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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聯(lián)盟之聯(lián)盟史端冊

第四十五位英雄:德瑪西亞之力.蓋倫!

  中路防御塔的旁邊,蓋倫望著天空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能量黑洞。自己剛想踏步上前一探究竟的時候,卻突然間腦海里面一陣頭疼的感覺傳來,自己陷入了一陣回憶當中。

  身為德瑪西亞的勇士,蓋倫毫無保留地守衛(wèi)著國家的疆土以及理想。他身披抵御魔法的重甲,手持闊劍,為了國家的安危,哪怕是命懸一線的殘酷戰(zhàn)斗,蓋倫也會身先士卒,挺身而出。

  蓋倫和他的妹妹拉克絲都出身自德瑪西亞古老而高貴的冕衛(wèi)家族。冕衛(wèi)家族的榮耀則來自世代沿襲的護主職責。蓋倫的父親皮特一生盡忠守護著國王嘉文三世,所以為了傳承這份榮耀,蓋倫從小就受訓保護國王的子嗣,嘉文四世,以備有朝一日新國王加冕。既然有此重任,家族長輩們便向蓋倫灌輸了不可動搖的“德瑪西亞”之自豪,以及這四個字所承載的一切。

  德瑪西亞的建國元老是一群在符文戰(zhàn)爭中幸存下來的受難者。他們親歷過濫用魔法之后生靈涂炭的慘痛景象,一心想要尋求和平的生活。許多人都不愿再提起那個黑暗的年代,但蓋倫的叔叔卻經(jīng)常把魔法掛在嘴邊。他是德瑪西亞的一名精英斥候。為了讓德瑪西亞免遭魔法的侵害,他時刻都保持最高警惕。有時候蓋倫的叔叔還會前往城墻以外探查,搜索清除潛藏的魔法威脅。他告訴蓋倫,外面的世界有著數(shù)不盡的奇觀,但也藏著數(shù)不盡的危險。有朝一日,城墻將遭到敵人的攻擊,可能是法師,可能是虛空生物,也可能是某些無法想象的東西,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因為這個世界上的和平從來都不會長久。但哪怕只是稍許延長,也依舊值得人們竭力守護。

  七個月后,蓋倫的叔叔在一場意外中不幸喪生。人們說他是在戰(zhàn)場上犧牲的,但蓋倫很快就從家族眾人的耳語間了解到,他的叔叔是被一名法師的放血咒殺害的。蓋倫對于魔法的恐懼進一步加深了,憤慨難當?shù)乃⑹挠肋h不讓魔法越過德瑪西亞的城墻半步。只有追隨著德瑪西亞的理想,彰顯出德瑪西亞的力量,才能讓王國免遭魔法的腐蝕。

  在叔叔去世之后,似乎整個德瑪西亞都圍在了蓋倫身邊。街上的陌生人,包括身無長物的平民,看到他時都會致以哀悼,獻上禮物,安慰他節(jié)哀順變。雖然蓋倫心中悲痛,但他也終于見證了團結(jié)一心的德瑪西亞王國。人們互相照顧,慰藉傷痛,不分彼此。他看到了一個理想中完美的德瑪西亞,沒有人是真正孤獨的個體。

  雖然如此,魔法的威脅卻始終縈繞在蓋倫的心頭,經(jīng)常讓他杯弓蛇影、風聲鶴唳。他心底總有一個念頭在折磨著他,他懷疑自己的妹妹拉克絲,其實身懷著魔法的力量,但他一直不敢深究這個念頭。身為冕衛(wèi)家族的子女,卻掌握了殺害他們親人的禁忌力量,他沒法面對這樣的事實。

  十二歲時,他離開了家,加入了無畏先鋒軍團。他夜以繼日地進行軍事訓練和戰(zhàn)略學習,拒人千里之外,放棄了友情和愛情。蓋倫分秒必爭地鍛煉著自己的劍術,即使是訓練課程結(jié)束也不休息。他的長官經(jīng)常要在入夜后沒收他的練習用劍,這樣他才不會溜出營房跟自己的影子搏斗。

  在先鋒軍團訓練期間,蓋倫遇到了嘉文四世,他很可能會成為下一任國王,也就是蓋倫所要保護的人。嘉文的出現(xiàn)刺激了蓋倫。他加倍努力地訓練,因為他在年輕的皇子身上看到了不凡的才能。兩人成為了親密的伙伴,總是迫不及待地對攻練習。訓練結(jié)業(yè)那天,蓋倫送給了嘉文一枚胸針,上面雕了一只德瑪西亞鷹的徽記,意味著蓋倫會永遠守護著他這位結(jié)拜兄弟。

  在諾克薩斯入侵德瑪西亞期間,蓋倫的勇武強悍聞名遐邇,也被人們譽為德瑪西亞最偉大的戰(zhàn)士之一。為了保護戰(zhàn)友,殺退敵軍,即使是面對斷肢喪命之險,蓋倫都未曾有過片刻退縮。在尋找弗雷爾卓德永不干涸的圣杯時,他曾用自己的胸膛為手下?lián)踝×艘桓蠹K苍恢椎卮┰届o謐之森,伏擊腐臭之主的污穢奴仆。

  縱使蓋倫勇武絕倫,也還是在一次諾克薩斯的進攻中遭遇了他一生中最慘痛的失敗,沒能保護他的皇子。當時嘉文四世不顧參謀的意見,帶著自己的人馬前去追趕撤退的諾克薩斯戰(zhàn)團。年輕的嘉文急切地想要為幾百名慘遭屠戮的村民復仇,卻沒能意識到自己的草率。諾克薩斯佯裝撤兵,實為陷阱,皇子和自己的手下全都被生擒了。

  蓋倫對自己的失誤怒不可遏,他沒能在嘉文最需要他的時候趕到身邊。他一直都知道嘉文容易在激烈交戰(zhàn)中魯莽行事,所以更是懊惱自己沒能提前預料到皇子的沖動。于是,蓋倫帶著一小隊騎士,出發(fā)尋找被俘虜?shù)幕首印?p>  蓋倫和他的手下發(fā)現(xiàn)了諾克薩斯的營地,但只找到了嘉文的鎧甲,七零八落地堆在浸滿鮮血的行刑臺旁邊。德瑪西亞鷹的胸針在泥濘的血池里格外醒目灼眼。雖然蓋倫固執(zhí)地在荒野中地毯式地搜查皇子的下落,但他心里知道,嘉文已經(jīng)死了。

  蓋倫悲痛欲絕地度過了好些時日。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皇子,家人和同僚極力勸解但卻無濟于事。他想起了叔叔去世的時候,整個王國都聚到了他身邊。他希望自己也能為犧牲士兵的親屬們做些什么。他搬到了兵營和同袍戰(zhàn)友們一起里居住,還將自己的全部積蓄都贈給了烈士家屬。

  嘉文三世聽說了這件事,非常欣賞蓋倫的謙遜和他身上所體現(xiàn)的德瑪西亞意志。雖然國王為自己的兒子感到悲痛,但同時也對蓋倫的勇氣賞識有加,這位勇士將全體德瑪西亞人民都視為自己的家族血親。國王為蓋倫授予了榮譽,同時提醒全國人民,德瑪西亞人永不孤單——無論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家庭中。

  蓋倫的妹妹拉克絲追隨著他的腳步,同樣在德瑪西亞的都城為皇室效命。雖然如此,兄妹二人的關系卻一直保持著距離。蓋倫加入無畏先鋒之前曾經(jīng)懷疑過拉克絲的那些事情,現(xiàn)在他一個字都不想聽。雖然他始終都愛自己的妹妹,但心里總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提醒著不要接近她。他總是極力回避一個念頭:如果自己的懷疑被證實,那么職責所在,他該何去何從。

  眼下,蓋倫時刻準備著以自己的生命守護德瑪西亞。偶爾,在德瑪西亞境內(nèi)會出現(xiàn)流浪的法師,或是諾克薩斯的探子,每到這時蓋倫都是頭一個舉劍出戰(zhàn)的人。他在德瑪西亞的高墻上迎風而立,不畏奸邪,保家衛(wèi)國。蓋倫不僅是德瑪西亞最令敵人喪膽的無畏勇士,更象征著這個王國核心價值——力量,勇氣與團結(jié)。

  老婦人拉了拉手中的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在德瑪西亞士兵的脖子上纏緊了。士兵想說話,卻被老婦人下的禁咒封了口。只要士兵再敢掙扎一下,她就把他的腦袋砍下來,那頂尖護鼻的士兵頭盔還能當夜壺使。不過還不需要,她現(xiàn)在只要拉緊繩索,等著士兵的記憶化作觸須探出頭來,一寸一寸地鉆進她自己的腦海。

