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周是毛杭徒弟,算得他半個兒子,所以被扣在毛杭府上處理瑣事。雖然他也想跟著沐韶光回家,但卻被無情地拋下了。
只有織音與沐韶光一起回家。
沐韶光背著織音出府來到了自家的馬車前,就見到一身著長袍的人在馬車附近,負手而立。
沐韶光走近,借著月光看清了這人的臉。
大功臣回來了。
謝冬。
謝冬看到沐韶光,立刻半跪下,壓著激動的聲音,“幫主?!?p> 沐韶光含笑點頭,“當真是許久未見到你了?!?p> 馬車輕輕顛簸著行進,在寂寥的月夜,寂寥的巷子里行進。
車內(nèi)
織音靠著沐韶光睡著,旁邊怎么吵都沒能鬧醒她。
沐韶光把自己身上的長袍解下,給她蓋住,這才看向謝冬,“為何這么晚跑到這里來?”
謝冬有些不屑地道:“自然是來送賀禮了。”
謝冬向來傲氣,給一個自己向來看不起的賊王送禮,還是覺得心中有些憋屈。
不過毛杭的婚事是幫主夫人一手促成的,所以能來的人都來了,還送上了厚禮。畢竟若是不給毛杭面子,就是不給幫主夫人面子,不給幫主面子。
所以他送了禮連杯酒都沒有喝,就到門口來候著。
沐韶光心知,一個人的想法態(tài)度大抵是難以改變的了,沒有再談論這事。
回到府上的時候,沐韶光帶著謝冬來到了書房,又親自給他倒了茶。
“這一趟,辛苦你了?!?p> 謝冬受寵若驚,“這是屬下的職責所在。”他從身上掏出卷軸,遞給沐韶光,解釋道:“這是我請畫師畫的安陵渠全貌圖。如今收尾工作也差不多結束了,很快它就可以發(fā)揮其效用?!?p> 卷軸徐徐展開,逐漸現(xiàn)出全貌。畫師是在安陵江邊上的高山觀景后著手畫的。從這個視角看過去,能看到蒼翠青山,江水奔涌,恢弘大氣。本身很是龐大的大壩在這視角內(nèi)顯得有些渺小。大壩本身就分為復雜的幾部分,分流了洶涌的江水。很大的一部分被引往邊上的湖池,水又從這湖發(fā)散開來,灌溉了廣袤的平原。
沐韶光打量著圖紙上的每一寸,仔仔細細地看完整張圖,最后合卷道:“功在當代,利在千秋?!?p> 謝冬得此一句評價,自然喜不自勝。
謝冬又掏出另一幅畫,畫的是另一番景象:
一身著官服的人,在壩上擺了祭壇,祭天地,祭水神。上萬的百姓過來圍觀,場面很是熱鬧。開閘的那一刻,咆哮如獅吼的水噴涌著往外流,順著開出的溝渠四處流散開,往安陵附近的平原流去,為春灌提供豐富的水。
百姓們呼啦啦地歡呼起來,震天撼地。溝渠附近的百姓們還跳進去捧一口水就往嘴里灌,吃了一嘴泥也不在乎,喜悅之情早已將一切淹沒。
分明只是靜態(tài)的圖畫,畫中展現(xiàn)的場景卻生動地再現(xiàn)于人面前,好似能聽到那咆哮的水聲,還有比水聲更加沸騰的百姓的歡呼聲。
沐韶光摩挲著卷軸的邊緣。謝冬沒有等來一句評價,卻覺得幫主看到這一幅畫,是比看到之前一幅更加高興的。
沐韶光放下畫卷以后,謝冬又找出一穗谷粒,遞給沐韶光:“這是屬下在安陵邊上的田里種出來的,今年引得江水灌溉,長勢喜人?!?p> 沐韶光接過,摸著飽滿的谷粒,點頭道:“確實很飽滿?!?p> “下一季的糧食,安陵地區(qū)必然大豐收。”
不必再靠天賞飯吃,好一年壞一年。
無論是澇還是旱,這安陵渠都能解其困,甚至是化害為利。
沐韶光拍著謝冬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此事,必定會載入史冊,千秋傳頌。而這一方百姓,往后的千千萬萬代,都該感念你恩德啊。”
謝冬立刻道:“論功,幫主之功德在我之上。若非幫主一手安排籌謀此事,支持此事,安陵渠根本不可能建成。世人不知,可我知......”
