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包子的老板打開鍋蓋,白花花的霧氣噴涌而出,包子的香氣與水汽一起飄出,飄到過路人的鼻中,引得路人饞蟲大發(fā)。于是不少路人都圍了過來,花一點點錢嘗嘗這包子的味道。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站在邊上看著,不時咽一下口水。
餓啊。
一天沒有吃飯了。
老板看著這位衣著華麗的小公子在這里盯了許久,開口問道:“小公子,新鮮的包子,您來一個不?”
少年搖了搖頭,“我......錢袋丟了?!?p> 老板挑了一個燙呼呼的包子遞給少年,笑道:“拿著吃吧,也不值什么錢?!?p> 少年推脫,“無緣無故受人恩惠,這樣不好?!?p> 老板挑眉,“你不餓嗎?”
“......餓?!?p> “那就拿著吃,不用客氣?!?p> 少年看著白花花的包子,吸吸鼻子嗅見香氣,有些猶豫。
最后,少年靈機一動,“老板,我給您守攤子賣包子,再收您恩惠,可好?”
老板高興道:“好啊,可以啊?!?p> 少年生得俊俏,只在這一站就很是顯眼。有些路人也被吸引了過來。老板生意大好,笑得合不攏嘴。
等客人少了些,老板遞了幾個剩下的包子給少年,少年接過,快速地啃著。約摸是餓的狠了,少年吃的很快,很快就把幾個包子都吃完了。
老板數(shù)著錢,一邊和少年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啊?怎么獨自一個人出門了?”
少年眉眼輕揚,充滿活力,“我要去闖蕩江湖!我母親也支持我去?!?p> “所以你就一個人出門了?你家人也真是的,讓你一個人出門,就不怕出點什么事?”
少年嘚瑟地道:“我這么聰明,能出什么事?”
老板一針見血,“你錢袋不久丟了嗎?”
少年一事語塞,隨后才道:“其實不是丟了,算是我贈給那小偷了。那小偷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吃不飽,穿不暖,家人還病了。他家人再不治就沒命了?!?p> 老板不可思議地道:“所以你就不追究了,還把錢都給人了?”
“......是?!?p> 老板感嘆道:“也不知是什么樣的父母,把你養(yǎng)成這么善良又不諳世事的性子??赡氵@樣子還出去闖蕩江湖?恐怕還沒有走出這城就餓死了?!?p> 少年回道:“怎么會,這世界上像老板您這么好的人可多呢,我怎么會餓死?”
老板搖搖頭,“不不不,這你可就錯了,這世上壞人比好人多。像我,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是看你一衣著本就不便宜,想著有利可圖才幫你的。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幫你?”
少年笑嘻嘻道:“老板不是壞人,否則就不會和我說這句話了?!?p> 老板頓了一下,半晌后在笑道:“你這孩子,還真聰明。”
少年與老板嘮了一會兒,就動身出發(fā)了,出了城門,一直往外,徑直走到了樹林子里。
路過一棵樹下時,少年抬頭看了看,見到了一個人。
此人放浪形骸,衣著樸素,抱著一把劍坐在手臂粗的樹枝上,穩(wěn)穩(wěn)當當,紋絲不動。
好功夫!
少年在心中如此感嘆。
少年喊了一句,“先生!”
樹上的人沒有回應,依舊瞇著眼打盹。
少年加大音量:“先生!”
那人依舊沒有回應。
約莫兩個時辰過去,樹上的人還是沒有醒來。
少年壞心思一起,掏出了自己做的彈弓,架了一個石子,拉緊皮筋,對準樹上的人。
少年瞇起一只眼睛,緊緊地拉起皮筋,倏地放手,石子立刻彈了出去,往樹上的人屁股上飛去。
樹上的人卻好似并沒有睡著,反應極快,立刻閃身避開,雙腿勾著樹枝倒垂下來,又一個翻身,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诘厣稀?p> 陸殷問少年:“你這小孩干什么呢?”
沐韶光收起彈弓,彬彬有禮:“先生睡太久了,在下?lián)南壬惺?,就想叫醒先生。?p> 陸殷呲牙,“那你就用彈弓打我?”
沐韶光得意道:“這樣,先生才能考驗我的真正的實力,不是嗎?”
陸殷心中感嘆,這少年當真聰慧,竟然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他面上卻是嚴肅地道:“考驗什么實力?”
