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都是世俗的。
在莫名其妙地陷入躲債生涯以后,沈初非常真切得體會到了這個事實。
遙遠的星空投射下多少億年前的星辰模樣,給漆黑的大地引來微弱的星光。沈初坐在草坪上,感受著讓人拂面而過的涼風,抬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
“今天的風兒好喧囂啊——”
沈初發(fā)出一聲感慨。
在他的身旁,坐著一個安靜的小女孩。小女孩穿著臟兮兮的連衣裙,頭頂著鳥巢似的亂糟糟的頭發(fā),卻似毫不在意。小女孩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沈初意味深長的感慨,只是盯著眼前兩只晃悠來晃悠去的蚊子,仿佛是在觀察地球生物界永不停息的課題——昆蟲的繁衍與生存。
這個小女孩是精衛(wèi)。
在遇到精衛(wèi)以前,沈初萬萬沒有想到,銜枝填海代表執(zhí)著與意志的古老神話人物,會是這樣一個臟兮兮、惜字如金的小姑娘。但在那一天,沈初從夢中一覺醒來,看見這個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做出自我介紹以后,沈初就對精衛(wèi)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讓沈初如此確信的并不是小女孩從一開始相遇到現(xiàn)在只說過的一句話:“我,精衛(wèi)?!币膊皇撬F了心的要當自己的拖油瓶,跟在自己身邊讓自己觀察個沒完。而是因為,這個小姑娘總是會從莫名其妙的地方掏出一只鳥來。那只鳥絕對不同于世上的任何一種鳥類,而且叫起來發(fā)出的聲音也是仿佛在喚:“精衛(wèi)?!?p> 就比如現(xiàn)在,精衛(wèi)無視了沈初的話,觀察了好一會兒蚊子以后,從連衣裙底下掏出了鳥。
“精衛(wèi)——”
那鳥叫了一聲,撲騰著翅膀飛起來,鳥嘴一張,倆蚊子就不見了。
沈初看了看精衛(wèi)的鳥,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看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的人,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看著辦吧。”
面前的人穿著寬大的西服,唏噓的胡茬讓他的臉顯得有些滄桑,披肩的長發(fā)使得他仿佛是活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髦青年。他聽到沈初的話,也不氣也不急,只是平淡地說出自己的執(zhí)念:“我就要錢?!?p> 看看,就說了神仙都是世俗的。
這個世上不會有人想到,這個仿佛活在上個世紀的“青年弄潮兒”,就是傳說中的純陽真人呂洞賓。
如果不是曾經在夢中見識過這個人,也見識過那片浮在大海之上的蓬萊仙境,在見到這個人時,沈初也不會相信。
沈初做過無數(shù)的夢。那些夢里,他路過一個個的人間仙境,見過那些存在于傳說中的神話人物,然后感覺自己一點點發(fā)生變化。直到現(xiàn)在,他在盛夏里不會覺得熱,在寒冬中不會感到冷,奔波千里不知勞累,扛起重物不覺吃力,這是他一次次做夢后身體一點點發(fā)生的變化。變化越來越強烈,對自己的影響越來越大,如今他甚至覺得自己快要能飛了。
他本以為自己要變異成為超級英雄了,但當拖油瓶精衛(wèi)和討債者呂洞賓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才明白,越來一切并不是那么簡單。
“不要這樣俗氣好不好?!?p> 沈初對呂洞賓提出意見,“我曾看到奧林匹斯山終年不散的大雪,還有阿斯加德豪華宏偉的城堡,看到九州東畔一望無際的大海,和云頂天宮氤氳繚繞的云霧。而你,也曾意氣風發(fā),投蕭渡海上蓬萊。你我曾經這么詩意,現(xiàn)在坐在這里,被滿天繁星照耀,張嘴閉嘴說的卻都是銅臭,這樣好么?”
“看來你不止一次竊走別人的小世界?!?p> 呂洞賓道,“怪不得你區(qū)區(qū)一個凡人,如今能有這樣的體魄?!?p> “這話你天天說,大不了你耍耍神通,把什么世界拿走就是了?!?p> 沈初擺擺手,說道。這個話題是呂洞賓無數(shù)次向他說過的了。從呂洞賓的嘴里,沈初才知道自己夢中夢到的那么多神仙存在之處,其實都是神明創(chuàng)造和生存的小世界。而自己一個個夢過去,感覺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又一場的夢而已,呂洞賓卻說自己是通過夢境竊取了別人的小世界。就比如呂洞賓,他依托自身創(chuàng)造的中條山、東海、蓬萊仙境三合一小世界,就被沈初做了一個夢做得殘缺不全了,所以他才來找沈初討債。
然而這位純陽真人并不想討回他的世界,聽了沈初同樣重復過不知道多少回的不耐煩回復,搖了搖頭,道:“我不要小世界,我就要錢?!?p> “我沒錢!我真的沒錢!”
沈初悵然嘆息,“你看我自己都顧不住,去哪里給你弄錢去?你不是會點石成金嗎?自己點錢去呀。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是神仙,為什么就不用法術呢?要不你點石成金變點錢金子,我換錢來給你怎么樣?”自從有了個沒有身份證的小拖油瓶在身邊,哪還有人會用自己?嗯,這個拖油瓶不能說小,她比自己大不知道多少歲呢。
呂洞賓悵然嘆了口氣,說道:“我把你當神仙,你為什么要把我當傻子蒙?我若是能隨意變金子,哪還用找你?也罷,你既然竊取了那么多小世界,怕是以后想要找你還債的還會有。我告訴你實情,也沒什么問題。
“曾經我們這些人成仙成神后,都生活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小世界里。小世界另有一個說法,叫人間仙境。世間神話里流傳的瑤池仙境、天宮之類,就是如此。你所夢到的那些,也就是仙境、或者神界。但隨著我們?yōu)E用法力亂施法術,世間法力源泉枯竭,我等神明,全都陷入了沉睡。
“如今不知何時,法力源泉重新復蘇,我等神明才都各自蘇醒。為了人間仙境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我等神明共同決定,禁制濫用法力。所以我在人間行走,是不能隨意動用法術的。但是我修煉自身和維持仙境,也是需要人間資源的。獲取人間資源,又需要有錢。
“如今世界變化太大,那些光怪陸離的光亮、鐵皮事物,我們都搞不懂。我這樣的人,剛從沉睡中醒來,有些不知所措。而你卻是如今神明中唯一懂得如今世界的人,所以我來找你了?!?p> “你早說呀,我是神了?”
沈初的關注點完全不在呂洞賓著重提出的問題上。他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轉頭問精衛(wèi),“你不會也是這樣想的吧?”
精衛(wèi)又從連衣裙里一掏,掏出的卻不是只鳥,而是一張銀行卡。精衛(wèi)把銀行卡舉到沈初跟前,道:“我……精衛(wèi)……打錢?!?p> “……”
果然!
沈初欲哭無淚,道,“你有這本事,你倒是掏出張身份證來呀!”
精衛(wèi)又把手伸到連衣裙底下,默默地掏出一張身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