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區(qū)東市場附近,來來往往的人群吵吵嚷嚷。坐在葉子和冰冰兩個人中間的鑫垚,聽著二人的你一言我一語,一個腦袋堪比兩個大。鑫垚看看自己身后那間閑置的門面房,破舊不堪;再看看自己身旁席地而坐的兩個人,還在不停地跟自己描繪著幻想中衣服店的偉大前程,鑫垚苦不堪言。
鑫垚伸出雙手制止了她們二人繼續(xù)說下去,自己嘆著氣說:“你們兩個說了這么久,總結(jié)起來就是得過且過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唄……”
“那不都是這樣嗎……誰家做個買賣就能保證穩(wěn)賺不賠的……”
“我們賣個衣服實在是不用按照你們那一套那么復(fù)雜,你就看這地段,這人流量,這房租,都合適不就行了么……”
“絕對沒問題的,而且你忘了,我們兩個還有靠山的……”
“怎么樣?要不要入個股?”
鑫垚搖著頭:“入股我就免了。就把你缺的那萬把塊錢給補(bǔ)上好了。你們可一定得好好干啊,賺錢了還我?!?p> 二人給鑫垚打包票:“你就放心吧,我們的明天會很美好的。”
鑫垚哪里能放得下自己的心,只不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漸漸地學(xué)會了安慰自己。她安慰著自己借出去的錢不是很多,安慰著自己去相信葉子和冰冰會有不錯的明天。
鑫垚拿著電話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幾乎是喊著問:“什么?明天?”
何燦爛在電話那端無奈地說:“是啊,明天就走?!?p> “不是說下個月才去嗎?”
“我到了那邊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呢,不知道住哪里吃哪里,總得去提前安排一下。”
“那好,我去送你?!?p> 次日一早,鑫垚便將車停在了何燦爛家的樓下。
何燦爛的爸爸媽媽正樓上樓下地奔跑著不斷地往鑫垚的后備箱里塞著行李。
何燦爛攔著自己的爸媽,說:“好了好了,你們適可而止吧。這又不是我的車,你們裝再多到車站都得我一個人拿著。”
何燦爛媽媽:“早就讓你學(xué)車買車,一直不聽?!?p> 何燦爛:“買個車哪那么簡單,買的時候一筆錢,養(yǎng)的時候又是一筆錢,我可沒那么多錢?!?p> 何燦爛媽媽:“小垚都弄得好好的,你怎么就不行了呢?!?p> 何燦爛:“這不一樣,她有提成,可我又不收紅包……”
鑫垚:“哎哎哎……再說可就晚了趕不上車了啊……要不我直接開車送你到目的地得了。”
何燦爛:“別鬧了,坐動車還得三個多小時呢,你開車要開到什么時候。好了,東西都齊了,我們走吧。”
何燦爛在車站走得很干脆。
鑫垚說要幫她把東西拿進(jìn)候車廳里,她卻說什么也不肯,就那樣一個人拎著重重的行李跌跌撞撞地走了?;蛟S,這便是成人世界里的分別,沒有哭哭啼啼,也沒有牽腸掛肚的不舍。成熟的人們會越來越熟悉這種久不相見的感覺,也越來越容易將離別這么沉重的字眼轉(zhuǎn)身便化作習(xí)以為常的再見。
許久未到車站的鑫垚在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車站的停車場已經(jīng)開始收費了。收費的那個人在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剎那,鑫垚著實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鑫垚吃驚地問:“曉波……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曉波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在這里碰見鑫垚,神情慌張地說:“姐,你怎么來這里了?你趕緊走吧,你不用交停車費?!?p> 鑫垚下車,追上想要離開的曉波,說:“那怎么行。雖然錢不多,但也不能讓你替我付。”
“不是……姐……真不用……你快點走吧……”
“你快點拿著……”
“姐……其實這地方不用交停車費,你快點走吧……”
鑫垚愣了一下,拽著曉波便往自己的車?yán)锶?p> 肯德基亮堂堂的店里,鑫垚和曉波一人一個漢堡一碗粥。
鑫垚看著曉波,說:“你現(xiàn)在可是越來越放肆了。邊吃邊說,為什么要去做違法的事?”
“其實我知道私收停車費是不對的,可是我媽身體一直沒好,我總得想個辦法弄點錢給她買藥?!?p> “你倒是一片孝心,怎么不想想萬一你進(jìn)去了,誰照顧你媽呢?”