少年侃侃而談:“我猜,先生是想收個徒弟,對嗎?先生故意在樹枝上做出這個動作,應當是在向我展示自己的實力。我喚了先生兩聲,先生未答,一直在這坐了兩個時辰,是在考驗我的耐心。先生一直在防備我,在等著我出手。我出手了以后,先生反應極快避開我的攻擊.....這是在考驗。我說的,對不對?”
陸殷滿意地點頭,“嗯,你有慧根。我在城里就觀察你許久了,那小偷手法熟練,你一個未習武的人卻立刻就意察覺到了并且還迅速抓住了那小偷,說明你身體靈活機敏。所以,我認定你了,我要收你為徒弟。當然,還有這最后一個考驗,就是現(xiàn)在。若你耐心不足,或是慧根不夠,我都是不會收你的。不過,你通過我的考驗了,我對你很滿意?!?p> 沐韶光高興地道:“那師傅,你這就收下我了?”
陸殷伸手到沐韶光面前,厚著臉皮道:“收下了,你現(xiàn)在是我徒弟了??旖o拜師禮?!?p> 沐韶光不甚滿意,“師傅,你不給我見面禮,反而問我要拜師禮?我一個人流浪在外,身無分文,錢都給那小偷了,能給你什么禮?”
陸殷臉色頓時就變了,“什么?你還好意思管我要見面禮?有你這么當徒弟的嗎?”
“有你這么當師傅的嗎?”
兩人都沒什么錢,兩眼對視,許久之后都敗下陣來。
陸殷肚子響了幾聲,他無奈地捂著肚子,“我看你衣著華麗,那錢說給那小偷就給了,眼睛都不眨,還以為你多有錢呢,或者還藏了些呢。原來......也是窮鬼一個?!?p> 沐韶光:......
原來你是為了找我要錢才收我為徒的......
沐韶光正感慨自己的師傅的時候,耳朵動了動,聽到了天空上方的動靜,反應迅速地掏出彈弓和石子往天上射出一發(fā)。
“啪”一聲響起,一只山雀掉落下來,掙扎了幾下就沒了聲息。
沐韶光撿起山雀,對陸殷道:“師傅,既然我們都沒錢,今天就只能吃野味了?!?p> 燃燒的火熏燎著拔了毛被架起來的山雀,火光之上油煙蒸騰。不一會兒,原本體積較大的山雀變成枯瘦柴的熟食。
沐韶光將食物分作兩半,遞了一半給陸殷。
陸殷也不怕燙手,接過之后撤下一只腿就啃了起來。很快他就把半只鳥吃完了,意猶未盡地舔著手指,看著沐韶光手里的半只,眼露貪婪之色。
沐韶光坦然地吃完了,才賞一個眼神過去。
“沒有了,師傅?!?p> 陸殷咕噥道:“都不夠我塞牙縫呢,你也不多打幾只?!?p> 沐韶光:......
“那您不會自己動手?”
陸殷:......
陸殷抱著手,理所應當?shù)氐溃骸坝心氵@徒弟在,還有我動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回刺。
嘮了半天,陸殷才說道正題:“你這手準,也有力道都很好,若是好好練練,以后說不得是個神射手。以前有人教你?”怎么不教點好的,這彈弓哪里有正經(jīng)的武器好?
沐韶光扒拉著火堆,道:“沒有人教我,是我自己摸索的。彈弓也是我自己做的?!?p> 陸殷心中感嘆,自己摸索就能到這地步,當真難得啊。這小子是個天才。
若是好好教教,以后武藝上的成就,絕對不凡。撿到寶了。
陸殷把自己的劍丟到沐韶光手里,“這是我的劍,你耍耍看。”
沐韶光用別別扭扭的姿勢捏著劍柄晃悠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握劍的舒服的方式,轉了一圈,刺出去。
陸殷不可思議道:“我這劍可不輕,你竟然耍的這么輕松?!惫至ν尥?。
沐韶光耍了幾下,對這劍也很感興趣,“師傅,你也教我劍法吧?;蛘?.....把師傅你會的都教給我吧,我都能學?!?p> 平心而論,這徒弟雖然窮點,也不怎么乖順聽話,但這天分確實高。撿到寶了。
陸殷也有心好好教教這徒弟。
“倒也不是不可以,你沒有基礎,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從最基本的開始。你可別怕苦?!?p> 沐韶光眼中閃著明亮的光,“不怕苦。”
于是兩人開始一邊流浪,一邊教學。
沐韶光出門時還是光鮮亮麗一身華服,跟著陸殷沒多久就與陸殷一個樣了。皮膚曬黑了,舊衣服當了換錢,買了新的樸素便宜的衣服,原本纖細光滑的手也多了許多繭子。同時身體更壯碩了,手上的力道更強了。
...
