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份的南城,天空時?;颐擅傻模G鄻涞娜~子落不盡似的,每天清晨都積上厚厚一堆。
不同于高一高二教學樓的嘈雜,高三教學樓的氛圍顯得有些過于沉悶。
大樓正中間巨大的LED水晶屏滾動播放著鮮紅的高考倒計時,幾只小麻雀在窗臺邊上一蹦一跳。
各個樓層安靜地只能聽見老師們戴了小蜜蜂后慷慨激昂的聲音,一陣接一陣,像唐僧念經(jīng)似的,聽著頭疼。
5班在上數(shù)學課,數(shù)學老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姓潘,有些近視,戴一副金邊眼睛,挺著個小肚腩,班上的人都喊他老潘。
潘貴生正對著一道幾何題講得滔滔不絕。
班上的人一半都在強打著精神,努力睜大自己那雙昏昏欲睡的眼睛。
剩下的一半專心致志,眼神緊緊追隨者潘貴生手里的三角尺,手上的筆唰唰唰寫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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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除了某人。
活了十七年,樸星辰從未離講臺這么近過,但這不妨礙她夢周公。
宋頌看了眼把教材立著擋住臉,睡得十分香甜的樸星辰,滿臉的糾結。
老潘已經(jīng)往這兒瞄了三四次了,她要不要叫醒她?
雖說他總是被樸星辰欺負吧,但他們現(xiàn)在好歹是同桌,不然——
“叩叩叩——”
幾聲稍顯沉悶的敲擊聲打斷了宋頌的糾結。
潘貴生板著張臉,走到樸星辰桌前,一把拿起她的教科書,三角尺拍在桌面上。
“樸星辰!昨晚是不是做賊去了?這么想睡怎么不回家睡?!”
他平時不怎么管樸星辰,但她現(xiàn)在的位置實在是太顯眼,無法忽視。
加上昨晚和老婆吵架還憋了一肚子氣,他現(xiàn)在只覺得腦門突突突地響,連話都重了幾分。
“就你那點成績還好意思睡覺?都是女孩子,你看看人家喬姝言跟你一樣么?班上有幾個人跟你一樣??。磕銇G不丟臉?”
突然被點名,不少人齊刷刷地朝她看過去,喬姝言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
許惟安唇線微抿,視線越過一排排人,落在最前面那抹纖瘦的背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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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高三了還這么懶散!怎么?仗著家里有點能耐就不用好好學習了?以后要啃老是嗎?”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這么好的學習機會,你倒好!像你這種人以后出了社會也是個禍害!”
劈頭蓋臉一頓罵,老潘這才停下來喘了口氣,班里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在潘貴生用三角尺敲桌子的時候,樸星辰就已經(jīng)醒了,她一向睡得不深。
宋頌大氣不敢出地看著樸星辰慢慢坐直身子。
今天老潘是吃炸藥了?也太可怕了吧?
幸好他今天沒有開小差,不然肯定也要被拿來開涮了,這位置真是太危險了!
“老師,您教育我就教育我,干嘛人身攻擊呢?”
剛睡醒,說話時還帶著淺淺的鼻音。
樸星辰抬起一張小臉,神色無辜,眼底蓄起了亮晶晶的淚意。
宋頌跟見了鬼一樣,瞪圓了兔子眼。
這這這?樸星辰這是要哭了嗎?她居然會哭???
“我知道錯了,您放心,我會好好檢討的?!?p>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交給顧校長,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的。”說完后她抱著教科書就往門外走。
灰色的制服短裙隨著她的走動一擺一擺,短袖襯衫外套了件米白色的羊絨背心。
背影單薄,生生惹得人生出幾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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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的氣氛頓時詭異起來,不少男生看向潘貴生的眼神多了幾分不滿。
老師和學生那種天生而微妙的對立氣場在此時悄然滋生。
揭芊芊倒是開心得很,和自己的同桌交換了一下眼神,做了個口型:活該。
“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先給我在外面好好反省!”
在樸星辰說到顧校長的時候,老潘已經(jīng)有些后悔了。
但這么多學生看著呢,他罵都罵了,還能怎么樣?