沐韶光輕笑一聲,“行了,再捧我我也不可能給你加官進爵。”
謝冬也笑起來,“屬下也不在乎加官進爵,只想著有如此機會,能用到我,已是最大的幸運了。有的人天賦異稟,才學不凡,但窮極一生也是沒有如此機會的?!?p> 沐韶光道:“我聽著你的意思,不打算在夏國做官?你有如此建樹,以后夏王自然會重用你。你的機會,還很多?!?p> “屬下能有今日,全在幫主,自然聽從幫主調(diào)遣。幫主若要我留下來,我萬死不辭!”
...
今日朝堂上喜氣洋洋,接二連三的好消息讓眾人都喜上眉梢。
一喜,安陵渠建成。此后,安陵水患旱災減少,收成大增,或許這一片不大的土地會成為整個國家的糧倉。
二喜,西境邊關傳來消息。大將軍方亦及副將沈渙在抗擊草原來軍的戰(zhàn)斗中取勝,一路將敵軍逼退數(shù)里,軍心大振。
連日來朝堂上的低氣壓漸漸散去,連夏王今日看起來也是格外高興。
謝冬也因此大功得到了豐厚的封賞,風頭無兩,引人嫉妒。
這么有本事的人,夏王自然要盡其用。
“戶江乃是我國的交通要道,南來北往的船只皆依仗此道。如今南北河運通達,然戶江沿線幾大市鎮(zhèn)渡口卻因來往船只過多時而堵塞,影響南北河運貿(mào)易。早有商戶向孤王進言論及此事。如今,孤王打算修繕河道,此事,就交由謝卿來辦。”
謝冬并沒有立刻領旨,反而當著夏王的面往沐韶光的方向看去。
沐韶光自然看到了他的動作,站出出言道:“王上此舉固然有利,然眼下西境戰(zhàn)事未平,開支本就不小,又因為修繕安陵渠之事消耗極大,國庫空虛,此時興此舉,怕是有些......不合時宜?!?p> 晏青聽得此言,不由得皺眉,無論丞相是否贊成王上的想法,但出此言,確是有些大逆不道。
夏王被臣子反駁,也沒有不開心,面色如常,問堂中大臣:“諸卿以為如何呀?”
晏青道:“王上此舉圣明。修繕河道,使得南北通達,貿(mào)易昌盛,本就有利于壯大國立,此為‘開源’,丞相所言,是‘節(jié)流’?!_源’與‘節(jié)流’兩者皆是國力強盛之計,然臣以為,‘開源’為興國之本。故而,臣認為這戶江河道,該重新疏通修繕?!?p> 他說話小心翼翼,既順著衛(wèi)王,又委婉不敢得罪丞相。。
這位也是通透的人精。
沐韶光并未再出言,只安安靜靜地站著,沒有表示同意或者反對。
夏王看了沐韶光好幾眼,又轉頭看向其他大臣,“諸位以為如何呀?”
吳應率先站出,道:“王上,謝冬雖善工事,但從未經(jīng)手過此類水運河道修繕之事,怕是難擔此大任?!?p> 吳應一說完,謝冬立刻就道:“王上,術有專攻,河運一事,確非臣所擅?!?p> 朝堂上安靜地聽得到眾人的呼吸聲。
晏青又悄悄看了一眼夏王的表情,但什么都看不出來。年輕的夏王,似乎大悲大喜大怒都不會使得他變了臉色,永遠如此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不能攪動他的情緒。
朱淺此時也緩緩站出,“王上,今年秋收未至,國庫確實不充裕。每日籌備運往西境的支出,以及維持北境,東境守衛(wèi)大軍的支出已不少。如今若是想要修繕河道,國庫卻是拿不出那么多錢的?!?p> 晏青不滿道:“朱大人,可曾已經(jīng)仔仔細細核對國庫賬目,又可曾仔仔細細算算修繕河道所需錢款?你只在這里思索了片刻,如何得出此論?”
