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鈺來到蘭陵臺上任的第二天,還來不及去整理一下成年舊案,就接了一樁大案子。
這是東平侯身上的命案。
東平侯是個好色之徒,平日里沒少禍害百姓。
送上狀紙的是一位老翁,他白發(fā)蒼蒼,身軀佝僂,但眼中盡是恨意。
他女兒被東平侯擄走,只給了幾兩銀子打發(fā)他。自此,他女兒就再沒有音訊。只是最近聽人說,在亂葬崗看見了女兒的尸首。他匆匆趕去時,差點昏過去。
怎么不是呢?那是他捧在手心護著的閨女,如今身上一塊好地方都沒有,她死前該是何等的痛苦啊。
這些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他找上東平侯府理論,只是被亂棍打出。
他也曾遞了狀子到蘭陵臺和邢臺去,但這官場世道,污穢不堪,案子竟不了了之。
他很是絕望,甚至想一死了之。
只是他又聽人說,新上任的蘭陵臺典事大人,得衛(wèi)王信任,是個正人君子,當是會秉公執(zhí)法,還他們一個公道的。說不定,他們家的事兒,能有轉機。
雖然他不相信這些官的會有好人,但好歹是絕望之境的唯一一根稻草,不得不試一試。
老翁遞上狀紙,伏在地上,聲淚俱下,哭訴著東平侯的罪行,說到傷心處時,竟有些喘不過氣,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么去了。
應周立刻上前幫著老翁順順胸口,好歹跟著織音學了幾手,倒還用上了,沒讓人死在這里。
周瑾鈺讓應周扶著老人坐下,又給他上了一碗清心茶,對老翁道:“你不必憂心,這案子,本官一定管到底,還你女兒一個公道。”
老翁一聽此言,熱淚盈眶,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只是起身就往周瑾鈺的方向跪下,“多謝......大人......”
周瑾鈺連忙扶起他,道:“這案子我了解了,老伯便回去等著吧,不久便會有消息。”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翁,周瑾鈺又讀了幾遍狀紙。東平侯一家一向作威作福,當街縱馬,打架斗毆,強搶民女。他們一家手上的命案可是不少了。
蘭陵臺主司監(jiān)察之事,專治官員貪污賄賂,瀆職侵權,濫用職權,挪用公款,違法辦案,危害、分裂國家或叛國等罪。
而這一樁命案,算起來該是由邢臺來管的。
邢臺的李信李大人,卻將這樁案子擱置遲遲不處理,所以這老翁才會告到這里來。
周瑾鈺叫上應周和章之曦,就要往邢臺去,在門口被蘭陵臺主事趙平之攔住。
趙平之神色凝重,問周瑾鈺:“你要去東平侯府上?”
“我要去邢臺。”
東平侯有爵位無官職,按律蘭陵臺無權抓他。但東平侯一家又有命案,邢臺應該是留有案宗和證據(jù),能定罪抓人的。
趙平之嘆了一口氣,“你該明白的,在這關口,東平侯是動不得的?!边@第一把火從東平侯身上燒起,恐怕多有不妥。
周瑾鈺淡淡地道:“東平侯一家作威作福,為害百姓,也是時候該清一清了。我只知這世間踐踏律法要治罪,殺人要償命,什么動得動不得?”
趙平之被噎了一下,道:“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鎮(zhèn)西將軍楚然如今于衛(wèi)王關系微妙,若是動了他的胞兄,難免他不會起異心。他在衛(wèi)都作威作福,所依仗的就是這一點。衛(wèi)王尚且不敢動他,你又怎敢?”
周瑾鈺只盯著趙平之的眼睛道:“那你蘭陵臺御史大人,就忍心看著這些人冤死,也不敢觸怒東平侯。明哲保身?哼,倒是明智!”
周瑾鈺向來對趙平之恭敬有加,還是第一次這般與他說話。
趙平之聽出了周瑾鈺話里的諷刺之意,苦笑一聲:“你以為我不想管嗎?只是,我身為蘭陵臺御史尚且得罪不起東平侯,這些百姓,又怎么得罪得起?惹怒了東平侯,怕是他們一家老小都別想活了。以前接到的案子,我都盡量壓下,都是為了護這些人一二?!?p> 周瑾鈺的語氣有些冷,“趙大人,便說剛才那位老伯,怕是不懼拼上一條命為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的。你既然冷眼旁觀,就不要將自己說得這般高尚了。”
趙平之被他這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又能如何?”
周瑾鈺冷哼一聲,道:“那就不勞趙大人費心了?!闭f罷,周瑾鈺大步離開,沒在看趙平之一眼。
應周與章之曦緊跟上去。走出蘭陵臺大門以后。
邢臺的李大人聽聞新上任的蘭陵臺典事來訪,熱情地出門迎接。周瑾鈺直接拿出今早接到的狀紙,就問李信:“李大人,最近可是太繁忙,連這么嚴重的命案也沒有時間管?這苦主都找到我那兒去了。”
李信心中大驚,蘭陵臺的人說出這話,可是能治他個辦事不力的罪的。
“周大人您可別這么說,這不是最近丞相大人在改革,我這幾日在忙著理清卷宗呢,當真是分身乏術。這幾日積壓的案子也不少了?!?p> 李信接過周瑾鈺手中的狀紙,“您先將這狀紙交給我,我今日就派人去查這案子,可好?”