幸好樸星辰?jīng)]有跟他硬剛,不然要是事情鬧到顧校長那兒,他還真不知道怎么收場。
這不,趕緊順著樸星辰給的臺階麻溜爬下來了。
“還有你們!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聽課!再有這樣的可就沒這么容易放過了!”
潘貴生手里的三角尺拍了拍黑板,“繼續(xù)上課!剛剛說到這里要畫一條輔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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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十多分鐘才下課,整個長廊靜悄悄的,偶爾響起一陣整齊的朗讀聲。
樸星辰倚著墻壁站了會兒,探頭探腦地從窗沿瞄了幾眼教室里面。
見潘貴生已經(jīng)重新開始講課,注意力沒放在她這邊后便狡黠地眨了眨眼。
活像只成功出逃的小狐貍。
哪還有半點剛剛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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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后門沒關緊,小小地敞著一條縫。
許惟安離得遠看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樸星辰已經(jīng)在不門外了。
想到剛才女孩隱隱帶著哭腔的反駁,他心頭就像是壓了塊石子,悶得慌。
他好像見不得樸星辰哭,上次在韓式料理店時也是。
“已經(jīng)講到下一題了哦?!彪y得見到許惟安走神,喬姝言輕聲提醒道,示意他該翻頁了。
“老師,我想上廁所?!?p> 聲音不大,沉穩(wěn)清冽,幾乎全班都聽清了,喬姝言驚訝地看向他。
潘貴生講題的動作停住,見舉手的人是許惟安,這才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下次要在課前解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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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外果然空無一人,順著樓梯往下走,一直出了高三教學樓,他都沒遇到一個人。
高三教學樓靠近籃球場,此時籃球場上有幾個班在上課。
斷斷續(xù)續(xù)的嘈雜聲穿過幾排高大的法國梧桐傳了過來。
樸星辰正坐在籃球場旁的雙杠上,兩只手向下?lián)沃渲幸粭l杠,悠哉地晃蕩著雙腿。
她身旁還倚著個人,穿著紅色的9號球服,單手拎了瓶礦泉水,時不時側仰著腦袋跟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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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姐,你怎么最近都不參加演出了?我姐一直跟我打聽你呢?!?p> 傅經(jīng)夏剛從球場上下來,額頭上汗涔涔的,他倒也不甚在意,揪起胸前的衣襟擦了擦。
“還能為啥?我哥唄,說我現(xiàn)在的成績不配參加演出?!?p> “啊?星辰姐你成績不是還可以嗎?”
“對吧?所以我說上次摸底考是我沒發(fā)揮好,他們居然都不相信我。”
“那怎么辦???下個月露鳴樂團要請?zhí)貏e嘉賓,我姐說給你留了名額呢,你要是不能去那豈不是——”
“什么?露鳴?”
樸星辰晃蕩著的雙腿突然停下,驚喜地看向傅經(jīng)夏。
“對啊,我姐說了名額有限,還有幾個人也想爭取呢,要你盡快答復,不然——”
“去去去去!我去!”
激動地跳下雙杠,樸星辰誠摯地握住傅經(jīng)夏拿著礦泉水瓶的手。
眼睛亮得跟琉璃珠似的,“跟你姐好好說,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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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鳴樂團是在國際上享譽盛名的現(xiàn)代交響樂團,一年才開一次巡演,場場都座無虛席。
露鳴的大提琴首席季月其實是樸星辰的啟蒙老師。
當時只有六歲的她跟著季月學了三年大提琴,后來季月出國了她才換了老師。
傅經(jīng)雨是這兩年才加入露鳴,并不了解其中因緣。
只是傅經(jīng)夏整天把樸星辰掛在嘴邊,一看還是個會拉大提琴的小姑娘,她這才注意到這個小姑娘。
特意去看了她演奏的視頻,雖然年紀不大,但基本功異常扎實,演奏里自帶一股靈氣,模樣還生得怪好的。
這下傅經(jīng)雨對樸星辰更感興趣了。
樂團里剛出消息,她立馬就給自己弟弟通氣,讓他去“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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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抓著手,傅經(jīng)夏差點受到了驚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是你哥不是不讓你去嘛?”
