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章夫子
老蔡看著馬大跑遠,心中一陣悲涼。邊地冬日酷寒,每年都會凍死人。家家都會生火取暖,中炭氣而死,也是常見。劉老疤也在這兒住了十幾年了,這種事兒怎么也大意了!
“劉老疤,你醒醒,你醒醒啊。老哥還希望能躺在你做的棺材里入土呢,你可別走在老哥前頭啊,劉老疤!”老蔡推搡著躺在地上的劉老疤,看著他臉上那道丑陋的疤痕,想著同為鄰里的十幾年恍惚而過,心中難受。
劉老疤是個老實人,待人誠懇,不耍小心眼。雖然說話直了點,但沒有壞心眼。在章家集開鋪子十幾年,沒和人紅過臉。遇事總是退一步,從不爭強好勝。教出的孩子,也是老實孩子,從不和別人家的孩子打架斗狠。
聽見老蔡這幾聲喊,早起的街坊四鄰,就都知道劉老疤出事兒了。不一會,老蔡身邊就圍了一圈街坊,最早趕到的是劉老疤的另一位鄰居,開壽衣店的吳裁縫,還有他的兒子吳迅。
吳裁縫和劉老疤一樣,也是一個人,帶個半大孩子。婆娘早死,也沒續(xù)弦。同樣的境遇,讓兩家人顯得格外親密。特別是吳迅,比劉客小兩歲,都是沒娘的孩子,年紀(jì)也相仿,像親兄弟一樣。
“客哥,客哥,你醒醒,你別睡了,睡地上涼……”吳迅抓著劉客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而劉客閉著眼一動不動,似是靈魂出竅一般。
吳裁縫還算鎮(zhèn)定,他拉開自己兒子,將劉客放好,伸出手,放在劉客的手腕處,靜靜感受脈搏:“還有脈搏。這是怎么了?”
“應(yīng)該是中了炭氣,我進屋時,地上有火盆,氣味嗆人!怎么辦?要不要找閻婆子來喊魂?”傳聞人中了炭氣,是鬼怪作祟,將人的魂魄勾了去,需要巫婆神漢叫魂,或者道士做法,才能回魂。但老蔡也不知真假,不好決斷,所以才問吳裁縫。
“先請章夫子吧,章夫子學(xué)識淵博,見多識廣,肯定有辦法?!眳遣每p閑暇之余看過幾本醫(yī)書,但從未實踐應(yīng)用,對于炭氣也束手無策,探知劉客還有脈搏,多少還是放心了一些。
他又伸出手,去摸劉老疤的脈搏,但卻一直沒有感覺到脈搏的跳動。他又換到劉老疤的另一只手,還是沒有感覺。他心中一沉,正要開口,突然,一聲大喊傳來,“章夫子到了,章夫子到了!”
圍觀的街坊讓出道路,一個身穿灰色圓領(lǐng)窄袖棉袍,腰系青白玉帶,頭戴幞頭,腳蹬平底皂靴,年歲大約四十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老蔡和吳裁縫起身相迎,兩人剛要開口,留著山羊胡的中年人率先說出話來:“二位莫急,先聽我說!”
他先向老蔡拱手說道:“麻煩蔡鋪長和尊夫人,準(zhǔn)備半根蘿卜,三碗清水,大火燒開,小火慢燉一刻鐘,做好后,分盛兩碗?!?p> “夫子客氣了,我這就叫婆娘去做!”老蔡躬身行了一禮,轉(zhuǎn)身而去。
他隨后又拱手對吳裁縫說道:“麻煩吳賢弟,帶著馬大和幾位后生,將屋中床鋪抬出。再將劉賢弟父子,放在床上,蓋上棉被!”
“好,全憑夫子吩咐!”吳裁縫和馬大,以及幾個身強力壯的后生進屋抬床拿被。
他又對著圍觀的街坊拱手道:“諸位街坊,誰家有扇子,借來一用?!?p> “我家有!”
“我家也有!”
“我這就回去拿!”離得近的幾個街坊聞言,轉(zhuǎn)身回家去取扇子。
“還是章夫子有辦法!”
“是啊,是啊,章夫子是讀書人,讀得書比咱們吃的飯還多呢!”