“我沒敢明目張膽地去收,就趁著早上管制松懈的時候去冒充一下。偶爾碰見心慈的,見我長得好看,還會多給點……”
“你對自己的長相還挺自豪的是吧……以前那個工作怎么不做了呢?”
“泊車小弟么,有什么前途?!?p> “嗯……冒充工作人員,亂收停車費有前途?!?p> “可至少不用再看人臉色受人誣陷了?!?p> “怎么回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個時候有個人倒車技術(shù)不好,不小心蹭了旁邊的一輛好車,我運氣不好,站得位置剛好擋住了攝像頭。于是我便成了那個指揮不利的罪魁禍?zhǔn)?,我實在氣不過,一走了之了?!?p> “你現(xiàn)在需要錢不是么?我一個朋友的蛋糕店里缺一個送外賣的,工資給的挺高的,你愿意去嗎?”
曉波點點頭,干脆地回答著,說:“愿意?!?p> 鑫垚又猶豫著,看著他說:“只是曉波……這人到了哪里都會有委屈受的,你……”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但是我相信,姐姐的朋友給的委屈,不會讓我太難堪。”
“那好,你吃完,我馬上送你過去?!?p> 蛋糕店里,鑫垚的朋友陳靜抓著鑫垚的手笑著搖著不放。
鑫垚無奈地說:“陳靜啊,你能不能冷靜一下呢,你再搖晃下去我就要變腦震蕩了?!?p> “我高興啊,你不知道,你幫我介紹的這個人緩了我多大的急呢。那邊那些產(chǎn)品,看到?jīng)],你隨便拿隨便吃,就當(dāng)我謝你了。”
“你……不至于這樣子吧……”
“你不知道現(xiàn)在找個送外賣的有多難,年老的弄不清路,年輕的又怕吃苦做不長久。我跟我老公已經(jīng)輪流出去送了一周了,把最重要的產(chǎn)品創(chuàng)新都放下了?!?p> “我介紹的這個,你放心,他很好的?!?p> “我是相信你的。你也相信我,放心,我不會虧待好人的。”
陳靜給鑫垚裝了滿滿兩大袋子的各類面包點心讓她帶回家去,鑫垚拒絕無果,只好帶著這一堆自己并不愛吃的甜食回了家。
鑫垚的媽媽卻很高興,一直圍著兩個面包袋子轉(zhuǎn)啊轉(zhuǎn)的。
“媽,別轉(zhuǎn)了,去做飯吧?!?p> “我高興著呢,這還是第一次見你帶著別人送你的東西回家呢?!?p> “以前也不是沒人送我東西啊,我架子上那些貓貓狗狗的玩偶,不都是徐正豪送的么?!?p> “你們那送著玩的,能跟辦事的送的一樣么……”
“行行行,您在那就使勁兒地看吧,看多久您都不能吃?!?p> 姜叔笑著說:“我血糖高,是不能吃了,你媽還能湊合著吃點,呵呵呵呵?!?p> 鑫垚:“得了吧,您倆還是都別惦記了。我也不愛吃,一會兒我拿出去分了吧,樓上不是有幾家都有孩子的么?!?p> 鑫垚媽媽:“那些熊孩子整日里調(diào)皮搗蛋,送給他們做什么,放家里吧,等少強(qiáng)回來就吃完了?!?p> 鑫垚一愣:“少強(qiáng)要回來了?他的工作呢?交過的房租呢?我的錢呢?”
鑫垚媽媽:“人回來就行了,問那么多干嘛呢,你真想知道就等他回來,你自己去問唄……”
鑫垚嘟囔著:“真不知道你是他媽還是我是他媽……”
在媽媽的眼里,或許只有孩子本人,是最重要的了。
曉波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有點晚,他來到媽媽的房間,媽媽似乎已經(jīng)睡著。
曉波坐在媽媽的床邊,輕輕地訴述著:“媽,今天有個善良的姐姐幫我介紹工作了,這世上,終于有一個人愿意幫著我,不忍心讓我這樣的人遭人冷眼,以后我們也不必低人一等地活著了,有了好人的幫忙,有了穩(wěn)定的收入,您的病也會慢慢好起來的,所以,您以后,再也不要說那些讓我離開您的話了,我們命運雖是凄苦,但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曉波的媽媽背對著曉波,假裝睡著的樣子。聽見曉波離開的聲音,她側(cè)身回望,淚流滿面。
下班時間到,鑫垚又面無表情地在自己的組員面前走了出去,連一聲敷衍的道別都沒有,那冷漠的樣子仿佛正在與某個人進(jìn)行著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
胡老八看著鑫垚的背影,說:“你們最近有沒有覺得鑫垚怪怪的?”
