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豐盛的食物慢慢的失去溫度,直到再也引不起人的食欲。向衛(wèi)紅睜大眼睛看著對面柜子上的玻璃門,玻璃上模糊的照出她自己的影子,影子里的女人有著高高的發(fā)際線和突起的額頭,亂蓬蓬的頭發(fā)在腦后隨意地扎成一個卷,過于臃腫的身型坐在那里,腰上的贅肉令人多看一眼都嫌厭煩。她眼角余光掃到地上的照片,那里面有一個更年輕的女人,沒有皺紋,身材苗條,笑起來還有幾分嫵媚。
向衛(wèi)紅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難堪與憤怒,她強迫自己不再看那些照片,可是那女人的模樣就像已經烙在她腦子里一樣,總也揮之不去。女兒的啜泣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在耳邊響起,使她莫名的煩躁起來。
“哭什么哭!我還沒死呢!”她朝著女兒大喊大叫,仿佛她是一個可憎的仇敵:“你沒聽到你爸說的話嗎?他不會跟我離婚的!我們家里以后還是照舊生活!照舊!懂嗎?有什么好哭的!”
馮玥哭著搖頭,她無法理解母親的想法,自己的丈夫出了軌,現在說不定就是去找那個女人了,她們的生活怎么會還和以前一樣呢?
女兒委屈的模樣在下一秒又重新喚醒了向衛(wèi)紅作為母親的本能,她開始心疼起來,覺得自己剛才的態(tài)度實在是糟糕極了。她以為女兒沒有聽懂她話里的意思,于是再一次溫聲解釋道:“你不用擔心,你爸爸還做著升官的美夢呢,他婚內出軌,根本就不敢跟我離婚!”
“不離婚又怎么樣?他住在別的房子里,跟另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他說他不管怎樣都還是我爸爸,可是媽,他還是你丈夫嗎?這樣的婚姻是你想要的嗎?你就這樣稀里糊涂的過下去嗎?”
女兒的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向衛(wèi)紅的臉上,就像被人脫光了衣服暴露在明晃晃的燈下,她漲紅了臉,指尖不可抑制的顫抖,卻最終只是倔強而生硬的回以呵斥。
“你懂什么!你才幾歲!你這個小孩子懂什么!念了幾天書就以為可以來教育我了?!離婚了我們都去喝西北風嗎!我會被人笑死的!我丟不起那個人!”向衛(wèi)紅情緒激動的站起來在客廳里來回走動著,女兒眼中的那抹同情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神經,她一下子又從慈母的角色變成了那個丈夫出軌的可憐女人,眼中迸發(fā)出一種仇視一切的憤恨。
“我不會離婚的,絕不可能!你給我回你的房間去!立刻!馬上!”誰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呢?她想到原單位里的同事,想到樓下的某個鄰居,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向晚竭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從頭到尾,她都只是一個誤闖進來的局外人,整件事一波接著一波,全都超出了她的認知和能力之外。忽然變臉的姑父,情緒陰晴不定的姑姑,還有堅持要勸母親離婚的表姐,大家仿佛都在一瞬間變得陌生起來,又或者是她從來也不曾了解過她們所有人。
馮玥哭著跑回自己的房間,向晚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表姐一頭撲在床上蒙著被子小聲的哭,向晚想了想沒有關門,而是順手打開了房間里的燈。
“晚晚,你覺得我錯了嗎?難道我媽不該離婚嗎?”馮玥忽然翻身坐起來,面帶倔強的開口問道。
“……我也不知道,”向晚想了想說:“小時候我爸媽有段時間總是吵架,我一直都很害怕聽到離婚這兩個字。我想我大概是很怕他們會離婚的,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做個乖小孩,這樣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了?!?p> 馮玥擦掉眼淚向她伸手:“過來!”。兩個女孩子頭挨著頭重新靠在一起。
馮玥說:“我媽那時候明知道我爸有了外遇,還是聽他的慫恿主動要求下崗。她說她不工作,就要讓爸爸養(yǎng)著他,花他的錢。可是她沒有想過,爸爸為什么也慫恿她下崗呢?”
“為什么?”
“從我爸的角度看,我媽沒有了工作就只能靠他養(yǎng)活,而一個只能靠他養(yǎng)活的女人,即使知道了他有外遇,也根本沒有底氣跟他離婚!”馮玥握緊了拳頭,“他們結婚二十年,他竟然這樣算計自己的老婆!晚晚,一想到這個,我以前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恨他!”
