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空如洗,萬里無云。
碧海如濤,青山層疊。
……
茂密的叢林中有幽谷,幽谷深處有溪澗,沿源而上有黑潭,水深不知幾尺,細(xì)泡上浮,接連不斷。
一只小手自水里探出,因潭徑石頭濕滑圓潤,摸索了許久才找到一個支力點(diǎn),從而讓沉在潭下如溺水般的身影勉強(qiáng)爬起。
身影很小,是個孩子,男孩子,佝僂著身子,雙手撐著膝蓋,艱難而又急促的呼吸著,因寒水的浸泡,膚色鐵青顯得黝黑,臉色在大口呼吸中變得青中帶紅,異常難看。
男孩有一頭黑色的寸發(fā),也是硬發(fā),水濡不能使其柔順,發(fā)下是兩道劍眉,不過因年紀(jì)的緣故,現(xiàn)在倒像是兩根尖細(xì)的長刺。
眉下是一雙黑瞳,一雙從寒潭顯出后,在身子冰冷麻木站不穩(wěn)下,依舊平靜而沉穩(wěn)打量前方,環(huán)顧著四周的黑瞳。
是的,平穩(wěn),這時能形容這雙黑瞳的,只有平穩(wěn)。
雖不知他是怎么落入潭下,可從周邊環(huán)境和他此時的身體狀況也可輕易推測出之前他面臨著怎樣的險情。
但這個男孩的眼中沒有驚慌,沒有害怕,除卻這些,也沒有常見孩童的機(jī)靈或木訥的稚幼,有的只是平穩(wěn)。
平穩(wěn)而顯得澄清和深廣,就如高遠(yuǎn)的天空和遼闊的海洋。
……
潭邊有稀疏的筆直長樹和嶙峋的怪石,沒有蟲鳴也沒有鳥叫,耳邊也只有潺潺流水,再無其他聲響,環(huán)境看似除了幽深和靜謐,沒有什么危險的樣子。
男孩收回目光,且艱難的才把身子直起來,注意力落到堪稱怪異的肢體感官上,時間過去了這么一會,鐵青的膚色沒有因吸氧而改觀,反而愈發(fā)的難看了,有種從鐵青向黑鐵發(fā)展的趨勢。
男孩一怔。
不是因?yàn)樵愀獾纳眢w狀況,而是單純所見。
小。
小小的身軀。
小小的雙手。
男孩那平靜的黑瞳浮起微瀾,是錯愕。
記憶開始追溯。
一把把斷劍。
一招招劍試。
一場場決斗。
最后是一個少女,一個他從小養(yǎng)大的少女……
嘶!
腦袋突然一怔刺痛,仿佛從內(nèi)向外完全撕裂開一樣,男孩筆直如針的細(xì)眉變得曲折起來。
嗖!
與此同時,有細(xì)微的輕響從耳旁傳入此刻那翻天倒海的腦中。
男孩還沒來得急反應(yīng),身體已本能的做出了回應(yīng),黝黑似鐵的身軀往旁一滾,并順勢從地上撈起一根木棍。
呼!
這時,不止耳邊,麻木的身體也能感到一股如風(fēng)般的危險氣勢向自己襲來,他一開始就已被鎖定,避無可避的。
男孩自己也知道這一點(diǎn),準(zhǔn)確說,他的身體清楚這一點(diǎn),所以他本能的反應(yīng),并不是躲避,而是回?fù)簟?p> 雖然他莫名成了個小孩,莫名來到這陌生的地方,但本質(zhì)沒有變,他是一名劍客。
之前他手中什么都沒有,但現(xiàn)在多了一根木棍,也可以說樹枝,所以這就成了他手中的劍。
這種避無可避的危險他不知多久沒有體會過了,在他體感里并沒有下一秒可能就會死去的自覺,有的,僅是新鮮,也可以說是刺激。
男孩握劍上挑,小臉也由此上仰,目光依舊平靜,只是此刻的平靜和不久前的平靜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晴空中響起驚雷,大海中蘊(yùn)起風(fēng)暴。
目光平靜,所以看得很清。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青蔥白皙的手掌。
襲擊自己的是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
男孩看到了女子。
女子自然也看到了男孩。
只是和男孩平靜的目光不同,她明亮的雙眸只有驚駭,她想不到原以為的怪物竟是個小孩子。
于是,她本能做出卸力改道的選擇,雖然她知道此刻無論怎么做都于事無補(bǔ)了,這么短的距離沒有留給她變化的余地。
下一瞬。
啪!