跟著陸殷闖蕩江湖,沐韶光收獲了很多。
走遍各國,見識到各國的風物人情,奇異文化。
沐韶光也深刻地認識到,游俠根本不像故事里說的那樣瀟灑,因為他們都好窮。
整日居無定所,不務正業(yè),哪里來的錢?都是靠著廣布天下的朋友接濟,或者去劫富濟貧,才沒有淪落為乞丐。
沐韶光三拳兩腳收拾了幾個攔路打劫的山匪。山匪紛紛跪地求饒:“大俠,我錯了,饒了我吧?!?p> 陸殷一臉壞笑,“知道厲害了,還不快把錢交出來?!?p> 山匪腹誹,到底誰才是山賊?
但小明被人拿捏在手里,只能聽從。山匪顫抖著搜刮自己的袋子,湊了幾個銅錢,討好地遞給陸殷。
陸殷接過掂量了幾下,不甚滿意,“怎么才這么點?”
山匪哭喪著臉道:“大俠,這年時,大家都窮,我們也富不起來啊。在這路口守了一整天了,也才劫到這么一點啊。”
陸殷撇撇嘴,雖然不滿意,但有總比沒有好。蚊子腿也是肉嘛。
陸殷瞟見沐韶光木木地站在邊上,就喊:“你發(fā)什么呆呢?快過來把他們都綁了,送交官府?!?p> 徒弟好似沒有聽見。
陸殷又大聲喊:“喂!徒弟!醒醒!”
沐韶光回過神來,對陸殷道:“師傅,把他們都交給官府有用嗎?”
“怎么沒用?壞人被繩之以法了,那不就完了嗎?我們這些俠客,能做的也就是抓住壞人而已。他們也沒有害命,罪不至死,交官府關幾天就行了?!?p> 沐韶光搖頭,“但是師傅,等他們再被放出來,還不是會再來做匪?他們成為匪,恐怕也不是處于自愿吧。若非是走投無路,誰會選擇來做這朝不保夕,飽一頓饑一頓的匪?”
“那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醋哌@條路?”
“因為失去了生計。”
“為什么失去了生計?”
“因為年時不好,天災人禍,因為為君者不仁,因為這天下戰(zhàn)亂一刻也不安定......”
陸殷反問:“那你覺得該怎么辦?”
沐韶光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p> 陸殷拍拍沐韶光的肩膀,“徒弟啊,這世間之事,多有不平。這天下戰(zhàn)亂,還得有好多年呢。在天下一統(tǒng)之前,不知還會有多少戰(zhàn)亂,不知會有多少人餓死,不知會有多少人淪為盜匪。所有人都很無奈。命苦的人,也只能怨沒有投個好胎一生享盡榮華安樂?!?p> 沐韶光問:“我們不能改變這些嗎?”
陸殷嘲諷道:“改變?你可別說笑了。別以為做了幾天游俠,救了幾個人就太把自己當回事兒。我們?yōu)閭b者,手里有的只有一把劍,手里能用的也只有一把劍。可這一把劍,能做什么?殺幾個人,就能解決問題嗎?”
往后的幾日,沐韶光一直都很沉默,上躥下跳調皮搗蛋的性子收斂了許多,陸殷都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沐韶光給一家人干苦力搬東西賺錢養(yǎng)自己和師傅。
陸殷坐在茶樓里喝著茶,看著自家徒弟干活干的滿頭是汗。
沐韶光趁著休息的機會跑了回來,坐在陸殷旁邊,端起茶杯就灌了一口涼茶,只覺得頓時神清氣爽。
陸殷翹著腿,悠閑地道:“都跟你說了讓你走了,往北一個城市有我的一個朋友,他還能接濟我們,到那里咱們就有飯吃了。你非要在這里等......這里有什么?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是不是昨日那個小胖妞?”