“就是,就是!”沒幫上什么忙的街坊鄰居,七嘴八舌說道。
章夫子無視圍觀者們的夸贊。他撩起袍襟,蹲下身來,為劉客把脈,感到脈搏跳動后,又為劉老疤把脈。劉老疤的兩只手都試過后,仍沒感到脈搏跳動,章夫子不禁一陣漠然。
這時,床鋪已經(jīng)抬出,幾人合力將劉老疤父子放到床上蓋好棉被。幾位街坊也將扇子拿來,章夫子安排幾個后生輪流對著劉老疤父子扇風(fēng)。然后又讓馬大請老蔡過來。
章夫子對快步走來的老蔡說:“劉賢弟恐怕不妙,請蔡鋪長立刻駕車入城,請回春坊張神醫(yī)前來,就說老夫有恙,務(wù)必請張神醫(yī)盡快趕來?!?p> “劉老疤不會……”老蔡聽聞心頭一緊,還想再問,章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道:“快去快回!”
“好,我這就套車,這就套車?!崩喜炭觳交剞D(zhuǎn),招呼馬大幫忙套車。
老蔡駕著車進城了,馬大轉(zhuǎn)身回來??粗膫€年輕后生,一人一把扇,正對著劉老疤父子用力扇風(fēng)。其中扇的最用力的正是吳迅。
“客哥,你快醒來啊,快醒來??!”吳迅一邊扇風(fēng),一遍低聲念叨。另外三人都已經(jīng)換人扇風(fēng)了,他執(zhí)拗的不讓別人來換他。直到累的雙手揮舞不動,吳裁縫過來接過的他手中的扇子。他才一屁股坐在劉客的床前,抓著劉客的手,哇哇的哭了出來。
“蘿卜燉好了!”蔡嬸在隔壁廚房一聲吆喝。馬大連忙回去端了兩碗蘿卜湯過來。
“這咋喂藥?灌嗎?”馬大端著蘿卜湯,躊躇的問道。
“不能灌,會嗆著!”章夫子制止道。
“那咋辦?藥都熬好了,吃不進去,咋辦?”馬大問道。
“等,等他們醒,等張神醫(yī)到!”章夫子回答道。
“這干等著也不是辦法……”馬大小聲嘀咕道。
章夫子看了馬大一眼,沒有說話,垂手立于一旁。
“這藥等下涼了,不好喝了……”馬大見章夫子不說話,聲音大了點。扇子依然在呼呼的扇,吳迅的哭聲慢慢變大,吳裁縫眼角也有了淚水。
“別哭了,人還沒死呢。誰有辦法啊,這藥怎么讓他們喝下去???”馬大見章夫子不理他,扯著嗓子向圍觀群眾問道。
“我聽說,金汁能治失魂?!眹^的街坊中,有人小聲嘀咕道。
“啥,啥是金汁?”馬大立刻追問道。
“就是大糞?!庇钟腥诵÷曊f道。
“大糞?給他們灌大糞?能行嗎?”馬大疑惑的自言自語道。
“算了,試試,萬一治好了呢!我去掏大糞?!瘪R大放下蘿卜湯,拎起墻角的糞勺,轉(zhuǎn)身進了茅廁。
不消片刻,馬大撈出來一大勺濃稠的金汁。他來到劉客床前,對床上的劉客說道:“客哥兒,你還不醒喲。你不醒,馬大哥給你灌金汁嘍!”
“你想讓客哥兒吃大糞?你個壞蛋,我要打死你?!闭趧⒖痛睬翱奁膮茄?,看到馬大手中的糞勺,攥著拳頭向馬大打去。
“小屁孩兒,一邊玩去。別耽誤你馬大哥治病救人?!瘪R大一伸手將哭沒力氣的吳迅推到一邊。
“客哥,你要吃大糞了,快醒醒,馬大要喂你吃大糞了,快醒過來揍他??!”吳迅被馬大推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嚎。
吳裁縫想去攔住馬大,但看到站立一旁,無動于衷的章夫子,嘆了口氣,也保持了沉默。
“客哥兒,還不醒?醒了喝藥,不醒喝金汁,你選哪個?”馬大一手端著蘿卜湯,一手提著糞勺,一步步走向躺在床上的劉客。
“還不醒,你是真想喝金汁??!好,馬大哥成全你,喂你喝金汁!”馬大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糞勺伸向劉客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