  只要她愿意,她隨時可以斬下士兵的腦袋,但那不合規(guī)矩。盡管這位皮膚灰白的女先知身上有很多令人不齒的東西,但沒有人敢說她辦事不按規(guī)矩。而且還是一整套規(guī)矩。沒了規(guī)矩,這個世界成什么啦?不就成了一灘爛泥?多簡單的道理。

  只要士兵還沒壞了規(guī)矩,她就會坐在這里,吸干他的一切——他的歡樂、思緒、自我……一點不剩,統(tǒng)統(tǒng)抽干。然后,一刀下去,夜壺有了。

  巖洞的入口附近傳來一聲痛苦的尖叫。毫無疑問,老婦人布下的哨兵少了一只。

  然后又是一聲。

  再一聲。

  今晚越來越有意思了。

  她聽見騎士的重靴踏在了潮濕的巖石地面上,由遠及近,不緊不慢。光從腳步就能聽得出,來人可是個不好惹的角色。腳步聲一停,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石室的另一頭。他肩膀?qū)掗煟±史欠病6囱ㄖ谢璋档幕鸢压饬劣吵隽怂麍砸愕哪橗?。騎士盯著婦人,一縷縷血跡從他厚重的胸甲上滴落。即使是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聞見騎士的盔甲透出一股酸味。這種氣味壓過了她血管里流動著的魔力,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今晚確實太有意思了。

  騎士握著闊劍,登上了臺階,走向婦人臨時鑿出的巖石王座。

  她微笑著,等待騎士揮起劍刃,帶起呼嘯的風聲砍向她的腦袋。那樣的話,這位騎士會收到一份大大的驚喜。

  然而,他卻收劍入鞘,坐在了地上。

  騎士一言不發(fā),耐心地直視著婦人的眼睛,一刻也沒有偏向被捆住的士兵。

  這是他的計謀嗎?他是在等她失去耐心,先開口么?

  很有可能。

  不過仍然挺無聊的。

  “你知道我是誰嗎?”婦人問。

  “你的食物,是迷路人和被放逐者的記憶。孩子們說,你和你居住的巖洞一樣年紀。你是巖石夫人?!彬T士篤定地回答。

  “哈!這可不是他們給我起的名字,你清楚的很。老坷婆。他們叫的是這個。你不敢說,是怕我會劈了你么?想巴結(jié)我?”。

  “不,我只是覺得那個名字很粗魯。作為客人,辱罵主人是很失禮的?!?p>  老婦人咯咯地笑了,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那你呢?你叫什么?”她問騎士。

  “德瑪西亞的蓋倫·冕衛(wèi)?!?p>  “規(guī)矩是這樣的,德瑪西亞的蓋倫·冕衛(wèi)。你是來找失散的士兵的,對嗎?“婦人說。

  他點點頭。

  “那你打算殺了我嗎?“婦人問。

  “我不能騙人,我覺得你我可能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所以,沒錯。”

  婦人又笑了。

  “很想讓我見血對不對?有了那身盔甲,你說不定能行。”婦人說著,又把繩索在她蒼老的手掌上繞緊了一點?!暗?,如果在我們的交易還沒完成之前你就朝我出劍的話,我的手肯定比你快。那你這輩子都忘不了他脖子斷掉的聲音?!?p>  她揚起繩索以示強調(diào)。

  騎士毫不畏縮地盯著她。

  “所以,規(guī)矩來了。如果你能給我一份記憶,讓我覺得比這個家伙腦子里的所有東西加起來還要好?!彼p輕拍了拍士兵的頭盔。“我就會把他還給你。如果有一方想要反悔,另一方就有權利用任何手段索取回報,對方也不能抵抗。你同意嗎?”

  “我同意?!鄙w倫說。

  “那就讓我聽聽你的價碼吧。這家伙的命關你什么事呢?失禮了,我本想叫他的名字的,但我已經(jīng)忘了。”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最近才加入我的軍隊的。”蓋倫回答。

  她看著騎士,皺起眉頭。顯然這個年輕人不知道自己攬上了什么事。

  “我給你的記憶,”他說,“是我的童年。妹妹和我騎在叔叔的背上,他正在學著諾克薩斯的獵犬大叫。我們笑個不停。很美好的記憶——還沒有被你們這樣的人玷污過?!?p>  老婦人撓著眼睛上的白膜。

  “你是看不起我么?!彼f:“你以為,我只要一些歡樂的記憶就能滿足了,是吧?!彼氖种腹烤o了士兵的腦袋,讓他的點滴記憶緩緩流進自己的腦海,露出甘之如飴的表情?!拔沂裁础家?。痛苦、困惑,還有憤怒。可以讓我永遠年輕。”她大笑著,一支干枯的手指撫過自己起皺的臉頰。

  “那么,我把悲傷給你。我的叔叔死了。”

  “差遠了。我有點煩了?!崩蠇D人說完,抽緊了繩子。

  蓋倫長身站起,拔出了劍。老婦人心頭一凜,立時就想殺了這個急躁的年輕騎士。但出乎意料的是,蓋倫沒有進攻,反而在她面前單膝下跪,垂著頭,將劍輕放在了婦人的膝上,劍尖指著她的腹部。

  “我的心,你來看吧?!彼f:“你看中了什么,拿去就是。我雖然年輕,但見聞也算豐富。前半生享盡了榮華,說不定你會覺得有趣。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記憶不止一份,這把劍就會把你捅個對穿。你能拿的不多不少,只有一份?!?p>  婦人忍不住咯咯大笑。這孩子好大的口氣!他居然覺得,自己的一份記憶,就能抵得過他同袍的整個人生?

  他的勇氣——或者說是無知,倒是確鑿無疑,令人敬佩。

  婦人咂咂嘴,向前傾身,把手掌放在了蓋倫頭上。她閉上眼,掀開了覆在騎士記憶上的重重紗簾。

  她看到了白石大戰(zhàn)之后的凱旋,嘗到了副官的婚禮上噴香的烤鹿肉。她看到蓋倫在布拉什摩的田野里懷抱著即將死去的戰(zhàn)友,感到一滴孤苦的淚悄然落下。

  隨后,她看到了他的妹妹。

  她能感到蓋倫心里深厚的愛意,但似乎摻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是恐懼?厭惡?還是不快?

  她往他的心里的更深處探去,越過了淺表的記憶。她的手指翻動著他的思緒,挑開了所有無關那個笑容燦爛的金發(fā)女孩的東西。蓋倫的盔甲讓婦人的探查變得異常困難,但她沒有停手,直到她看到了……

  童年。兩個孩子在玩人偶。男孩的士兵們朝著女孩的法師團沖鋒,準備手刃他們。女孩說這樣不公平,法師們是會魔法的,這場仗應該不相上下才對。男孩大笑著,指揮他的金屬小兵撞翻了泥巴捏成的法師小人,把他們揍得七零八落。女孩生氣地尖叫起來,指尖猛然迸出了一道強光。男孩眼前什么都看不見了。他很驚恐,也很困惑。他們的母親趕來帶走了女孩。但在離開房間之前,母親屈膝蹲在男孩身前,說他剛才看到的不是真的,只是一場游戲而已。男孩瞠目結(jié)舌,只呆呆地點著頭。只是游戲罷了,他的妹妹不是什么法師。不可能是。他把這份記憶深深地埋進了腦海,越深越好。

  婦人手指伸展,在騎士的童年回憶里找到了越來越多類似的片段。每段的結(jié)尾都是一道奪目的光芒。這些片段深藏于心,混雜了愛、恐懼、抗拒、憤怒、背叛還有戒心。

  這個騎士說的不錯——這些記憶很好,比那個崩潰士兵的記憶誘人太多了。

  婦人微笑著。騎士很聰明,還知道用劍指著她的肚子。但還不夠聰明。只要她取走了一份記憶,騎士立刻就會忘記,甚至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擁有過。所以,她想要多少,就能帶走多少。

  婦人五指箕張,細細篩過蓋倫的腦海,尋找著一切和那個光輝少女有關的記憶。她搜刮得干干凈凈,最后才退出了他的腦海。

  “成了?!彼f著睜開眼睛:“這就夠了?!彼钢鴰r洞的出口。

  “你出的價我接受了。一份記憶換一條命。帶上那小子,馬上走吧?!?p>  蓋倫站起來,走向被捆著的士兵。他彎下腰,扶起士兵,倒退著朝洞穴外走去。他的眼睛仍然緊盯著婦人不放。

  真有趣。這騎士還在擔心她會不會食言??蓱z的家伙,甚至沒意識到她早就吃飽了。

  騎士站住了。

  他把戰(zhàn)友放在地上,開始了沖鋒,一雙眼睛似乎要把婦人釘在墻上。

  婦人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得渾身一激靈。蓋倫的個頭太大,身子太重,根本來不及在婦人近身前抽出鋼劍。婦人的指甲噼啪作響,充盈著黑暗的能量,急切地想要吸干騎士的意識。她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沒法避開蓋倫的眼神。那雙眼睛里,蕩漾著長年沉淀的甘美記憶。她要飽餐一頓,直到里面一點都——

  婦人感到胸口闖進了一股涼意。金屬的冰涼。騎士盔甲上的酸味陡然變得濃烈,搔弄著她的喉頭。

  她低下頭,只見蓋倫的劍沒入了胸前,只留下一截劍柄。傷口滲出紅黑相間的血,滴在騎士的手甲上。蓋倫依然寧定地看著她逐漸模糊的眼睛。

  他的動作比她想象中要快。

  “為什么?”婦人努力地想說話,卻咳出了一口黏黑的膽汁。

  “你騙了我。”

  婦人擠出了一個笑容,牙齒間漏下黑乎乎的粘液?!澳阍趺磿??”

