕緊自圓其說:“對對對!無影迷蹤身法!”
“哈哈哈哈———”給阿慕的反應(yīng)是翟游辭抱著肚子笑個不停的樣子。
阿慕不明所以,扭頭看向姜曉,似乎有點委屈:“不對嗎曉姐姐?”
“差不多,別理他?!苯獣匀套⌒Φ?。
一邊實在是太圓的翟游辭模仿阿慕了起來,嘟起嘴也不害臊:“是那個那個,那個……”
然后又立正姿態(tài),神態(tài)認真地說:“迷影無蹤身法?!?p> 這廝又挪了挪步子,緊張地模仿阿慕道:“對!無影迷蹤身法!”
“哈哈哈哈哈——阿慕你才是蠢,還笑我翟游辭!”嘲笑著翟游辭沖阿慕孩子氣地做了個鬼臉。
阿慕被拆穿,薄薄的臉皮一下子就騰紅了,他跑上去追著翟游辭打,亂作一團,仿佛早忘了通道里眾人一籌莫展心里發(fā)怵的時候。
姜曉模糊地看著他們,卻感覺心里暖融融的,是很久不有的感覺,上次有這種感受,是曉衛(wèi)的第三聚吧。
她背過身去,就看見謝時鈺一身紅衣倚在洞口的樣子。
模模糊糊,但直覺卻傳遞來一種很清清楚楚的感覺。
姜曉能感到,謝時鈺一直在看著她,是那種,既淡漠又熱烈的關(guān)注。
而且,直覺告訴她的。
是——
這個人很孤獨,很冷清,沒有人能理解。
身后的喧囂和面前的冷淡形成不能再過鮮明的對比,恍惚兩個世界。
他的紅衣開始飛揚起來,借著夜晚山間清甜美妙的風(fēng)。
月光清清下。
他好像表情很認真,他好像有所準備。
直覺沒錯,姜曉看見他從身后拿出一支綠色的東西。
是笛子,笛子。
他開始吹笛,吹的是那首姜曉熟得不能再熟的曲,春江花月夜。
她和他遙遙對視,又不算對視。
她驀地潸然下兩行淚。
……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春江花月夜》
……
月升月落時不休,潮起潮落人不眠。
面對不是人與笛,滿懷深情何處尋。
……
天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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