袁老八:“有呢,想來是在公司集資的事情發(fā)生之后就不怎么愛說話了,工作也不怎么上心了?!?p> 衛(wèi)輝:“不會是壓力太大提前進(jìn)入更年期了吧?”
袁老八:“更年期還好說,我現(xiàn)在就擔(dān)心她毫無預(yù)兆地撂了擔(dān)子轉(zhuǎn)身走人了。”
胡老八:“當(dāng)務(wù)之急,我們真的得為自己打算打算了?!?p> 衛(wèi)輝看著門外的方向,對著那一縷透進(jìn)來的日光,無奈地說:“那算我一個吧,眼下的情形,貌似不得不為自己出手做些什么了?!?p> 鑫垚的高跟鞋噠噠噠地響在回家的路上。所有人無法從她面無表情的臉上讀出她的喜怒哀樂,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看似孤傲的面具之下,只不過是她對自己辦公室里不理想氛圍的一種無言的抗?fàn)幜T了,她只是想放縱著自己的情緒,帶著自己小小的郁悶離開,天真地從未想過自己的工作環(huán)境會因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旁人無限夸大的放縱將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于淼給在鑫垚回家的途中發(fā)信息說:“來我家一趟吧?!庇谑?p> 郁悶的鑫垚坐在同樣郁悶的于淼身旁。
于淼撫摸著自己的鋼琴問鑫垚:“我送你的鋼琴還適合你嗎?”
鑫垚點點頭,淡淡地說:“嗯,合適?!?p> “那你有在家里苦苦地修煉彈奏之術(shù)嗎?”
“沒有,因為我的鋼琴會自動地進(jìn)行演奏?!?p> “那你要聽我彈奏一曲嗎?”
“那你要免費為我演奏一曲嗎?”
“現(xiàn)在你是我唯一的觀眾?!?p> 鑫垚突然轉(zhuǎn)頭看著于淼,眨著眼睛問:“你是不是要失業(yè)了?”
于淼坐在那里,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之后,她慢慢抬起自己的雙手,激情地彈奏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于淼的爸媽正在樓下喝著茶,被突然傳來的音樂震驚到,端著手里的茶杯慌張地看著樓上;外面路過的人,一邊抱怨著擾民一邊諷刺著彈奏者瘋子一般的行徑?;蛟S,只有那些正在自己的命運中努力前行的人才會懂,懂得音符的跳躍和彈奏者的張牙舞爪,懂得那份不甘與激情的矛盾,懂得對光明和正義的向往,更懂得善良和感動的來之不易,而正是為著這些不可多得的溫存,我們?yōu)橹畩^斗,我們戰(zhàn)斗終身。
從于淼家中出來的鑫垚,站在于淼家的院子里久久沒有離去。
于淼站在樓上問她:“你干嘛呢?是不是又相中我家的狗了?”
鑫垚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于淼說:“難道不是你一直覬覦我家的夠嗎?”
“你說什么?你上來說?!?p> “你下來說?!?p> “你上來啊。”
“你下來啊。”
于淼的爸爸在一樓打開大門,扯著嗓子喊她們兩個:“你倆有完沒完?”
于淼和鑫垚這才乖乖地一起蹲到了狗窩的旁邊開始了正常的對話。
“你剛才看著我家的狗想什么呢?”
“沒什么……”
“你家的狗呢?搬家之后一起搬過來了嗎?”
“嗯……搬過來了?!?p> “你家多大的房子???放的下嗎?”
“差不多吧。”
“你可別差不多了,如果你不早做打算,遲早會因為這事跟家里大吵一架的?!?p> 鑫垚思忖:“到時候再說吧……”
“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到時候可就晚了?!?p>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提前做好打算就能得到妥善解決的,如果真的可以有備無患,你現(xiàn)在也不會呆在家里了,不是嗎?”
“是是是,我講不過你。好好地說你的事呢,還非得提著我的傷心事干嘛呢。我回屋了,你也回家去吧。”
鑫垚看著,于淼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凄涼,我們終究沒能強(qiáng)大到可以拒絕自己不愿接受的和避不開的種種。
不熬夜的鷹
何燦爛,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