  “我感覺……輕松了。沒有了負擔。”

  蓋倫眨了一下眼睛。

  “這不合規(guī)矩。還給我?!?p>  婦人想了一會兒,她的血正不斷地流到冰冷的石地上,混進了泥土。

  她把漸漸麻木的手指放在蓋倫頭頂,把回憶擠回他的腦中。蓋倫痛苦地咬緊了牙關。等蓋倫睜開眼時,婦人看到他眼中的疲憊就知道他已經(jīng)拿回了自己全部的記憶??蓱z的蠢貨。

  “為什么還要費事做交易呢?“老婦人問?!澳惚任翌A料中強,強多了。不管我放不放他,你都能把我切成肉片,我連一個手指頭都來不及動。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讓我看你的心呢?”

  “在陌生人家里,不給主人一次機會就見血,那就太……失禮了?!?p>  老婦人又咳又喘地笑了。

  “這是德瑪西亞的規(guī)矩?”

  “不,我自己的?!鄙w倫從婦人胸前抽出了劍。傷口大開,頓時血如泉涌。婦人陡然摔倒,死去了。

  蓋倫再也沒有看婦人一眼。他扛起士兵,踏上了漫長的歸鄉(xiāng)之路。

  蓋倫心想,沒了規(guī)矩,我們成什么了?

  為了德瑪西亞

  她上次來北境的福斯拜羅鎮(zhèn)已經(jīng)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拉克絲不太確定,但算起來應該有七年了。那時候蓋倫剛剛離開家,進入無畏先鋒開始訓練。余下的家人一同北上,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的陵墓。拉克絲還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一路上唉聲嘆氣,陰雨綿綿下個不停,溝壑崎嶇,碎石遍地,先祖之墓似乎遙不可及。她原以為將會看到堪比英勇之廳的大理石陵寢,但最后迎接她的只是一座長滿野草的低矮墳塋,旁邊是高聳的懸崖,她的期待也就像是從懸崖上一落千丈。墳前有一塊大理石板,上面刻印著曾祖的輝煌事跡——福斯伊恩和那只惡魔一起從懸崖上墜落。曾祖父受了致命的重傷,而一柄德瑪西亞的鋼劍則洞穿了那魔物的黑心。

  當時下著大雨,今天也在下著。北方的凍雨傾瀉而下,沖刷著犬牙交錯的群山。這道山脈便是德瑪西亞和弗雷爾卓德間的天然屏障。此刻,一場風暴正在北方的山峰背后醞釀,但高山擋住了烏云,低處的山坡開始逐漸披上德瑪西亞松樹的綠毯。雖然青松不畏嚴寒,頑強地生長著,但卻被常年的北風吹彎了腰。向東西兩側(cè)望去,無盡的山脈漸漸被蔚藍的陰霾覆蓋,天空則是壓抑的暗黑色,就像她哥哥不茍言笑的性格。北邊,高原的半山腰被森林覆蓋,遍布懸崖和裂谷。這是一片險惡的土地,兇殘的生靈和狂野的怪獸,應有盡有。

  拉克絲是兩周以前動身的。從德瑪西亞到埃德薩,途徑皮納拉轉(zhuǎn)到里索斯,再從里索斯到維羅斯,最后終于抵達了龍禽之城——密銀城。她在騎士之巖腳下的親戚家停留了一夜,然后繼續(xù)深入德瑪西亞西北邊陲。她立刻就感到村莊和村民們氣質(zhì)上的變化,她知道,德瑪西亞的心臟地帶已經(jīng)被她甩在身后了,就像旗幟被烈風無情地撕扯剝離,只剩下光禿禿的旗桿兀自搖晃。

  郁郁蔥蔥的肥沃土地變成了風沙侵蝕的貧瘠荒野,零零散散地點綴著金雀花和薊花。銀翼龍禽躲在云層上方互相追逐,鳴叫聲回蕩在九天之外。北風帶著弗雷爾卓德寒冰的溫度襲來,空氣越來越冷,村落的外墻也越來越高。到達福斯拜羅的最后一段旅程漫長而又辛苦,但她最終還是到了。拉克絲暗自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微笑。

  “神殿就快到了,星火。”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撫摸著馬兒的鬃毛?!八麄儠o你準備稻谷和溫暖的馬廄,我保證?!?p>  馬兒晃了晃頭,發(fā)出一聲鼻息,不耐煩地跺了下蹄子。拉克絲腳跟輕磕,驅(qū)著疲憊的星火沿著車轍印走向福斯拜羅的大門。

  小城傍水而建,橫跨在蟒江的兩岸。這條河發(fā)源自高山,一路蜿蜒,最終從西海岸匯入大海。平整的花崗巖城墻順著山勢起伏,城中的房屋大多用石塊、舊木和琉璃瓦修成。東邊聳立著光明使者神殿的塔樓,塔頂?shù)幕鹋枭l(fā)出溫暖的光亮,仿佛是在暮色中迎接她的到來。

  拉克絲掀開藍色斗篷的罩帽,散開了金色的長發(fā)。她充滿年輕活力的臉龐上,一對海藍色的眼睛閃爍著堅決的神光。她解開馬鞍上的一根皮帶,取下手杖,握著金漆烏木的把柄,輕輕地提在手中。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鐵皮大門頂端的哨塔上,每個人都握著一柄白蠟木和紫衫木制成的強弓。

  “停下,旅行者,”其中一名守衛(wèi)開口說道?!俺情T已經(jīng)關了,明早再來吧?!?p>  “我是拉克珊娜·冕衛(wèi),”她說。“如你所說,天色已晚。但我遠道而來,是為了祭拜曾祖。如能略施通融,我將感激不盡?!?p>  那個人在昏暗的暮色中定睛細看,然后不禁驚訝地睜大了眼。他認得拉克絲。雖然她上次來到福斯拜羅已經(jīng)過了很久,但蓋倫總是說,人們只要看過一眼拉克絲,就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冕衛(wèi)小姐!請您原諒!”他驚呼一聲,便轉(zhuǎn)身對其余衛(wèi)兵下令開門。

  拉克絲稍稍放松了星火的韁繩。伴著沉重的鐵鏈盤絞的聲音,大門緩緩升起,收進了城墻。拉克絲等到大門升到足夠的高度,便入了城,一群匆忙集合起來的禮遇方隊正在迎接她——十名身著皮甲的士兵,藍色的披風上別著銀質(zhì)的胸針,形狀是統(tǒng)一的雙翼利劍。他們是驕傲的德瑪西亞士兵,然而他們卻不知為何顯得無精打采,眼神里充滿疲憊。

  “歡迎光臨福斯拜羅,”剛才那個城門塔樓里的人對她說。“榮幸之至,小姐。地區(qū)法官吉賽爾得知您駕到,一定會非常寬慰??煞裼晌曳峙梢魂犑勘?,護送您前去她的宅???”

  “謝謝,但不必了,”拉克絲一邊說,一邊回想這個人的措辭。寬慰?“我與光明使者神殿的佩妮萊修女已經(jīng)有約在先?!?p>  她正打算繼續(xù)前進,但她覺察到這名衛(wèi)兵想要說些什么,于是又輕輕勒住了星火的韁繩。

  “冕衛(wèi)小姐,”守衛(wèi)開口說道。“您來這里,是為了終結(jié)我們的噩夢嗎?”