撕拉??!
……
男孩被女子一巴掌拍中,身子如擊起石塊飛濺到黑潭后的山澗上,小腦袋被一顆凸起的石頭重重的磕了一下,而后自由落體的墜下。
暈迷的男孩沒有重新掉進(jìn)他爬出的黑潭里,一個女子凌空單手將他抱起,為什么是單手,因?yàn)榕拥挠沂譄o力的垂著,在她右肩上開了一道可怖的傷口。
女子抱著男孩落回黑潭邊,她沒有顧及源源不斷涌出鮮血已經(jīng)將大半白色衣裳染紅的右肩,而是神色焦急的看著懷中狀況愈發(fā)不對的男孩,真氣洶涌的朝體溫越來越低的身子中灌入。
密林,幽潭,濃稠的鮮血混入清澈的潺流中,不知流向何處,白衣女子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無比的慘淡蒼白,不過笑容也漸漸在其上綻放,很美麗,很好看。
……
烈陽高照。
青山,小鎮(zhèn),小院。
一個氣色羸弱的男孩平躺著,一只滿是皺紋和老人斑的手正搭在他蒼白無血的瘦小手上,像是在把脈的樣子,可看那不斷跳動如彈曲的老手又不像是把脈的樣子。
床邊,坐著一個留著山羊胡子閉著眼聽曲的老人,在他身后,站著一個樣貌秀麗的青裳女子,不好的臉色上透露著難掩的緊張。
許久。
老人抽手睜眼。
女子便將注視男孩的目光轉(zhuǎn)到老人身上。
老人舉手,伸出三個手指,和上了年紀(jì)的老人一樣,慢吞吞開口。
“三個問題?!?p> 女子認(rèn)真聽著。
“胸口的肋骨斷了五根,現(xiàn)在重接了,他這種正長身體的年紀(jì),問題不大,更不用擔(dān)心以后發(fā)育的問題?!?p> “像被石頭磕到的腦袋里的淤血已消,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醒來,最壞不過記憶可能會有些受損外,問題也不大。”
老人所言問題不大的兩個問題時,所聽女子的神色卻是難看起來,緊張沒有消去,又多了深深的自責(zé)。
“然而,我想不明白是最后一點(diǎn)。”
老人從床邊站起,渾濁的雙眼深視著男孩,指著他的胸口。
“他的心臟明明被人用利器洞穿,心脈更是完全寸斷,我想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能活著。”
既然是問題,所以是問人,老人在問女子,眼里冒著精光,充滿好奇和求知。
男孩的身體一開始就被女子檢查過的了,略懂藥理的她,自然早發(fā)現(xiàn)了男孩心頭和心背上愈合的傷口,當(dāng)時也有隱隱的猜測,現(xiàn)在聽到老人的話語,眼眸中有疼愛閃過。
女子搖了搖頭。
“我也不清楚?!?p> 老人走了,搖著頭,皺著眉。
……
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灑入,一把精致的小傘掛飾在清風(fēng)中緩緩轉(zhuǎn)動。
一身青裳,面貌還如少女般的年輕女子坐在床邊靜靜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孩,明亮的雙眸帶著復(fù)雜是情緒。
素手捂上右肩,那里又一道很長很大的傷口,錯開致命的心口沿上,很深。
素手輕顫,不知是不是因?yàn)閭谶€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