朱淺斜眼看了晏青一眼,道:“臣總理戶江府一應事務,國庫有些什么我豈會不知?”
“可是......”
夏王觀戰(zhàn)許久,終于開口:“既如此,此事便暫且擱置,改日再議?!?p> ...
晏青一路跟著夏王走,夏王的步伐不緊不慢。一路上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他越如此,晏青心里越?jīng)]有底。
最后夏王在一處涼亭停住腳步,邀晏青一起坐下。
晏青不知道夏王如今心情如何,試探地道:“王上,今日所議之事,臣以為......”
夏王抿了一口茶,緩緩道:“晏卿啊,你籌備文官考試之事,進行的怎么樣了?”
晏青不知夏王為何又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流利地回答:“約莫兩個月后可以正式開始?!?p> 夏王點頭,“很好。”
很好。
晏青仔仔細細揣摩這兩個字的意味,恍然想明白。
今日之事,夏王確實心中不快。原本修繕一事,約莫該有超過半數(shù)的人支持才是,但今日,只因為丞相大人發(fā)了話,半數(shù)多的官員都站在那一邊。丞相對于這朝堂的控制力,太強了些。
夏王也曾對晏青透露過一些關于丞相,眾大臣還有夏王的關系的事情,但知之不全。這丞相背后的人,可不止晉王軍,還有......朝中諸多大臣。他們的淵源如何,晏青不敢過多探究,但他知道,夏王如此扶持自己,是存了讓自己與丞相爭鋒、抗衡,甚至是取而代之的心思。
朝權與軍權,都操控在丞相手中,但夏王自然不滿于此,想要建立自己的力量,與之交鋒,奪回權柄。自己是其中的一個,護衛(wèi)軍也是,沈渙與沈源兩兄弟也是未來要成為夏王臂膀的力量。而現(xiàn)在夏王提到這文官考試,打的主意應當也是在其中發(fā)展自己的力量。畢竟現(xiàn)在丞相手上能人眾多,而夏王少人可用。
這朝堂,以后還不知會如何變化。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要面對萬丈深淵。
這次文官考試,一定是風波不斷的。
...
沐韶光下朝回府以后,又看到了暗蕭送來的信,是關于西境的戰(zhàn)事。
若敵人真的是君洛離,那沈渙和方亦如何能讓他吃如此的大虧?沐韶光一直在思量此事,最后在字數(shù)極少的一封信里,找到了一些線索。
草原軍中人心不齊。草原王敏罕本不愿叛天南星,然其弟,草原二王子哈達爾卻與他相背。如今哈達爾意欲奪權,煽動草原幾大部落還有眾多貴族與他一起發(fā)動戰(zhàn)爭,還取得不錯的戰(zhàn)績。而草原王敏罕,著了他的道,被軟禁起來。
沐韶光是了解這個哈達爾的,雖有雄心,但有勇無謀,暴虐嗜殺。他自然是沒腦子也沒本事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的,他背后有人在教著。
可若他背后之人真的是君洛離,他又怎會敗給方亦和沈渙敗的這么慘?
暗蕭并沒有查出原因何在,但他們確實提到了一個人,一個神秘人。黑衣、蒙面,武藝高強,身手不凡,救出了被軟禁的草原王,并幫助他對抗哈達爾。
這么說來,那人在這一局勢戰(zhàn)勝了君洛離??伤譀]有趁機滅掉哈達爾,卻任其蹦跶著,繼續(xù)與敏罕作對,繼續(xù)與夏國對抗。這人,恐怕也不是向著敏罕的。
這人是誰?