  光明使者的神殿溫暖而干爽,星火已經(jīng)在馬廄里安頓好了,而拉克絲終于在主廳如期見到了佩妮萊修女。福斯拜羅周圍的山野森林中有關黑魔法的傳聞傳到了德瑪西亞王都的光明使者教會,所以輝光使卡欣娜派拉克絲前來調(diào)查。

  拉克絲進入小鎮(zhèn)沒多久,立刻就感覺有一股黑魔法的力量在暗中涌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陰影中注視著她。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全都步伐沉重,疲憊不堪。

  恐怖的大幕籠罩著福斯拜羅,但情況比拉克絲想象的還要糟糕。

  “是吉賽爾法官的孩子,盧卡?!迸迥萑R修女向她講述詳情。這位淡黃色頭發(fā)的婦人,穿著光明使者醫(yī)者的白色長袍。

  “她孩子怎么了?”拉克絲問。

  “他兩天前失蹤了,”佩妮萊繼續(xù)說?!叭藗兌荚谡f,他是被居心叵測的黑魔法師擄走的,九死一生?!?p>  “他們?yōu)槭裁磿@么想?”

  “明早再來問我吧?!迸迥萑R說。

  拉克絲尖叫著驚醒了。她心跳劇烈,呼吸急促,腦海中滿是恐懼,在噩夢里,她被一只只鉤爪拖向地底,腐臭的爛泥灌進她的口鼻,將她的光永遠埋葬。拉克絲用力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要擠掉殘留的景象。暗影漸漸從視野邊緣褪去,她的嘴里泛起一股酸敗的奶味,這是魔法殘留的跡象。她伸出手掌聚起一團光球。光芒照亮了屋子,趕走了最后一縷噩夢。她的身體洋溢著溫暖的感覺,皮膚閃著熟悉的彩虹光暈。

  她聽到樓下有人說話,立刻握緊了拳頭,光球立刻消散,只剩下窗外蒼白的天光照亮房間。拉克絲雙手用力按著自己的頭,似乎是想要將那可怕的景象趕出腦海。她努力回憶噩夢里的情節(jié),但想起的只有酸臭的氣味和模糊的黑暗,不停地將她包裹、擠壓。

  她感覺很渴,于是迅速穿好衣服走到屋子角落提起了手杖。她下樓來到神殿的廚房,雖然沒有任何胃口,但依然還是弄了一份面包黃油的早餐。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墳土的味道。她將早餐推到了一邊。

  “現(xiàn)在明白了嗎?”佩妮萊走進廚房問道。她在餐桌旁邊坐下,一雙眼袋黧黑,皮膚在慘淡晨光的映襯下色如土灰。拉克絲現(xiàn)在才意識到,佩妮萊已經(jīng)消瘦得形銷骨立。

  “你夢到什么了?”拉克絲問。

  “還是不說了吧。我不想再經(jīng)歷一遍。”

  拉克絲緩緩地點頭,“這鎮(zhèn)子非常不對勁?!?p>  星火看到她以后立刻哀嚎了一聲。他的耳朵耷拉著,眼睛瞪得溜圓。他用鼻子拱了拱拉克絲,她撫摸起馬兒珍珠白的長脖子和寬肩膀。

  “你也做夢了?”她問。星火甩了甩鬃毛。

  拉克絲麻利地上好馬鞍,然后向福斯拜羅的北大門騎行。日出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但這座小鎮(zhèn)依然沒有完全醒來。鐵匠鋪沒有冒煙,面包房沒有飄香,只有幾個黑著臉的商人正在開門。德瑪西亞人全都奉行刻苦、自律和勤勉的準則,一個邊境的小鎮(zhèn)這么晚才開始一天的工作,實在很少見。但如果福斯拜羅的人們昨晚的睡眠質(zhì)量和她差不多的話,不按時起床也就無可厚非了。

  她出了城門,先是讓星火在城外的空地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才繼續(xù)走上了泥濘的道路。這匹公馬曾經(jīng)在幾年前摔斷過一條腿,但那次受傷并不影響他疾馳的速度。

  “慢點,小伙子。”拉克絲騎入了森林。

  空氣中彌漫著松木和野花的芬芳,拉克絲享受著這令人陶醉的香氣。這是北方崇山峻嶺的饋贈。陽光穿過針葉林的華蓋,傾斜著投射出斑駁的光點。然而,泥土的氣味卻突然讓她回想起了噩夢中的場景,不由得后背發(fā)涼。她向森林深處行進,蜿蜒的山路向北方延伸。拉克絲單手握住韁繩,另一只手高高舉起,觸摸著頭頂?shù)年柟?,指尖的感覺攪動著她體內(nèi)的魔力。她任由魔力涌出,她身心深處的光像一劑靈藥,逐漸擴散至她全身。

  魔法充盈了她的感官,點亮了她的世界,森林中的色彩變得超乎尋常地鮮艷而又富有生機。她看到小光球漂浮在空中,聽見了樹木的呼吸和大地的慨嘆。眼前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議,一切生靈都在能量的徑流中生機勃勃,無論是無名的小草還是粗壯的鐵樺樹。人們說鐵樺樹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甚至能抵達世界的心。

  拉克絲在五光十色的的森林中騎行了一個小時,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交叉路口,一條路向東,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通往一座伐木工的小鎮(zhèn);另一條路下坡向西,通往一片圍繞著富饒的銀礦所建的住宅區(qū)。她的父親在這座礦洞占了一些股份,而她最喜歡的斗篷別針就是用這座礦洞深處開采的白銀造的。兩條大路中間還有一條小路,幾乎已經(jīng)被野草覆蓋,寬度也只夠單騎通過,或者徒步前進。

  如果是七年前,她一定會走那條路,而拉克絲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有一種反感,不想指示星火朝小路走去。她并不需要去那邊,因為她所說的要去祭拜曾祖父墓地,只是一套說辭。拉克絲閉上眼睛,將手臂向側(cè)面伸展開,讓魔法蕩漾在指尖,閃爍在手杖頂端。她深吸一口氣,涼爽的空氣沁入心脾,森林的光開始對她訴說。

  森林的光訴說著明與暗的對立,閃爍的色彩和跳躍的光線。她感受到了遙遠的星光像薄霧一般飄來,這些星光播撒在其他的世界,照耀著其他的生命。在德瑪西亞的光陷入黑暗之處,她畏懼退縮。在光明滋養(yǎng)生靈之處,她怡然舒緩。拉克絲坐在馬鞍上左右轉(zhuǎn)身,她敏銳的感知遠遠超過了其他大多數(shù)凡人。她在尋找著如同詛咒一般籠罩著這片土地的力量。太陽幾乎升到了最高點,她皺了皺眉,因為森林的光顫抖了。她感覺到陰影出現(xiàn)在了不屬于它的地方,黑暗隱藏在本該只有光明的地方。她的呼吸驟然停止,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陣困倦席卷了全身,她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越來越睜不開,似乎在被強行拖入清醒的沉睡。

  她周圍的森林突然變得寂靜。沒有微風吹拂樹葉,沒有草片飄搖摩擦,飛禽走獸的鳴叫也都突然消失。拉克絲聽到了輕柔的沙沙聲,那是壽衣套頭的聲響。

  睡吧。

  “不,”她一邊說一邊握緊了手杖,但那股不自然的困倦就像是一條柔軟的毛毯,漸漸將她包裹起來,溫暖而又寬厚。拉克絲的頭低垂下去,漸漸閉上了眼,只閉一小會。

  清脆的樹枝斷裂聲,夾雜著刺耳的金屬刮擦,撥開了拉克絲的眼皮。她深吸一口氣,滿腔涼意讓她立刻驚醒。她用力眨眼,驅(qū)散了眼前的黑影,呼出一口涼氣,重新喚起了體內(nèi)的魔力。她聽到了騎兵的聲音,轡頭和韁繩之間鎖環(huán)的敲打,金屬與金屬之間的剮蹭。騎兵,穿著戰(zhàn)甲,至少四騎,可能不止。

  拉克絲并不害怕。她能應付,而且人類沒什么可怕的?,F(xiàn)在在這片森林里潛伏著的神秘黑影,才是更緊迫的威脅。它的力量深不可測,似乎是某人正在測試自己的實力。她握緊了星火的韁繩,讓他面對聲音傳來的方向。弗雷爾卓德強盜?這里地處內(nèi)陸,不應該出現(xiàn)海上的掠奪者,而且如果山中的某一座要塞淪陷,她一定早就聽到消息了。法外亂民?有可能。那樣的話,就更不足為懼了。她將閃耀的魔法藏在指尖的皮膚之下,隨時準備好發(fā)射出閃耀的光箭。

