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暗下來,不多時居然開始落起雪來。
雪,輕柔的沾染在身上,冷熱的交織過后,漸漸地讓身心感受著難耐的寒意。
孫禮抱著司馬睿急急離開了凌云王府,那里只怕已經(jīng)成了地獄,旁人一個不察就要墜入萬劫不復。
懷里的司馬睿沉沉睡著,卻在不知何時眉頭已經(jīng)緊緊皺起,顯得幾分痛苦,幾分擔心,幾分悲傷。
天上緩緩落下潔白的雪花,停伏在他的眉宇間,很快就融化不見,卻又匯聚成了幾道清流,滑落臉頰。
內(nèi)城暗潮洶涌,趁著劉虞以死相拼得來的時機,孫禮帶著司馬睿奪路而走。好在羽林衛(wèi)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凌云府邸,與外城少有人馬看守,只是城門緊閉,一時難以出城。
孫禮心存戒備,先前還尚熱鬧非凡的街道,此時早已是銷聲匿跡,如同死水一般寂靜。他曾悄然打開民舍查看,里頭那一雙雙驚慌失措的眼睛,讓他記憶猶新。
城門雖高,可對孫禮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礙,只見他長索飛馳,身形如雀燕迭起,雖然帶著個累贅,卻幾下功夫便已登上城頭。
城頭之上篝火猶在,卻不見了守衛(wèi)之兵,只有那殘留的血腥味道仿佛在述說些什么。孫禮咒罵一聲后如法炮制,好歹出了薊城這個是非之地,朝著并州方向急奔而去。
風雪吹在臉上,如刀割般的陣痛,卻湮滅不了心中的雜緒。
孫禮雖不曾與劉虞有什么交集,但這并不影響他對后者的敬重,萬萬沒想到竟親眼目睹了英雄末路的一幕。
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想到劉虞的悲慘下場,連他這個局外人也是心有余悸,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了那薊城。
寒風過后,遠勝城頭的血腥味經(jīng)久不散,孫禮本該避而遠之,可雙腳卻是不由自主的朝著那邊小心靠近。
只見那目光盡頭處,是一座占地極廣的軍營,外頭飄揚著的是幽州烽火騎的旗幟,看著規(guī)模怕是駐扎了不少于千人之眾。
可整座兵營靜寂無聲,回想之前凌云王府那般驚天動地的聲響,卻不曾有一兵一卒的來援,孫禮大惑之余忍不住一探究竟。
靠近軍營,越是走得近,那股血腥味就顯得越是濃重。等他看到營內(nèi),縱然他以往經(jīng)歷非凡,此時也不由得心神俱顫。
只見無數(shù)的尸體交織而伏,人人必有一處要害流淌出鮮紅的血液,將蒼茫大地染成那般奪目的赤紅。
孫禮上前察看,這些人體態(tài)精壯,裝備精良,分明就是幽州派系中最為出眾的烽火騎。可惜這千余烽火勇士,沒有死在與胡族相抗的戰(zhàn)場上,卻是莫名其妙的喪命于此。
“酒……”
在那濃重的血腥味中還藏著一股刺鼻的核仁味,孫禮狠狠的將地上的酒壇子踢翻破碎,原來是有人借著壽誕之禮藏毒于酒中,這才讓滿營將士在毫無反抗的情況盡數(shù)斃命。
“想不到還有人自投羅網(wǎng),只可惜看起來似乎并不是烽火騎……”
話音響起時,有幾個手持利刃,身著黑袍的兇徒從隱蔽處現(xiàn)身,瞧他們的裝扮分明也是羽林衛(wèi)一脈。
孫禮只不過是個區(qū)區(qū)馬夫,對方幾人是兇名在外的羽林衛(wèi),可他卻沒有半點畏懼擔憂神態(tài),反而率先發(fā)聲道:“千條人命,你們竟也下得了手?”
其中一名羽林衛(wèi)大笑道:“本想毒暈了他們就好,可我們待在這里實在無趣,便尋了個法子開心開心,一不小心卻是將他們通通殺了,怎么,你是想給他們討個公道嗎?”
孫禮將司馬睿放置在一邊,腳尖輕輕一挑,散落在地的尋常兵刃便擒在手中,刀刃向前,喝道:“人元勢·餓鬼道·斬業(yè)護生!”
十六真言順口而出,孫禮這粗莽大漢竟是滿臉悲痛神色,可他每行一步,殺氣更盛一分,逼得那幾人也不由生出幾分忌憚。
眼瞧著孫禮越來越近,這幾人眼神交匯過后,決定并肩而上。
誰曾想孫禮使得刀影重重,蠻力專注其上,每次刀身觸碰之時,必有血光綻放……
牽來軍營中的無主之馬,孫禮將司馬睿伏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離開了這個地方,只不過與來時不同,場中多了幾具跪地俯首的尸體,仿佛正在懺悔認罪。
疾走了一個晚上,天蒙蒙亮,司馬睿一夜未醒,時常胡言亂語,時而沉睡昏迷,體熱也是甚高,不知兇吉。
這里少有住所之地,孫禮沒得辦法只能尋了一處山林茂密處,趕緊生火取暖免得司馬睿在寒冷中悄無聲息的斷了生機。
“水……”
耳邊傳來司馬睿的一聲低喃,孫禮頓時心中一喜,聽得他想要水喝,這才發(fā)現(xiàn)當時走的實在匆忙,竟忘記帶上了水源。
這里荒郊野外,又是開春時分,孫禮可不能將這孩子獨自放在這里,說不準就有些野獸出沒尋食,一時竟沒有了決斷。
好在他無意中摸到了自己的酒葫蘆,暗道這酒水酒水本是一家,便就允到了司馬睿的嘴邊,笑著說道:“好小子,水來了……”
大概是渴極了,司馬睿先是出于本能的舔了幾口,隨即閉著眼睛就咕咕咕的喝起來,居然真的把這烈酒當成白水一般。
眼看著自己的酒葫蘆里的酒是一口接著少一口,嚇得孫禮趕緊把那酒葫蘆搶了過來,口里還極其心疼的叫道:“夠了夠了,你個臭小子都快把我的酒喝光了……”
掂了掂手里的葫蘆,只是那么短短的時間,酒囊的酒就差不多少了三分之一。
孫禮對司馬睿是再清楚不過,這孩子生在司馬家,有太多的規(guī)矩壓著他,哪里有時間偷著喝酒,這酒量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生怕司馬睿有什么不良反應,孫禮輕輕的拍打他的臉,輕聲叫道:“小子,醒醒……”
那酒可烈得很,就是孫禮這樣的酒中好手,也不敢一下子喝那么多??蓻]想到司馬睿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口里不住的喃道:“水,再給我點水……”
孫禮心疼壺中美酒,豈能盡數(shù)給了司馬睿,眼看這小子迷迷糊糊的模樣,便狠了狠心抓了把雪花將它們猛地塞進后者的衣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