沐韶光看完了暗蕭送過來的信以后,照舊燒毀了。火光閃爍中,又影隱約約見到了某人。離家許久沒回的人,不知在鬧什么別扭。
章副幫主。
是他拖住了草原的步伐,沒讓方亦和沈渙吃大虧,可又沒有徹底壓死草原軍,因為還要留著他們與方亦交戰(zhàn),這樣才能以外部矛盾弱化方亦與夏王之間的矛盾。
這人是真的很了解自己在想什么。
沐韶光望著閃爍的火光,靜靜地站了許久,久到腿腳都有些僵,才微微動了動。
也罷,反正那人在草原,草原不會贏也不會輸,那邊不用擔心。
等他想通了,自然會回來的。
...
沐韶光收到了鄰國送來的一份請柬。
來自于陳王林淮安,或者說,文少吟。
他終于把他的那些個毒蛇毒狼兄弟處理完,擺平陳國混亂的局面,到了登臨極位的時候了。
只要周國這個強敵還在一日,陳國與現(xiàn)在的夏國的友好關系還不能斷。陳王即位,自然要邀請友邦。
文少吟派人送來了國書,邀請夏國使團到陳國國都去參加登基大典,還要求歸還從陳國逃過來的難民。
陳國逃過去的難民,一部分成了流匪,為患東境。東境守軍何遠道及其部就是專門對付這些流匪。
還有一部分人,在衛(wèi)國,還有現(xiàn)在的夏國找到了生計,勉強度日。
還有一部分,找不到生計,正巧衛(wèi)王要修安陵渠,就調(diào)了一部分軍隊去,召了一部分無業(yè)的災民,但大部分還是組織這些陳國來的流民。
如今安陵渠建成,這些人的安置也成了問題。
正巧現(xiàn)在陳王終于穩(wěn)定國內(nèi)局面,現(xiàn)在想要召回這些人。
景明看完國書,向眾大臣點明情況,就問:“眾卿以為如何?”
朱淺道:“如今安陵渠建成了,我國不必再養(yǎng)著這些難民了。他們每日的開銷也不小,一直養(yǎng)著他們,我國也著實吃力。”
“言之有理。”
晏青想的總是很多,“只是,周國如今根基已斷,難成氣候,所以陳國與夏國,也是遲早會有一戰(zhàn)的,如今把這些人還回去,以后再讓他們成為陳國的戰(zhàn)力來攻打夏國嗎?”
隨后就有人反駁:“晏大人此話就有些不厚道了,陳國與我國一向交好,當年周軍來犯還是他們出兵相救,如今你就想著怎么算計他們了?”
晏青反駁:“國家相交,利益為上?!?p> 還是說,丞相大人與陳國的王上交好,所以就不顧忌利益了,反而更看重人情?
是了,說話的那人,似乎也是丞相的人。
而丞相本人,又是如往常一樣,話少,就靜靜地站著,仿佛眾人爭吵全然與他無關。
夏王看向沐韶光,“丞相以為如何?”
沐韶光回道:“如今我國需與陳國交好,在未來幾年之內(nèi)皆是如此?!?p> 夏王點點頭,“丞相所言不錯。既如此,就借此機會,歸還陳國來的百姓?!?p> 大臣們齊齊道:“王上圣明!”
夏王掃了一圈,問道:“還有一事,前往陳國的人選......諸位,誰愿前往?”
朝中大多數(shù)人都看沐韶光的風向,所以都在觀望,沒有人站出來。
夏王見狀,就問沐韶光:“丞相以為如何?當派何人去?”
沐韶光站直了回道:“臣愿往?!?p> 這倒是出乎意料了。
景明愣怔了一下,隨后迅速反應過來,道:“如此,沐卿代孤王前往,獻上國禮,商量歸還陳國百姓的事,結兩國友好盟約。”
沐韶光拱手道:“是!”
“沐卿做事穩(wěn)妥,孤王放心。路途遙遠,沐卿擇日啟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