  她面前的灌木叢散開了,五名騎兵映入眼簾。

  五人個個孔武有力,從頭到腳都穿著亮閃閃的戰(zhàn)甲??柘碌膽?zhàn)馬都是灰皮良駒,肩寬體壯,至少十七掌高,披掛著相同的鈷藍色馬衣。四個人刀劍出鞘,第五個人的劍背在身后。金色的握柄,藍色的劍鞘。

  “拉克珊娜?”這名騎兵問道,他的聲音被蒙在頭盔里。

  拉克絲長吁一口氣,這位騎士摘下了頭盔,一頭黑發(fā),一臉剛毅,簡直是德瑪西亞氣質(zhì)的化身,讓人感覺應該被鑄在硬幣上。

  “蓋倫?!崩私z長嘆一聲。

  她的哥哥帶來了四名無畏先鋒的戰(zhàn)士。

  如果換做其他軍隊,四個士兵簡直微不足道,但無畏先鋒兵團中的戰(zhàn)士個個都是英雄。他們的英勇事跡全都印刻在自己的劍身上。德瑪西亞五湖四海的酒館里和篝火旁,全都傳唱著他們的故事。

  黑發(fā)銳眼,蓄胡子的劍士是迪亞多魯。他曾在哀傷之門憑一己之力對抗一整支崔法利人的軍團,堅守了一整天。他旁邊是來自讓德勒的賽巴托,他殺掉過一頭可怕的深淵巨蛆。那條怪物每一百年蘇醒一次,肆虐獵食,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眠不醒。它的巨牙被掛在嘉文國王的王宮大殿,緊挨著新掛上來的魔龍頭骨,那是來自皇子和他神秘的勇者同伴的進獻。

  身形較小,但威武不輸任何人的,是女戰(zhàn)士瓦爾婭。她曾在多恩霍爾德帶頭沖上海狼艦隊的甲板,一把火燒光了他們的船。那場戰(zhàn)斗讓她險些喪命,但她卻成功地擊殺了狂戰(zhàn)士的頭領。羅迪翁是她的孿生兄弟,曾駕船北上,放火燒毀了弗雷爾卓德的城鎮(zhèn)凝霜港,以儆效尤,震懾任何膽敢南下進犯的掠奪者。

  拉克絲認識每個人,但一想到今晚又要和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前,聽他們講自己的傳奇故事,就只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是的,他們都是德瑪西亞的英雄,非常值得尊敬,但讓她聽上十次賽巴托講述自己如何爬進深淵巨蛆的食道,或者聽瓦爾婭講述自己如何用一把斷槳打死一只格里莫獸,拉克絲想想就頭疼。

  蓋倫和她一起沿路返回福斯拜羅。他們在鎮(zhèn)子周圍尋找地區(qū)法官的兒子,以及任何邪惡行徑的跡象,但他們一無所獲,最后眼看天色已晚,不得不回到鎮(zhèn)上。不過一無所獲并不奇怪,任何居心不良的人都有充裕的時間隱蔽,因為蓋倫和無畏先鋒戰(zhàn)士們動靜太大了。五個身著重甲的戰(zhàn)士并不能稱作秘密行動。而且,因為沒法使用魔法,拉克絲一直都沒能感知到在十字路口處的那股黑暗力量的來源。

  “你真是來這里祭拜曾祖父福斯伊恩的嗎?”

  “我說過了,不是嗎?”

  “是啊,”蓋倫回答說。“你說過。我只是有點意外。我似乎記得母親說你上次來的時候并不情愿。”

  “她居然記得,我更意外?!?p>  “哦,她當然記得?!鄙w倫目視前方地說。“只要小拉克珊娜·冕衛(wèi)一不高興,天空灰暗、陰雨不斷、鳥獸四散?!?p>  “你說的我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壞孩子?!?p>  “你可不就是嘛,”蓋倫一臉和藹的笑容,但卻只能勉強掩飾話語中的譏刺。“犯同樣的事,你就有人護著,我就得挨一頓打。媽媽總是告訴我不要在意你的所作所為?!?p>  二人之間的交談懸在嘴邊,拉克絲扭頭看向一邊,回想起不應該低估自己的哥哥。人們只知道他的誠實和直率,知道他略懂戰(zhàn)術計謀,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細心和狡黠。

  而拉克絲知道,低估蓋倫是致命的錯誤。的確,蓋倫只是個簡單直接的戰(zhàn)士。但簡單直接,并不等同于愚鈍。

  “你覺得那孩子怎么樣了?”拉克絲開口問道。

  蓋倫撓了一下頭。

  “如果一定要我猜的話,我覺得他是逃家了,”他說?!盎蛘咚菦Q定到森林里玩冒險游戲,然后迷路了?!?p>  “你不覺得是黑魔法師把他擄走了嗎?”

  “當然有這個可能性,不過瓦爾婭和羅迪翁六個月以前就曾經(jīng)經(jīng)過這里,當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自然的魔能跡象?!?p>  拉克絲點了點頭,問道,“你在福斯拜羅過過夜嗎?”

  “沒有,”蓋倫回答的同時,小鎮(zhèn)進入他們的視線?!盀槭裁催@么問?”

  “只是好奇?!?p>  “那邊有動靜,”賽巴托突然開口說,同時手搭涼棚,擋住夕陽的余輝。

  蓋倫立刻看向賽巴托所指的方向,臉上的輕松頃刻消失。他整個身體狀態(tài)都變了。他肌肉緊繃,眼神目不轉(zhuǎn)睛,隨時準備行動。無畏先鋒的戰(zhàn)士們在他身邊列陣,如同箭在弦上。

  “什么事?”拉克絲說。

  一群憤怒的居民正在押著一個人踉蹌地走過街道,走向市井廣場。她聽不到人們在喊什么,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憤怒和恐懼。

  “先鋒!騎行?!鄙w倫一邊說,一邊向后蹬壓馬刺。

  星火也是一匹快馬,但他仍然無法匹敵谷物喂養(yǎng)的德瑪西亞戰(zhàn)馬。等到拉克絲進入城門的時候,鎮(zhèn)上到處都回蕩著人們的叫嚷聲。星火的身側(cè)已經(jīng)被汗水打濕,馬掌在石子路面上磕出火花。拉克絲勒住馬,走進擁擠的市井廣場。她跳下馬背,眼前的場景在德瑪西亞境內(nèi)屢見不鮮。

  “不,不,不...”她低聲說到,在她眼前,兩名衛(wèi)兵拖著一個哭泣的男人走上原本用于買賣牲畜的拍賣臺。男人身上的衣服浸滿了血,一直在不停地哀嚎。一個女人站在他面前,身著翻毛貂絨長袍,戴著德瑪西亞地方法官的青銅雙翼徽記,這位應該就是吉賽爾法官了。數(shù)百名福斯拜羅居民涌入廣場,沖著那個男人又叫又喊。他們強烈的憤恨顯而易見,拉克絲覺得自己的魔力已經(jīng)溢于體表。她壓住涌上來的光輝,推開人群走到近前,看到蓋倫正站在拍賣臺的臺階下面。

  “奧爾多·達揚,”吉賽爾法官情緒激動、聲音沙啞?!拔铱啬阒\殺之罪,并與黑魔法師密謀串通!”

  “不!”那個人大喊道?!澳悴幻靼?!他們都是怪獸!我看到了,他們的真面目!黑暗,只有黑暗!”

  “認罪!”吉賽爾大喊道。

  人群也跟著大喊起來,報仇雪恨的欲望從一副副喉舌中噴涌而出。他們一觸即發(fā),時刻都有可能沖上高臺把奧爾多·達揚五馬分尸。眼下還沒有動手也許只是礙于面前這四名劍拔弩張的無畏先鋒戰(zhàn)士罷了。

  “這是在干嘛?怎么回事?”拉克絲走到蓋倫身旁問道。

  蓋倫沒有看她,而是盯著那個跪著的人。

  “他殺掉自己還在熟睡的妻兒們,然后跑到街上襲擊了街坊鄰居。他用斧子劈死了三個人,然后才被制服?!?p>  “他為什么會這樣?”