昨日有個小胖姑娘給沐韶光送了些瓜果,因為沐韶光幫她把她掛樹上的風箏取下來了。那小胖姑娘一看到幫了自己的人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大嗓門都變成了溫聲軟語,說話扭扭捏捏,臉上滿是嬌羞,還給沐韶光送了些瓜果來。
陸殷沾光吃了幾口,就一直巴望著那小胖姑娘再送些過來。
沐韶光道:“我也不想待在這里的,我只是在等一封信。我寫了信送回去,守在這里等回信。我若走了,這信送到這里的驛站里來,我收不到就糟了?!?p> 陸殷看沐韶光今日滿面紅光,精神奕奕,原以為是與那小胖姑娘有關,現(xiàn)在看來似乎不是。
他試探地問:“你收到回信了?”
陸殷看到了一大奇景,自家厚臉皮的徒弟臉漸漸紅了。
陸殷睜大眼,“真的收到了?”
沐韶光輕輕點點頭。
陸殷撓撓頭,“到底是誰的信?你家鄉(xiāng)的女伴?你的青梅竹馬?你看你這一臉害羞又高興的樣子,說是沒有什么貓膩,我是不信的?!?p> 沐韶光不滿道:“師傅,你別亂說?!?p> “那到底是誰來信了?”
“......我母親。”
陸殷:......
陸殷頓時擺出一副被騙這喝好酒結果灌了一壺索然無味的白水的樣子,“你母親來信你害羞個什么勁兒?耍我呢?”
沐韶光不想理會他,無視陸殷,自己則掏出信細細地讀。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讀得很認真,生怕漏了什么。雖然信中只寫了日常稀松平常的一些話。
讀完了信,沐韶光若有所思。
陸殷問:“徒弟,你在想什么?”
沐韶光回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想的這個問,她給了我答案?!?p> “什么答案?”
“一個人有再高的武藝,他手中的武器不過是一柄劍。他能幫一人,幫十人,但無力改變什么。但若是一個人手里握著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力,這個人就會掌控幾十萬幾百萬人的命運。”
陸殷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你要干什么?”
沐韶光道:“師傅,我們快到了周國都了吧?”
...
長陵君,周王的表兄,周王室宗族成員,扶持周王長子做了太子,權勢滔天。他延攬食客,養(yǎng)士數(shù)千人,自成勢力。門下的許多客卿中,不乏武藝高強,才智過人者。他禮賢下士,急人之困,聲名遠揚,不少人慕名而來投奔于他。
這一日長陵君府上很是熱鬧,門庭若市。只因為長陵君設了一個會友宴,廣邀天下英雄豪杰,有才之士。無論貧富,無論身份,人人都可以來。
許多白身之人都想來,尋個機會在長陵君面前露露臉,成為其客卿。
花園里一群文人在妄論天下,爭鋒相辯,校場上一群武夫在展示武技,打得熱鬧。
陸殷與沐韶光也混了進來。轉了幾圈,沒有看到傳說中的長陵君,只看到了一群文人武夫在人前賣弄。
陸殷是不大樂意呆在這里的,“徒弟啊,我看長陵君也沒有過來,都是這些人在各自顯擺呢,怕是不大好玩。反正這宴會有好幾日呢,不若我們先回去。我再找我的朋友們打聽打聽,看看長陵君什么時候來?!?p> 說著他就想往門口縮。
沐韶光一把拽住他,無奈道:“師傅啊,先別回去。他們這里管飯啊,至少吃了再走嘛?!?p> 陸殷一想,心道:“也是,吃了再走,也不枉白來這一遭?!?p> 兩人悠然閑逛,倒是與其他人看起來不大相同,卻是更加引人注目了。
陸殷走了一圈以后,只覺得無趣。
“徒弟,你說長陵君又不在,這些人這么賣了做什么?”
沐韶光搖搖頭,高深莫測地道:“師傅,長陵君一定在。他現(xiàn)在還沒現(xiàn)身,無非是看不上在場的諸位。”
“你怎么知道?”
