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土丘，別在官道上跑。”半輩子游走四方、行商南北的趙掌柜知道騎兵善于沖鋒。在平坦的官道上，兩條腿的人怎么著也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只有爬上官道旁的土丘，進了樹林，才能活命。
趙掌柜率先爬上了略微有些陡峭的土丘，接著是伸手靈敏的趙老二，然后是趙老大夫婦。趙掌柜的婆娘，由于年齡大了，腿腳不好，一腳踏空摔了下去。土丘本就不高，趙掌柜的婆娘雖然摔了一跤，但卻沒有大礙，起身正要再次爬上土坡，一個騎兵從她身旁快速掠過，一刀便將她的腦袋砍飛了起來。
“不！”正要回身救援自家婆娘的趙掌柜，看到這一幕，發(fā)出一聲悲凄的嚎叫。他怒目圓睜，惡狠狠地望著已經跑遠了的兇手。
“娘！”趙老二一聲大喊，就要沖下土丘，去救已經倒在血泊中的母親。但他沒能如愿，因為趙掌柜死死的按住了他。
“走，趕緊走！”趙掌柜抬眼看到官道拐角處，又沖過來幾十個步卒。他知道危險并沒有解除，反而越來越近，立刻拉著趙老二，沖進了樹林。
趙王氏輕輕的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衣襟，將悲痛中的趙老大叫醒。趙老大哽咽了一下，忍住眼眶中的淚水，正要扶著趙王氏轉身跟上自己的父親。就在此時，一支利箭射來，正中趙老大的后背。
趙老大隨著箭支上巨大的慣性向前倒去，在倒下之前，他伸出雙手將身旁的趙王氏護在身下。“唰唰唰”又是幾只利箭落下，其中有一支扎在了趙老大的背上。
“走，別管我！”趙老大忍著劇痛，對被他壓在身下的趙王氏說道。趙王氏看著趙老大口鼻中流出的鮮血，瞬間全身冰涼，四肢竟沒有一點力氣。
“快走??！”趙老大使出最后的力氣，側過身，推了一把趙王氏?！巴邸币宦晪雰禾淇蘼曧懫?，趙王氏懷中的男嬰醒了過來。
嬰兒的哭聲讓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趙掌柜和趙老二停下了腳步。趙掌柜轉身看到兒子和兒媳倒在地上，正要過去查看，趙老二已經快步跑了過去。
趙老二推了幾下背上插著兩只利箭的趙老大，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趙老二心中一沉，咬了咬牙，伸手拉起一旁的趙王氏，迅速向樹林中鉆去。他剛才匆匆一眼看到，遠處官道上，七八個步卒已經再次拉開了弓箭，瞄準著這邊。
趙掌柜跑在前面，趙老二拉著趙王氏跟在后面，三人在并不算密集的樹林間快速穿梭。冬日，草木凋零，積在地上的落葉和枯草有兩三寸厚，趙掌柜每次落腳，都會陷入其中，沒跑出幾十步，已是大汗淋漓。
稀疏的樹干不能完全遮蔽趙家三人的身軀，身后急急追來的步卒，遠遠的便能看到他們的身影。趙掌柜心知這樣不行，他們三人有老人，又有嬰孩，后面追兵都是壯漢，早晚會追上他們。
“分開跑。老二，你護著你嫂子往左走，我往右走，引開追兵?！壁w掌柜大口喘著氣，匆匆說了一句，也沒等趙老二答應，便拐向右邊，并大聲呼喊起來。
“爹，你……”趙老二還想出言反對，但看到后面追兵越來越近，只好狠下心，與趙掌柜分別，拉著趙王氏，向左跑去。
又跑了不足兩刻，趙老二有些氣喘，去年才生過小孩兒的趙王氏更是累的跑不動了，但身后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趙老二咬了咬牙，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對趙王氏說：“嫂子，你繼續(xù)往前走，我去攔住他們?！?p> 趙王氏伸手將額前幾縷發(fā)絲攏到耳后，看著趙老二稚嫩的臉龐，輕聲說道：“傻孩子，你怎能攔得住他們，你快走，嫂子跑不動了。”
“嫂子，你說的這是啥話！你帶著麟兒快走，我就算打不過他們，也能給你爭取一些時間?！壁w老二臉上盡是著急之色。
“你抱著麟兒逃吧，別去膚施，回章家集找章夫子，他會收留你們的?！闭路蜃訉φ录壹耐庑罩艘幌騼?yōu)厚，多年來悉心教導村中少年，趙老二也曾在章氏學堂中讀了好幾年書。
“不行，麟兒還沒斷奶，離不開你。嫂子，你就快走吧。”趙老二急切的說著，抬眼望向身后，遠處依稀可見兩三個身影閃過。
“他們追得是我，不是你。你帶著麟兒能逃，我逃不了?！壁w王氏早就在定縣見到過，進了縣城的土匪看到婦人后，是什么樣子。他們幾人要錢沒錢，要東西沒東西，追兵仍舊對他們鍥而不舍，很可能就是看到了她。她雖然容貌一般，但身段較好，去年生過孩子后，也沒有長胖多少。
“可是……”趙老二明白了嫂子的意思。但讓他丟下從小待他如母親一般的趙王氏獨自逃生，他做不到。
“別猶豫了，你年輕，跑得快，抱著麟兒快走?！壁w王氏狠下心，將懷中的嬰兒交給趙老二。趙老二下意識的接過嬰兒，正想開口反對。趙王氏又將手腕上的一對兒玉鐲取了下來，塞到趙老二懷中，細心的叮囑道：“見到章夫子，求他做主，把咱家的鋪子要回來。家里的東西估計都被土匪搶走了，這對兒鐲子你收好，沒飯吃的時候當了?！?p> “我……”趙老二眼前已經一片朦朧了，但趙王氏慈愛的笑容，依舊清晰可見。
“把麟兒帶大！”趙王氏最后看了一眼趙老二懷中的嬰兒，然后對趙老二笑了笑，轉過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fā)，邁步向后走去。
“嫂子！”趙老二痛哭著，大喊了一聲。趙王氏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xù)緩緩前行，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趙老二擦掉眼淚，將懷中的嬰兒緊緊捆在胸前，然后跪下向趙王氏磕了個頭。
在趙老二起身離去時，呼呼刮過的寒風，送來三四個男人猥瑣的嬉笑聲，趙老二沒有回頭，只是悶著頭奮力的奔跑。
樹林越來越密，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趙老二停下腳步，舉目四望，一片寂靜。他停停走走已經跑了一個多時辰，早就迷路了，幸好懷中嬰兒依舊在睡覺，沒有醒來哭鬧。趙老二突然十分羨慕襁褓中的侄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意。
趙老二拋下心中雜亂的念頭，抬眼望向遠處，發(fā)現(xiàn)密林之外，好像有火光。趙老二心中一喜，加快腳步，向前跑去。
趙老二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走出了密林。不遠處，密林外的空地上，在點點火光的照耀下，一頂頂帳篷連綿成片，一眼望不到盡頭。飄飄忽忽的雜亂聲音，從營地內傳來，趙老二聽不清楚，只覺得這片營地至少可以容納上萬人。
而營地的前面，膚施城墻的輪廓在月光下被鑲上了金邊。趙老二瞇著眼睛望去，這才看清那金邊是一只只燃燒著的火把。
“糟糕，我走錯方向了?！壁w老二在心中嘆了一句，慢慢退到林中，剛要轉身離去。突然，十幾個黑影將他圍在了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