  蓋倫終于轉(zhuǎn)過頭看她?!澳阌X得呢?這附近肯定有法師。有黑暗的力量在搗鬼。只有在法師的邪惡影響之下,一個忠誠的德瑪西亞居民才會犯下如此窮兇極惡的罪行?!?p>  拉克絲吞下了自己氣憤的反駁,推開蓋倫登上高臺,走向跪在地上的人。

  “冕衛(wèi)小姐?你干什么?”吉賽爾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拉克絲無視她的質(zhì)問,捧起了那人的面龐。他的臉上全是淤青,一只眼睛被鈍物打得腫起老高,無法睜開。鼻子里淌著血和鼻涕,開裂的嘴唇掛著好幾道血口子。

  “看著我?!彼f,那人用剩下的一只好眼努力看清她。他的眼白充滿血絲,眼皮烏黑,似乎好幾天都沒有睡覺了。

  拉克絲問他,“好人達揚,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殺掉自己的家人,為什么要襲擊鄰里?”

  “他們不是。不。我看見。不是他們,他們是……怪物……”那個人開始哭泣?!芭似さ暮诎担恢辈卦谖覀冎虚g!我醒來看到了,他們的真面目!所以我殺了他們!我必須要。我必須要殺掉!”

  她抬起頭,猛然發(fā)現(xiàn)吉賽爾法官站在自己身邊。拉克絲在這個女人臉上看到了痛徹靈魂的悲傷。最近這兩天讓她仿佛蒼老了十年。這位法官滿臉仇恨地俯視著奧爾多·達揚,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你是不是殺了我的盧卡?”她的聲音因悲傷而嘶啞。“你是不是殺了我的兒子?就因為他與眾不同?”

  人群中爆發(fā)出要求血債血償?shù)穆暲?,太陽開始落向西方,陰影逐漸拉長。幾團糞土被摔在奧爾多·達揚的身上,他從前的朋友和鄰居都在厲聲高呼要他償命。他在衛(wèi)兵的羈押之下來回搖晃,嘴里噴著血沫。

  “我必須殺了他們!”他一邊叫喊,一邊對指控自己的人們怒目而視?!八麄円呀?jīng)不是他們了。全是黑暗。你們之中也會有的!”

  拉克絲回過身面向吉爾賽法官。

  “你剛才說你的兒子與眾不同,是什么意思?”

  吉賽爾悲痛欲絕,但拉克絲通過悲痛的外衣看到了藏于其下的不可告人的羞恥。這位法官的眼中充滿血絲,眼圈烏黑,但即使是這樣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也依然流露出一種拉克絲熟悉的目光,在她小時候,每當自己的魔法失控暴露,她的母親都是這種目光。有時她的哥哥也會流露出這種目光,還以為她沒有注意到。

  “是什么意思?”拉克絲又問了一遍。

  “沒什么,”吉賽爾答道。“我沒什么意思?!?p>  “怎么與眾不同?”

  “就是不同?!?p>  拉克絲聽到過這種閃爍其詞,她立刻就知道法官的兒子究竟是如何與眾不同。

  “我聽夠了?!鄙w倫說著走向高臺。長長的炎陽鋼劍身嘶聲出鞘。劍刃在暮色中微光閃爍,鋒芒畢露,寒光逼人。

  “蓋倫,別,”拉克絲勸道?!笆虑闆]這么簡單。讓我和他談談?!?p>  “他是個怪物,”蓋倫將巨劍扛在肩膀上?!凹词顾皇羌樾暗钠蛷模惨廊环噶酥\殺罪。合適的刑罰只有一項。法官大人?”

  吉賽爾的目光離開了拉克絲,眼中盈滿淚水。她點了點頭。

  “奧爾多·達揚。我判你有罪,并征召無畏先鋒的蓋倫·冕衛(wèi)執(zhí)行德瑪西亞正義?!?p>  那個人抬起了頭,拉克絲滿心疑慮,一種不安的感覺涌來……似乎某種東西正在穿過他的身體。某種藏匿在深處的東西發(fā)出了低語。還沒等她確認,低語就已經(jīng)悄然溜走了。一股涼風卻吹過了她的后頸,讓她汗毛直立。

  達揚的四肢開始抽搐,就像是路邊的流浪漢突然癲癇發(fā)作。他在低語,聲音粗糙而又微弱,這時蓋倫舉起了巨劍,做出準備處決的身姿。達揚的遺言淹沒在人群的吶喊聲中,但拉克絲終于將只言片語完整地拼湊起來,與此同時蓋倫的巨劍已經(jīng)開始向下?lián)]斬。

  光明在退散...

  “等等!”她大聲驚呼。

  蓋倫大力一揮,巨劍將項上人頭斬落,人群隨之發(fā)出一片叫好的吶喊。尸體撲倒在高臺上,兩股血柱從脖子中噴射而出。人頭滾落到了吉賽爾腳下,這時,從奧爾多·達揚的尸體中滾出一股打著卷兒的黑煙,就像尸坑里汨汨鼓動的漆黑粘液。法官大驚失色,一個鬼影,張牙舞爪、眼中冒火,從死人的頭顱中迸射而出。

  黑暗的鬼影帶著一股邪氣沖向法官。她失聲尖叫,鬼影穿過了她的身體,然后像風中的余燼一樣煙消云散。拉克絲能感到它消亡時刻的最后一次呼吸,這股能量如此歹毒、如此怨恨、如此邪惡,它只渴望展示自己的存在。吉賽爾法官癱倒在地,驚恐地哭泣著。

  拉克絲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百種千回的恐怖景象,讓她不禁單膝跪地。被淤泥活埋的恐懼、被哥哥驅(qū)逐出德瑪西亞的恐懼、一千種緩慢而又痛苦的死亡的恐懼。她體內(nèi)的光輝與這些恐怖景象斗爭,而拉克絲也將死亡的味道趕出口鼻,呼出的氣飄著微弱的光球。

  “拉克絲……”

  蓋倫小聲喚她的名字,她過了一會才突然意識到,明明周圍人聲鼎沸,她怎么能聽得如此清楚。拉克絲的視線離開了哭泣的法官,她感到體內(nèi)的魔法猶如狂涌的巨浪,在五臟六腑激蕩。

  人群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拉克絲,這是怎么回事?”蓋倫問。

  拉克絲用力眨眼,將最后一片烙印在腦海中的恐怖景象趕走,順著蓋倫的目光看去。與此同時,無畏先鋒的戰(zhàn)士們迅速集結(jié)到他們的隊長身邊。

  然后,福斯拜羅的居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似乎生命突然從他們的身體里消失。

  拉克絲咬緊牙關,扶著膝蓋站了起來。

  太陽徹底消失在福斯拜羅的西城墻下,拉克絲目瞪口呆。她看到黑色半透明的形體從不省人事的居民身上漸漸升起。每個黑形都不盡相同,就像是一支穿著諾克薩斯戰(zhàn)甲的惡魔大軍,里面有巨型蜘蛛、有多頭巨蟒、有手持冰斧的惡魔戰(zhàn)士、有黑牙利齒的龐大亞龍,還有各種超越常人認知的東西。

  “魔法?!鄙w倫自言自語道。

  暗影生物開始靠近高臺,在空氣中滑行,沒有一點聲音。這是一群噩夢般的恐懼之潮。

  “這些是什么東西?”瓦爾婭問。

  “福斯拜羅居民最黑暗的噩夢結(jié)成了實體?!崩私z說。

  “你是怎么知道的?”賽巴托繼續(xù)問道。

  “我就是知道?!崩私z明白,自己不能留在這里戰(zhàn)斗。她的能力最好放在別的地方使用,而且無畏先鋒的士兵僅憑自己的力量也能守住這里。她將拇指和食指抵在下唇,一聲口哨呼喚坐騎,同時面向蓋倫。

  “我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她說。

  “怎么做?”蓋倫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步步逼近的惡魔軍團。

  “不用管我怎么做,”拉克絲說?!爸灰瓌e在我回來之前死掉。”

  拉克絲跑到高臺的邊緣,星火躍過成群的暗影生物趕來。她的坐騎毫不驚慌,它的美夢和噩夢對于現(xiàn)在肆虐福斯拜羅的這股力量來說已經(jīng)無關緊要。拉克絲從臺上縱身一躍,抓住了星火的鬃毛,干凈利落地順勢跨上了馬背。

  “你要去哪?”蓋倫問道。

  馬兒揚起了前蹄。拉克絲扭過身面向蓋倫。

  “我和你說過的,”她大聲喊道?!拔乙ゼ腊菰娓父K挂炼鳎 ?p>  蓋倫目送妹妹只身單騎穿梭在黑暗軍團中間,小心避讓著地上倒著的居民。惡魔生物張牙舞爪地撲向她,但她和星火輕巧地避開了。拉克絲沖出了怪獸的包圍,稍作逗留,舉起了她的金柄手杖。