沐韶光指著來來回回走動的下人道:“主人不在,但這些仆人還在認真地招待這些人。但我看,這些仆人是不大看得起這些來白吃白喝的人的,但他們絲毫不敢怠慢。許是長陵君府上規(guī)矩約束,他們都如此作態(tài),但更有可能是長陵君就在暗處盯著。所以這些仆人忙了大半天不見疲態(tài),這是不敢露出疲態(tài)?!?p> 陸殷順著沐韶光指的方向看去,卻是見到這些仆人眉目間都是疲憊,但腰背挺得直,步子走得端正,一絲不茍。
沐韶光又道:“還有,這些來來往往的仆人眾多,但我觀察許久,他們除了各司其職去該去的地方,還會往一個方向去。去那個方向,似乎與他們手上的活計無關......他們?yōu)槭裁赐抢锶ツ??無非是他們的主人在那里。他們則是去聽主人指令,匯報這邊的情況?!?p> 沐韶光悄悄指著一條小路,道:“若我沒料錯,他們走的這條路的終點,就是長陵君所在。按這院子的布局來看,應當是......那座閣樓?!?p> 陸殷也看過去,這閣樓有八個角,九層高,帳簾垂下,隨風飄蕩。半透不透的紗簾正好可以遮住上面的人。然而上面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下面的情況,下面的人卻看不到上面的情況。是個暗中觀察的好地方。
陸殷不由得對著自家徒弟豎起大拇指,“你小子,真聰明?!?p> 沐韶光得意地道:“師傅,這一趟,我們可沒白來。”
陸殷見到徒弟這驕傲的樣子就不大開心,“你得意什么?就算知道長陵君在看,你又能怎樣?也要和這群人一樣去賣弄?丟你師傅的臉?!?p> 沐韶光則是不大贊同,“師傅,人既有本事,就應該讓人知道你的本事,知道你值多少錢,這樣這本本事才能有用??偸遣刂约菏苡茫M不可惜了?這不是不謙遜,只是......燭火不發(fā)光,也不過是塊普普通通的石蠟,平白浪費了?!?p> 陸殷撇撇嘴,“你大道理多,我說不過你。況且你本就是圖這個才來的,我也不能說什么,不過,就只你去,我反正是不會去的。我堂堂‘劍圣’,要給一個梟雄權臣賣命,我才不干。”
沐韶光攬著自家?guī)煾导绨?,湊近道:“既如此,那就只我去吧。師傅放心,我若是能混一口飯吃,定然是要養(yǎng)師傅的。不過,這么久了,都是我在養(yǎng)師傅,師傅您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羞愧心虛嗎?”
陸殷提起腳就往徒弟腿上踹,沐韶光靈活避開,跳開來對著氣得跳腳的師傅笑道:“師傅我去了,您等著。”
陸殷氣呼呼罵道:“這混小子?!?p> ...
校場上聚集的人也不少,大家都找了把趁手的兵器,耍著花把式。有兩個人為了爭奪一桿長槍差點打了起來,引得眾人圍觀。
兩人一人握著長槍一頭都往自己的方向使勁兒地扯,但兩人的力量差不多,誰都沒能占優(yōu)勢。
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捏住長槍中間,往上提。力氣之大,使得爭搶的兩人都不由得放手,怕?lián)p壞了長陵君的東西。
沐韶光搶過長槍,單手轉了幾圈,不甚滿意地甩出去插到墻上。
圍觀眾人面面相覷。
沐韶光對著爭搶的兩人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呢......你們要搶也搶個好東西吧,搶這劣等次品也是在是太沒品了些?!?p> 兩人立刻怒道:“你說什么呢?你看不起誰呢?”
他們捋起袖子,就打算圍過來打架。
招式?jīng)]耍幾下,就被沐韶光止住。沐韶光一手捏著他們一只手臂,往下壓,兩人疼得直抽氣。
沐韶光笑瞇瞇道:“在這里打架,怕是會被長陵君丟出去的,兩位還是收斂些。再說了,你們也打不過我,就別再丟人現(xiàn)眼了?!?p> 這兩人能屈能伸,立刻求饒,“少俠放過我吧。”
沐韶光伸手一退,把兩人都推得退了幾步。
圍觀的眾人早就在嘲笑他們了,他們自覺丟人,灰溜溜地溜走了,圍觀的人這才散去。
...
高處閣樓上的中年男子拉著布簾往外看,正巧看到了這一場景,就問下人:“這位小公子是誰?”