“咣!”客廳里傳來椅子翻倒的聲音,臥室的房門沒有關,姑姑應該是聽到了她們說的話,表姐大概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吧。向晚想,一對本該相濡以沫的夫妻,彼此間若是懷著這份復雜算計的心思,這樣的婚姻大概的確沒有再繼續(xù)的必要。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表姐的話起了作用,姑姑沒有繼續(xù)隱瞞這件“丑事”,而是選擇向娘家求助。向晚的爸爸和小叔一起去姑父的單位找馮建國,跟他先后溝通了很多次,具體談話的內容向晚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姑父同意跟外面的女人一刀兩斷,并且跟姑姑道歉。至于離婚的事,雙方誰也沒有提起。
據說那些照片都是姑父外面的女人寄過去的,為的就是要讓他們離婚,可她沒有想到,姑父壓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婚,知道這件事情之后,還徹底跟她斷了聯系。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回到了正軌,只有表姐始終不肯跟他爸爸說話。向晚問起她的時候,馮玥冷笑著說:“有一就會有二,等著瞧吧,這事還沒完呢!晚晚,現在我什么也管不了,我就希望自己爭點氣,高考的時候考的好一點,到時候帶著我媽走的遠遠的!”
對馮玥來說,高考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對向晚而言,更加緊迫的則是這一學年的期末考試。天氣漸冷,連體育生們都不再訓練,不管是學渣還是學霸,大家都在努力沖刺,教室里充滿了嚴肅緊張的氣氛。
下午的后兩節(jié)自習課早就名存實亡,輪流被各科老師們占用,向晚聽著講臺上物理老師的講課聲,感到頭暈腦脹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眼看就要親密接觸,突然被一個粉筆頭打中了腦袋,嚇得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困了就到后面去站一會兒!”物理老師在講課的間隙撇了她一眼,向晚臉一紅,乖乖站起來拿著課本和筆記溜到了教室后頭。教室后面一塊黑板上是黃雯雯畫的新一期黑板報,一個頭上扎著“奮斗”兩個字頭巾的卡通小人正在奮筆疾書,旁邊的格子里寫著一首打油詩。
他們班每周輪換一次座位,這周向晚這一組換到了靠墻的位置,最后一排正好是鄭旭的座位。她站過去的時候,鄭旭正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讓她嫉妒的要命。
鄭旭的同桌張曉還記得那段時間向晚過來送零食的事,存了一肚子的八卦狗血劇情,正苦于沒有下集,這時候陡然一見到八卦劇的女主角閃亮登場,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奈何八卦劇的男二號(在他心里男一號是李力瑋)十分不配合,兀自在那兒睡的日月無光,讓他十分痛心疾首。于是他決定要做一個及時推動劇情的路人甲,做一回好事。
打算做好事的張曉趁著老師轉身寫板書的時候,開啟瘋狂的搖晃模式,把鄭旭從周公家里叫了起來。
“!?”鄭旭一臉茫然的抬起頭,前方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教室里靜悄悄的,物理老師還在上面寫板書。還沒下課呢!我為什么會醒過來!哦,他是被搖醒的,他轉過頭怒視自己的同桌,就見對方正在跟他擠眉弄眼,一臉怪像。鄭旭正想說你是不是找揍,就聽到旁邊有人在小小聲的笑。
鄭旭一回頭就看到一張圓圓的笑臉和蘑菇頭,被吵醒的火氣咻的一聲飛到了九霄云外。
“你怎么在這站著呢?”鄭旭飛快地在本子上寫著,寫完把本子推到了桌角。
向晚看了一眼講臺,小步挪過去,貼著他的桌子站好,在紙上寫:困,被老師發(fā)配過來的。
鄭旭摸了摸鼻子,繼續(xù)寫:累嗎?要不要過來坐?
向晚搖搖頭:坐下就困,站一會兒挺好。既然醒了就好好聽課吧!
鄭旭在紙上給她回了一個哭臉。
事實證明向晚不是第一個在冬日的午后犯困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不少小伙伴加入到了她的行列,其中就有程思語同學。她本來是站在向晚旁邊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跑去了靠窗戶那一邊,向晚秒懂,因為劉鵬飛坐那邊。
鄭旭的座位靠墻挨著班里的后門,每個教室的后門上都有一扇小窗戶,可以說是所有學生們的噩夢了,因為班主任們都十分喜歡在這扇窗戶外突擊檢查,很多同學在課堂上的小動作都是在這扇窗戶下被老師抓到的。
高一二班的同學們誰都沒有想到班主任會在這時候出現在后窗,因為這是今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大概再有十分鐘就要下課,他們也該放學了??墒窍蛲砭瓦@樣無意間一轉頭,就看到班主任正在后門的小窗戶外面向里探看,她下意識的立馬站直了身體,不過很快就發(fā)現,班主任的眼睛并沒有看向她。向晚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視線落在窗邊的最后一排那里,心中不禁咯噔一聲,暗暗叫到:“完,要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