  “為了德瑪西亞!”她大喊道。

  無畏先鋒的士兵們舉劍猛擊盾牌。

  “為了德瑪西亞!”他們異口同聲地應和。

  拉克絲策馬疾馳,離開了小鎮(zhèn)。蓋倫活動了一下肩膀,準備迎接一場持久的肉搏戰(zhàn)。他舉起了巨劍。

  “鎖步!”他一聲令下,幾名戰(zhàn)士應聲擺出戰(zhàn)斗姿態(tài)。瓦爾婭和羅迪翁站在他左側(cè),賽巴托和迪亞多魯站在他右側(cè)。

  “我們是無畏先鋒,”蓋倫一邊說一邊將巨劍放低,護手略低于雙眼?!白層職馀c銳眼指引你們的劍?!?p>  油黑發(fā)亮的惡魔犬首先沖上高臺,血盆大口里毒牙密布。蓋倫和無畏先鋒的戰(zhàn)士用堅實的盾墻和出鞘的利刃嚴陣以待。一道銅墻鐵壁把它們撞了回去。雖然面對的敵人來自暗影和邪能,但他們依然保持著勇猛的力量和戰(zhàn)法。蓋倫向前一步用巨劍刺入一只怪獸的腰部,如果是正常的生物,這一劍應該已經(jīng)斬斷了脊椎。怪物的形體炸成了黑色的粉塵,留下一聲劇痛的哀嚎。

  蓋倫扭轉(zhuǎn)劍身,斜向收刀,擋住了另一只怪獸的撕咬。他一個翻腕,肩膀前傾,與來襲的怪獸對撞。怪獸被他撞倒在地,他跟上去一腳踏在怪獸的前胸,怪獸一聲嚎叫,支離破碎。蓋倫猛然舉起劍,格擋住了一次重擊,對手的輪廓看上去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弗雷爾卓德戰(zhàn)士。這次猛擊讓蓋倫處于劣勢。

  “只要我還能站起來,我就能打?!鄙w倫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同時扎穩(wěn)步履,伴著一聲怒吼,用劍柄鑿碎了野人戰(zhàn)士的犄角頭骨。惡魔噴出黑灰,蓋倫又迅速將巨劍刺入另一只怪獸的肚子。

  賽巴托斬首了一只流涎的惡犬,迪亞多魯用盾牌鑿進地面,將一只蟒蛇一分為二。瓦爾婭用劍柄擊中了一只無面惡魔的巨口毒牙,同時羅迪翁將利劍刺入了這名敵人的軀干。

  每一下致命的一擊,暗影生物都會炸成一團灰燼。蓋倫的巨劍閃爍著銀色的寒光,頃刻間又刺進了一只蝎子模樣的怪獸。

  一只黑爪襲向蓋倫的頭,賽巴托的盾牌擋下了這次攻擊。瓦爾婭沖著怪獸的雙腿橫切一劍,怪獸破裂消散。一只兇惡的怪獸跛行著跳向羅迪翁,但他不偏不倚地將利劍戳在它模糊一團的面門中間。怪獸慘叫著死掉了。但他們每次毀滅掉一團陰影,總會有更多陰影涌上來。

  “背靠背!”蓋倫大吼一聲,五名戰(zhàn)士的護肩應聲靠在一起。他們肩膀相抵,組成一輪鋼鐵之環(huán),就像是黑暗中一柱閃亮的信標。

  “讓它們見識德瑪西亞的力量!”

  拉克絲在森林中急速前進,樹木化作一片殘影消失在兩側(cè)。她手杖的花冠放出光芒,熾烈的光輝照亮了前方的路。以如此快的速度在森林中騎行是很危險的,雖然有她的光引路,但噩夢卻會無休無止地來襲,就像蓋倫和無畏先戰(zhàn)士們正在面對的噩夢。人類的想象力是噩夢的無盡源泉,害怕死亡、害怕弱小、或是害怕失去心愛之人。

  她沿著今早走過的路前進,將自己的魔力淌進星火的身體,讓馬兒也獲得了非凡的視力。拉克絲和她的坐騎在黑夜中飛奔,最后終于來到那個交叉路口。星火沒有向西也沒有向東,而是毫不猶豫地踏上了那條已被蕨草覆蓋的北向小路。

  通往曾祖父福斯伊恩之墓的路。

  雖然有她的光輝引路,馬兒也步履穩(wěn)健,但拉克絲還是不得不放慢速度,因為腳下蜿蜒小路的兩側(cè)都是陡峭的亂石山谷。隨著距離墳墓越來越近,地形地貌也開始改變,簡直是換了一套鬼斧神工——就像是嚇唬小孩子的故事里所描述的一樣。樹木向外躺著黑色的樹油,枝干丑陋扭曲,長成了魔爪的模樣,撕扯著她的頭發(fā)和斗篷。樹干上的裂縫像是尖牙利齒的嘴,毒蜘蛛在他們最高的枝干上織起濃密的網(wǎng)。腳下的土地變得松軟泥濘,一片死水沼澤——就像是被小仙靈遺棄的林間空地。

  星火來到一片陰影環(huán)繞的空地入口,然后向后甩頭,不肯前進,害怕地抽著鼻息。

  “放輕松,小伙子,”她說?!案K挂炼鞯哪咕驮谇懊?。再走幾步?!?p>  但馬兒無論怎樣安撫都不愿再前進一寸。

  “好吧,”拉克絲說?!拔易约喝ァ!?p>  她滑下馬背,擎著手杖走進了空地。手杖的光芒就像是風暴中搖曳的燈籠,但亮光勉強足夠看清周圍。

  福斯伊恩的墳塋是一座長滿野草的小丘。在昏暗的天色里,青草也變成了黑色。墳包的頂端用石塊壘著簡單的石冢。黑煙縈繞,頭頂?shù)奶炜毡P旋著各種魑魅魍魎的形狀,時機一到就會占據(jù)這個世界。黑色的線條像蟒蛇一樣繞行在巨大的石板上,就是這塊石板,上面印刻著福斯伊恩的英勇事跡。

  一個小男孩,不超過十二三歲,翹著腿坐在石板前面,瘦弱的身體像是著了魔一樣來回搖擺。墳墓里涌出的黑煙,像毒藤一樣纏在他的脖子上。

  “盧卡?”拉克絲說。

  男孩搖擺的身子應聲停止。

  他轉(zhuǎn)身面向拉克絲,眼前這個男孩讓她不寒而栗。他瞪著一雙無神的黑眼,咧出一個殘酷的微笑。

  “不再是了?!彼f。

  一只巨型蜘蛛踩著鋒利倒刺的腿跳到了蓋倫上方,肥碩的肚子長滿了圓眼和獸嘴。他切開了它的胸,將它踢下臺,雖然此時蜘蛛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消解了。

  蓋倫步伐沉重,突然感到肩膀的肌肉一陣滾燙的寒冷,一只黑爪深深刺入他的護肩。護肩的金屬并沒有凹陷也沒有開裂。這只爪子毫無阻攔地穿過了護肩,隨后蓋倫感到一陣虛弱和厭惡擴散至全身。他聞到了墓土的惡臭,經(jīng)過百年陳尸腐朽而散發(fā)出的土腥味。他靠著訓練中學到的經(jīng)驗,奮力抵抗著這股痛苦。

  羅迪翁一招不慎,被一把鉤刃抓住了防御的破綻,擊中了身側(cè)。他痛苦地喊了一聲,放低了盾牌。

  “鼓起勁!”蓋倫大喊到?!八Φ籼弁础!?p>  羅迪翁鼓起了勁,剛才的失誤讓他吸取了教訓,但暗影生物依然摩肩擦踵,瘋狂地涌向無畏先鋒戰(zhàn)士們。

  “它們不停地來!”瓦爾婭喊道。

  “那我們就不停地打!”蓋倫回答。

  雖然她此刻只想盡快離開這片黑煙縈繞的空場,但拉克絲還是靠近了那個男孩。他的眼睛向外漾著黑暗,里面的噩夢等待著人類弱點的滋養(yǎng),準備破土而出。她感到一種冰冷狡猾的智慧正在打量著自己。

  盧卡向她點點頭,緩緩站起身。呢喃的黑影在空場外圍匯聚,怪獸和恐懼躲藏在視野的邊緣,緩緩包圍了拉克絲。

  “你噩夢滿盈,”他說。“看來我得用石頭敲開你的腦袋,把它們舀出來?!?p>  “盧卡,這不是你?!彼f。

  “那你說,你覺得我是誰?”