下人回道:“似乎是位游俠,姓名......不知?!?p> 長陵君交代:“你們去查查,他是誰。”
“是?!?p> 這時一支箭倏然飛來,帶著十分的力道直直往長陵君的面龐上襲來。
長陵君的護衛(wèi)反應過來想拔劍擋住,卻奈何不了這力度與速度。箭往長陵君耳畔飛過,重重地扎進了柱子上。箭簇扎進木頭里,足足有兩寸深。
長陵君驚魂剛定,帶著怒色往下方看去,就見到那白衣少年正搭著弓對著閣樓的方向,察覺到閣樓上有人在看著他,他露出歉意的表情,一把丟掉手上的弓,拱手行禮。
長陵君只覺得心中怒火突然就散了,轉而變成高興。
天下英才,盡入我彀中,大善。
沐韶光如愿以償,被長陵君看重。
沐韶光自知自己這露臉的方式,定然是叫長陵君印象深刻。果然,如自己所料,長陵君終于見自己了。
...
長陵君生的儒雅,頭發(fā)束起,用青玉冠別住,留半長胡須,著敞袖長袍,材質貴重,紋飾華麗,腰帶上繡著五色松鶴,腰間掛著一指寬鏤空玉佩,拇指上戴著一墨色寬玉戒。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轉著手上的玉戒。
觀察完了,沐韶光不由得在心中感嘆,真有錢。
難怪能養(yǎng)這么多門客。
沐韶光不卑不亢行禮:“拜見長陵君?!?p> 長陵君饒有興味地道:“你知道我是誰?”
沐韶光笑道:“自然是能猜得到的。不然,也不會這樣引長陵君注意了?!?p> 長陵君哈哈大笑,“你說話還挺直白,我喜歡。”
長陵君很滿意這位聰慧又武藝高強的后生,請沐韶光做他門下客卿。越相處,越覺得滿意。這后生不僅武藝高強,還才思敏捷,聰慧過人,是塊貴重的璞玉。說話行事得體,進退得當,大大方方,是個好苗子。
若是好好教教,以后舉薦這后生入朝為官,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沐韶光卻是不急著做官,一直推辭,反而找長陵君要了一項特權,進周王室藏書閣里借閱書籍的特權。
周皇宮內有一藏書室,藏書數(shù)萬冊,內容涉及方方面面:哲思,策論,兵書,詩集,藝術,史冊,工學,農(nóng)學......這里算的是最大的一個藏書室了。世間少有如此規(guī)模的藏書室,光是收集這些書所需的財力,就沒有幾個人能有。算起來也就幾個國力強盛的國家的國君能有此實力。
而這座藏書室也不是一般人能進得去的。沐韶光一介白身,自然也是沒有資格進去的。但沾了長陵君的光,也能到里面借閱書籍。
比起入官場,沐韶光更愿意借此機會借些書籍來看看,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jīng)歷,也是以前沒有過的機會。
那個人也說過,書中自有黃金屋。只可惜夏國并不是太強大的國家,藏書室也是及不上周國這規(guī)模的。
如今有了這機會,自然還是要好好抓住的。
長陵君自然樂意滿足這個要求,安排沐韶光在藏書閣做個閑職,平日里整理整理書冊,歸類,排序,歸置。不過三年的時間,沐韶光借著這機會把這里的書全都看了一遍,收獲甚多。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沐韶光有時候覺得,自己在外有游歷多年的收獲,許是不大及得上這三年在這里看書的收獲的。
書是一個廣闊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也是能成長的。明月霜雪,大千世界,或思或驗,總讓人站在更高的世界,看到更高的世界,以后也能創(chuàng)造更高的世界。
陸殷這三年也一直跟著徒弟混吃混喝,不過還是覺察得出來自家徒弟在這三年里性子都沉靜了不少,不想以前那樣潑猴一個。
書本磨人啊。
陸殷自己是看不進去幾個字的,也只能暗自敬佩一下那些看得進書的人。
不過陸殷總擔心徒弟荒廢武藝,所以也沒有松懈監(jiān)督徒弟精習武藝。
沐韶光兩手抓,一個也沒有放下,進步很快。陸殷也不由得驚嘆,自家徒弟真是個天才,全才,通才。徒弟以后肯定是會有大成就的,說不準自己以后能靠著徒弟好好享福呢。
真好。
...
時過境遷,朝局變幻。
周王生了一場大病,朝局開始動蕩。長陵君扶持的太子,與周王的其他兒子都在暗中籌謀規(guī)劃。周王這一病,病的很是兇猛,周國差點就變換了面貌。
沐韶光待在藏書室這個本應該是無世無爭的地方,卻也被波及到了。
這一日沐韶光整理書冊,正打算鎖門離開,突然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竄進來。
沐韶光錯愕道:“小殿下?”