“不就是成績嘛?期中考我考個第一,嚇死他們,看他們讓不讓我去。”
這天還亮堂著呢,樸某人已經(jīng)開始做美夢了。
“星辰姐,你你你認真的嗎?第一是不是有點——”為難。
“咳咳、目標要訂的遠大一點才有動力嘛。”
可是這也——
“總之呢,你回去跟你姐姐好好說,我一定會想辦法去的,知道了嗎?”
“對了,這件事顧一鳴不知道吧?你不要告訴他哦?!?p> 樸星辰說著伸手拍了拍傅經(jīng)夏的肩,一臉的慈母笑,傅經(jīng)夏只能呆愣愣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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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惟安站在幾顆法國梧桐外,看著樸星辰先是抓著那人的手,然后又拍拍肩。
距離靠得那樣近,笑得眉眼彎彎。
手指貼著褲縫蜷起握拳,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所以她已經(jīng)有人安慰了是嗎?
還以為她躲在哪個角落里抹眼淚,自己竟然連課都不聽就追出來了。
大樓正中間鮮紅的高考倒計時滾動了一下,下課鈴突兀地響起。
回過神來,食指捏了捏太陽穴,許惟安轉身離開。
看來是他最近過于松懈了,才會有這么多莫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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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課出到教室外,果然沒看到樸星辰身影。
潘貴生把教案和三角尺背著手放在身后,哼了一聲也走了。
他治不了,那就讓李國棟來治吧。
得知自己有機會參加露鳴巡演后,樸星辰心情大好,哼著歌回到教室。
一群男生正聚在后門打鬧,沒注意到門被人推開。
樸星辰進來的時候,一個男生手里的籃球直直砸了過來。
“咚——”
籃球撞到樸星辰的肩膀,彈開來掉在地板上,又彈跳了幾下,緩緩滾到椅子的橫桿邊上,停住。
沒有心理準備,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樸星辰側頭看去。
肩膀被砸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淺灰色的印子,羊絨被壓塌了,有些疼。
一群人瞬間呆在了原地,還是扔籃球的陳恒宇先反應過來。
滿不在意地嬉笑,甩鍋一流,“小關!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看著點?”
“不是!我怎么就不看了?明明是她自己突然進來——”
“還說呢?還不趕緊道歉?人家是你能惹的人嗎?”
“憑什么我道歉啊?再說籃球還是你扔的呢!”
“我什么我?還不是你沒接?。口s緊道歉吧,不然等會顧校長要來找你了哦——”
“小關你別怕,道個歉又不會怎樣,咱們不會介意你背叛兄弟的?!?p> “還是說小關你不好意思啊?你這么害羞,等下人家以為你看上她怎么辦?哈哈哈哈哈——”
四五個男生圍著笑成一團,雖然他們平時不會招惹樸星辰,但現(xiàn)在有人起頭,法不責眾。
平日里就愛欺負人的劣根性逐漸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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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恒宇還想扯幾下嘴皮子,又傳來砰的一聲,背部突然被什么猛地一砸,驚愕地回頭。
就見樸星辰拍了拍手,一腳踩在重新在地上小幅度彈跳的籃球上,歪著頭朝他們笑了笑。
“哦豁!抱歉,手滑?!?p> 不小的動靜吸引了大批的視線,班里的人紛紛停下筆朝這里張望。
被一個女孩子還擊,還被這么多人盯著看,其中還有不少女生看著他竊竊私語。
陳恒宇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臉色慍怒,“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哎呀!”樸星辰驚訝地捂嘴,“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看來你也不傻嘛。”
“我.操!你罵誰呢?你以為我不敢打女生是嗎?”
陳恒宇是高二分班才來5班,父母是生意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開。
平日里嬌縱慣了,雖然聽過關于樸星辰的傳聞,但他并沒有怎么放心上。
不就是個女的?最多長得好看點,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以為,我不敢打男生是嗎?”樸星辰笑著反問,“還是說,你只會打嘴炮?你打籃球,是靠嘴得分嗎?”
一旁看熱鬧的人里有人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陳恒宇猛地伸手想去推樸星辰,卻被人橫空攔下。
“喂,鬧夠了沒?老師馬上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