周瑾鈺冷哼一聲,“希望你說到做到吧?!?p> 離開邢臺以后,應周問周瑾鈺:“這個李信怎么答應的這么快?我還以為他不敢惹東平侯?!?p> 章之曦道:“他當然不敢,但是他會拖。這樣就不得罪東平侯,也不得罪周大人了?!?p> 應周憋著嘴,“壞人!”
章之曦問周瑾鈺:“現(xiàn)在當如何?”
周瑾鈺負手而立,“進宮,見衛(wèi)王?!?p> 蘭陵臺是一個特殊的地方,由衛(wèi)王直接任免調(diào)動。按衛(wèi)律,蘭陵臺在得到衛(wèi)王的許可以后,可以暫時插手其他部門的職務。
衛(wèi)王這幾日忙著改革之事,也是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周瑾鈺看到他的時候,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但臉上氣色倒是不錯。
周瑾鈺呈上了狀紙的抄本,道:“今日邢臺的趙大人事務繁多,恐無力解決這些事,微臣以為蘭陵臺尚有余力可以助李大人先解決一下當務之急?!?p> 衛(wèi)王贊賞的點點頭:“周卿當真是為國為民竭力盡忠啊。不過,蘭陵臺如今也事務繁雜,少不了你,你還是回蘭陵臺去,那還有許多案子等著你。”
衛(wèi)王著手改革,要想解決田產(chǎn)侵占的事,少不得蘭陵臺出力。哪知這個周瑾鈺只抓著東平侯的事,倒叫衛(wèi)王心中有些惱火。
“可這案子......”
“我會交給巡防營處理?!毖卜罓I也由衛(wèi)王直接控制,管衛(wèi)都巡防,治安,還有衛(wèi)王交給的任務。也是較為特殊的一府。
周瑾鈺退出宮外之時,應周和章之曦正等著。
“如何了?”
“衛(wèi)王說,這案子會交給巡防營處理?!?p> 意料之中的事。
最后周瑾鈺來到了中書府,找到了丞相沈非。
若是得到沈非授權,蘭陵臺也可立刻將東平侯拿下。
沈非如今也很忙,并沒有太多時間與周瑾鈺說話。
他說話之時還在忙著寫手上的文書,“王上怎么說?”
“王上說這案子會交給巡防營?!?p> 沈非挑眉,“那你還來做什么?這事本也不該你管。”
周瑾鈺面色堅定,“我來,找沈大人問一個問題。”
沈非挑眉,“什么問題?”
“這案子,交到邢臺,巡防營,都會不了了之?”
“是。”
周瑾鈺深呼一口氣,又問:“丞相大人,為何而變革?”
沈非對答如流:“為革除積弊,強國富民。為衛(wèi)國立于天下,為百姓殷足安樂?!?p> 周瑾鈺諷刺地笑,“既然是為百姓,為何如今大人對百姓之苦視而不見,縱容惡人欺凌百姓,無視國家之律法被踏于足下?”
沈非不甚高興,“周瑾鈺!你以為我就愿意這樣嗎?你這年輕人狂妄至極,想救百姓?救天下救所有人?可你這樣到最后誰也救不了。若是將楚然逼反了,死的可就是更多的百姓了!”
沈非平復了呼吸,又道:“世間沒有兩全法。如今只有忍耐。終有一日,我與王上會解決楚然這心頭大患。至于,被犧牲的人,我會還他們一個公道?!?p> 周瑾鈺面無表情道:“王上與丞相有千萬個不得已,下官明白。丞相大人告訴我,要忍耐到什么時候?在大人達成目標之前,還有多少人要受其苦?”
“......”
“還他們公道,又有何用?死去的人還能在活過來嗎?”周瑾鈺深吸一口氣,“總歸是他們命不好,被犧牲了也只能受著。”
周瑾鈺離開中書府的時候,臉色也不大好。
應周小聲問:“又失敗了?”
周瑾鈺貪了口氣,“這也是在意料之中。”
應周很頹喪。
周瑾鈺笑著摸摸他的腦袋,“無事,我還有招?!?p> 應周的臉頓時亮了起來,“大人真厲害。”
趙平之自周瑾鈺離開后,就一直在蘭陵臺門口守著,看到人回來了,欲言又止。
該是沒有成功的吧。
衛(wèi)王一日不松口,東平侯就會一直好好活著。
周瑾鈺看到一直在等自己的趙大人,上前行禮:“今日下官出言不遜,請大人責罰。”
趙平之嘆了一口氣,“罰什么呢?我只是覺得,你的沖勁撞在我身上,總比撞倒衛(wèi)王和沈相身上,惹得他們不快要好一些。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不是你一腔熱血就能改變的。到最后,依舊會無奈妥協(xié)。”
“謹記大人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