這小孩大約十一二歲,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鼻青臉腫。
這是周王未成年的皇子中的一個,第十二子,宮女所生,周王不大喜歡他。他無權無勢,受人欺凌,自出生起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小孩麻溜地躥了進去,揪起架子上的一本書,兩手拽著,威脅道:“救我,否則我撕了這書?!辈貢w內的書,都極為珍貴,小孩手上的這一冊,更是珍貴的孤本。藏書閣屬周王所有,若是里面的書有損毀,追責下來,足以治死罪。
沐韶光在這里借閱書籍也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現(xiàn)在這小孩竟然用這個來威脅自己。
沐韶光失笑,向小孩伸出手:“小殿下還是把書放下吧?!?p> 書若是真的毀了,沐韶光大可以跟著師傅跑路了。不過這藏書閣里的其他人恐怕會收到牽連,所以沐韶光還是盡全力救這書。
小孩警惕地道:“你先答應我?!?p> 沐韶光摸摸鼻子,“你為何會覺得,我一句口頭上的承諾算的數(shù)?我答應了,后面就不能反悔嗎?”
小孩搖頭:“我聽說過你,你不會?!?p> 沐韶光對這小孩子極有耐心,“小殿下還真是了解我。也罷,我答應你,會幫你?,F(xiàn)在,你把書交給我,再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
小孩這才把書交給沐韶光。
沐韶光左右看看沒有人,輕輕把門關上,這才轉向小孩:“殿下現(xiàn)在可以說了?!?p> 小殿下只十一二歲,眼中都是漠然冰霜,滿身毒刺,成熟的不像一個孩子。他腦子很清醒,細細地分析當前的情況,“太子他們要殺我,然后嫁禍給二皇子,這樣就能徹底廢了二皇子。”小殿下雖不得周王寵愛,但好歹是一國皇子,若是真的出事了,勢必不能善了。
“太子他們已經(jīng)布好了局,二皇子也已經(jīng)踏入局中,若不是我逃了出來,他們已經(jīng)成事了?,F(xiàn)在,太子的人在滿皇宮追殺我。你要救我?!?p> 沐韶光默然,這小殿下的人生當真是艱難。無依無靠長大,現(xiàn)在自己一條小命又成了自家兄弟陷害另一個兄弟的工具,自己還無力反抗。
人生艱難,命運不公。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就要面對這些,當真是令人心疼。
現(xiàn)在涉事的一方,太子,正是沐韶光所效忠的長陵君扶持的人。
沐韶光已非當初初涉江湖的無知少年,這時候自然不會感慨太子有多陰險,不擇手段。爭奪皇位,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為了那個位子,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都可以犧牲。
不過一個不熟不親的弟弟而已,他們自然下得去手。
而這個小皇子,也是憑借自己的本事才逃了出來,得到了一線生機。
沐韶光不贊同不認可他們的做法,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干涉不了。
不過,現(xiàn)在,護這孩子一次還是做得到的。
小殿下盯著沐韶光,捏緊拳頭,等著沐韶光回答。
沐韶光長嘆一聲,道:“他們追過來了?”
“是?!?p> 沐韶光往房梁上掃了幾眼,道:“那么,殿下等會兒一定要堅持住,不能發(fā)出任何聲音?!?p> 小殿下皺著眉,捏著拳頭,咬著牙道:“嗯?!?p> ...
“這里!”
“圍起來!”
沐韶光打開門,看到外面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問道:“幾位圍了這藏書閣,可是為了逃過來的那小殿下?”
小殿下趴在房梁上,差點發(fā)出聲來。他恨恨地扣著房梁,靜靜地貼在上面,豎著耳朵聽著下面的動靜。他聽到這一句,覺得沐韶光要出賣他,不由得心生恨意。
死而已,我不怕。但我不甘心,我恨。
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你等著,我若能活著,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御林軍首領認出了沐韶光。
沐韶光是長陵君的門客,時常出入長陵君府上,所以他們也是見過的。
“沐公子,你見過小殿下?”
小殿下心跳加快,死死地盯著下方。
沐韶光回道:“是。他方才一直在敲門,我打開門以后,他見到我,半句話沒說就跑了。”
御林軍統(tǒng)領了然,小殿下一定是知道沐韶光是長陵君的人,不會護著他,又怕被沐韶光抓了,所以就跑了。
“他往哪里跑了?”