  “墳墓里的惡魔,”拉克絲說?!拔矣X得它并沒有和福斯伊恩一起死掉,不像人們想的那樣?!?p>  盧卡笑了,他的嘴咧得太大,甚至嘴角的皮膚都已經(jīng)撕裂。兩道血痕順著下巴淌了下來。

  “根本沒有死,”他說?!爸皇窃诔了?。療傷。復原。準備。”

  “準備做什么?”拉克絲一邊問,一邊強迫自己靠近了一步。

  男孩咂咂嘴,輕蔑地伸出一根手指。拉克絲停住了,無法再邁出下一步。

  “慢著,慢著,”他一邊說一邊彎腰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讓我先來挖出一個噩夢。”

  “盧卡,”拉克絲雖然動彈不得,但是還能說話?!澳惚仨毜挚顾?。我知道你能做到。你的體內(nèi)有魔法。我知道,所以你才離家出走對吧?所以你才來到了這里,來到曾經(jīng)戰(zhàn)勝惡魔的人身邊。”

  附在男孩身體中的東西大笑起來,周圍的小草在笑聲中枯萎衰敗。

  “他的眼淚就像沙漠中的甘泉,”它一邊說一邊繞著她轉(zhuǎn)圈,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開顱位置?!案嗜獑拘蚜宋遥甜B(yǎng)了我。我沉睡了太久,甚至已經(jīng)忘記凡人的苦楚有多么甜美。”

  男孩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他的指尖散發(fā)出冰冷的針刺感,將恐懼傳遍拉克絲全身。他拿開手,帶起一縷黑煙。她喉嚨一緊,回想起被淤泥淹沒的恐懼。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

  “我使他沉睡,他的夢里已經(jīng)有了許多成熟的恐懼,可以立刻結(jié)為實體?!蹦泻⒄f?!八哪Яξ⒉蛔愕?,和他的余燼相比起來,你的血肉中卻是一座熾烈的火爐。雖然他沒有很大的實際上的便利,但小孩子的恐懼對于饑腸轆轆的我來說已經(jīng)是盛情款待了。德瑪西亞就是他的恐懼。是你們的恐懼?!?p>  拉克絲感到自己的魔法在這個生靈面前敗下陣來,空場中的黑暗將她的光壓迫得只剩下點點火星。但即使是一點火星,也可以迅速蔓延,終成燎原之勢。

  “他們恨他。盧卡知道。你們凡人總是愿意害怕那些你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太愿意煽風點火、三人成虎,創(chuàng)造出栩栩如生的恐懼?!?p>  拉克絲用力彎了彎手指,移動伴隨著刺痛。但疼痛就意味著她能夠掌控。她利用這疼痛,讓體內(nèi)的火星燃燒起來,將它與自己的恐懼隔離開來,讓火光緩慢地回到全身。

  “盧卡,求你了,”她一字一頓地艱難地說?!澳惚仨毜挚?。不要被它利用。”

  男孩又笑了?!八牪坏侥恪>退懵牭玫?,你也知道他的恐懼不是沒有理由,他害怕自己的同胞揭開真相。他就是人們最憎恨的東西。法師。你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這種感受。”

  疼痛從拉克絲的雙臂蔓延到了胸腔。男孩的黑眼透出懷疑,他感受到了魔力的聚集。

  “我太了解了,”她說。“但我并不會讓恐懼說了算。”

  拉克絲痛苦地尖叫著,揮起手杖猛力刺向男孩。她的四肢在燃燒,握杖的手也不聽使喚。男孩跳著躲開,但還是慢了——手杖的金冠輕輕蹭到了男孩的臉龐。

  聯(lián)接的剎那非常短暫,但已經(jīng)足夠。

  無畏先鋒的戰(zhàn)士們兇狠無情、直奔要害、利劍揮砍、堅盾痛擊,但他們沒法永遠打下去。

  最終,黑影會拖垮他們。

  一群蠕動前進的東西伸出手臂攻擊左翼,它們用身體吃下了迪亞多魯?shù)膿]砍。一記橫掃擦過他的盾牌,擊中了他的護肩。他低吼一聲把利劍送進了一只長著魔龍腦袋的黑獸肚子。

  “迎戰(zhàn)!”賽巴托奉勸道?!绊斪∷鼈儯 ?p>  蓋倫一記揮砍擊中了翻涌的黑暗,回手一擊開膛破肚,再向前戳刺穿胸而出。白刃沒入,剜心摶骨。片刻不寧。右翼有動靜,一只怪獸長著昆蟲樣的頭顱和匕首般的毒牙,嚎叫著撲過來。他瞄準眼睛斜砍一劍,怪獸尖叫著破碎成煙塵。

  又有兩只怪獸撲過來。距離太近無法揮砍。劍柄鑿擊,打穿第一個的前胸,戳破另一個的肚子,抽刀。怪獸暫行退卻。蓋倫回撤一步,重新與瓦爾婭和羅迪翁組成陣線。每個人從頭盔到護脛都涂滿了灰泥。

  “我們要守住陣線,”蓋倫說。

  “守多久?”迪亞多魯問。

  蓋倫看了看北方,遠處森林中隱約有光芒閃耀。

  “守到拉克絲回來?!鄙w倫警惕地注視著。

  隨后黑影再次撲了上來。

  拉克絲將自己的光注入盧卡,空場中間爆發(fā)出耀眼的光輝。小男孩體內(nèi)的怪獸發(fā)出了狂怒和絕望的嘶吼,它對這副肉體的附著之力松動了一分。白熱的火焰包圍了她,進而取代了他們周圍的一切。黑暗在拉克絲的閃耀之下不斷退卻,熾熱的光輝驅(qū)散了所有的陰影。白光越來越明亮,直到最后,森林和墳墓都已經(jīng)看不見了,只剩下單純空曠的無盡潔白。在她面前,一個小男孩緊緊抱著膝蓋坐在地上。他抬起頭,眼睛里充滿了孩童的天真和畏懼。

  “你能幫幫我嗎?”他說。

  “我能,”拉克絲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旁,一同坐下。“但你必須和我回去。”

  他搖搖頭。“我不能回去。我害怕。有噩夢人在?!?p>  “是的他在,但我們兩個一起能戰(zhàn)勝他,”她說。“我來幫你。”

  “真的嗎?”

  “前提是你愿意讓我?guī)湍?,”拉克絲露出微笑?!拔抑滥愕碾y處,我知道你害怕人們知道你的能力。相信我,我也經(jīng)歷過這些。但你不必害怕。你體內(nèi)的力量,并不是邪惡,并不是黑暗,而是光明。我能幫你控制這種光?!?p>  她伸出一只手。

  “你保證?”他說。

  “我保證,”拉克絲回答說?!澳悴⒉还聠?,盧卡。”

  男孩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他們周圍的光再次膨脹,明亮得超乎想象,隨后光芒漸弱,拉克絲看到了記憶中的那片空場,和七年前一樣。青草、小丘、石冢、石板,上面依然記錄著福斯伊恩的事跡。黑暗的力量已經(jīng)不在了,被扭曲的森林也恢復了正常。剛才形同鬼手的枝杈只不過是普通的樹叢,而夜空也呈現(xiàn)出午夜深藍,灑滿了繁星。森林的華蓋之中回蕩著夜行鳥類的鳴啼。

  盧卡依然牽著她的手,抬頭對她微笑。

  “他走了嗎,那個噩夢人?”

  “我覺得是,”她說著覺察到嘴里一股苦澀的味道,這是黑暗力量消散的跡象。“至少現(xiàn)在是走了。我想它已經(jīng)不再躲在墳墓里了吧,但它也不在這兒了。這是最重要的?!?p>  “我們可以回家了嗎?”盧卡問。

  “是的,”拉克絲說?!拔覀兛梢曰丶伊恕!?p>  麻木和冰冷的感覺侵入了蓋倫全身。他的手腳四肢像灌了鉛,全都被黑影的爪子刺透了。他的血管里像是結(jié)了冰,冷徹心扉和靈魂,他覺得自己的視線開始變得灰暗。

  賽巴托和迪亞多魯已經(jīng)倒下了,皮膚漸漸變灰。羅迪翁跪在地上,一只手爪正捏著他的脖子。瓦爾婭還在繼續(xù)戰(zhàn)斗,持盾的手已經(jīng)無力地掛在一邊,但持劍的手依然強健。

  蓋倫嘗到了灰敗和絕望。他從未品嘗過的味道。如此的慘敗。即使是他曾以為嘉文不幸逝世的時候,他也依然能夠找到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的意志。而現(xiàn)在,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他生命的力量。

  當蓋倫再次站起來的時候,看著那中路防御塔出現(xiàn)巨大能量黑洞的地方,自己不得不加快步伐的一下子向著中心地方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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