“墻角的草叢那邊。他扎進草里鉆了一陣,我過去找過他,沒見到他?!?p> 御林軍統(tǒng)領順著草叢找過去,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倒是在草叢邊的墻上看到一些痕跡。順著墻往上看,是一棵楊樹。
小殿下該是順著墻爬上來,借著這樹跳到了另一個院子。
御林軍統(tǒng)領對著手下人道:“追!”
“是!”
一小隊的人到隔壁的院子里去找人了。
趴在藏書閣房梁的小孩微微送了一口氣。但這口氣還沒有完全呼出,又聽得外間由遠及近的聲音。
“不過這藏書閣還是要搜一搜的。沐公子,你不會包庇那小孩吧?”
沐韶光泰然自若,“他也沒給我機會包庇,小殿下心防重著呢。不過,將軍為何要追小殿下?莫非是他聽到了什么不該聽到的,你們要殺人滅口?”
“胡說什么!”
沐韶光盯著他,沉聲問道:“那是為何?”
“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多問?!?p> 門被推開,一群人一個接一個踏進來,繞著一層一層的書架找起來。
小殿下閉上了眼睛,幾乎不敢呼吸。汗順著臉流下,流經(jīng)脖子,滲入到衣服中。
沐韶光喊道:“你們可小心些,這些書每一冊都很珍貴,可別亂碰。真碰壞了,我們的命全都搭上也賠不起。”
聽到這話,搜查的人都放緩腳步,放輕動作。搜了許久,沒有收獲,他們找到統(tǒng)領匯報。
統(tǒng)領就準備帶著人撤出,臨走前又祝福沐韶光:“若是小殿下再跑回來,你即刻抓住他,交給我們?!?p> 沐韶光又追問:“他到底做了什么,你們要抓他?”
統(tǒng)領只回了一句:“他什么都沒有做,但我們需要他?!?p> ...
一行人走遠了以后,沐韶光才幾步縱身躍上房梁,抱住小孩又跳了下來。
小殿下死里逃生,精神恍惚。
沐韶光道:“他們走了?,F(xiàn)在,你只有一條路,往東邊華熙宮去,找二皇子的母親劉妃娘娘。太子要用你陷害二皇子,那二皇子的母親就是與你站在一起的,她會護著你。至少暫時會是這樣。在王上醒來之前,你都要待在那里?!?p> 小殿下有些錯愕,“你為什么與我說這些?”
沐韶光笑笑,“我不久前得知一個消息,我有弟弟了。他剛出生不久,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惜我現(xiàn)在看不到他。我想,若是我弟弟陷于如此困境,我也會希望有人能夠幫他。”
小殿下聽完這個理由,卻是不大滿意。他冷冷狠了一聲,“既然是這么個理由,那我也不用謝你了?!?p> 沐韶光微愣,隨后笑道:“不用。”
小殿下眼中依舊有萬丈霜寒,“愚蠢。我比你小這么多都沒有你這么愚蠢了,你這把年紀還這么愚蠢?!?p> “是是是,我愚蠢?!蔽?guī)土四悖_是愚蠢。真要讓長陵君和太子知道了我做了什么,這里就容不下我了,可我還救你,就為了聽你罵我愚蠢,我這才是真的愚蠢。
沐韶光看見小殿下手上有血跡,順手就拉過來看。小小的手掌黑黑的,指甲上出現(xiàn)血絲,幾乎快裂開了。
“你受傷了。”
小殿下立刻掙扎著收回手,道:“你不必管?!?p> 沐韶光心想,約摸是方才在房梁上扣得太用力了。這小孩不怕痛的嗎?
不,不是痛,只是有些情緒太重,足以壓過身體上的痛。
這孩子不過十一二歲,就對自己這么狠。以后,怕是會長成很可怕的樣子。
小殿下打算聽沐韶光的往東邊去找劉妃,臨走前冷冷地撂下一句話:“太子他們?yōu)榱俗约旱睦婢拖胍ξ?,以后我不會放過他們的。一個也不會少的!我會一個一個弄死他們!”
稚嫩的面容與這令人心驚的語言一點也不相稱。
“你今天救了我,我殺他們的時候,會留你一命。在那之后,我與你扯平了,再無瓜葛。你若是聰明,早點離開他們?!?p> 說完,他就匆匆跑走了,像是在與時間賽跑,一刻也不肯耽擱。
沐韶光只覺得,以后自己恐怕還會與這小殿下有不少的牽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