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滂沱,我和琳姐跑到公司最高的樓層上喝酒,今晚是我們能進去的最后一晚,等到了明天,它就會被銀行封存,然后拿去拍賣。
我伸了個懶腰,坐在我爸經(jīng)常辦公的真皮椅子上。
“感覺一般般?!蔽以u價道。
琳姐從酒柜里找出了一瓶香檳,又拿了兩個高腳杯出來。
“喝酒么?”
我拿起瓶子看了眼上面貼著的標簽,發(fā)現(xiàn)它真的就是那種很普通的廉價香檳,按照這層樓里各位大佬的身份,看不起它很正常,難怪一直留到現(xiàn)在。
“不喝?!蔽覔u頭。
琳姐難得抬起頭細細打量我:“怎么?連你也看不起它?”
我搖搖頭,抬起下巴指了指它:“這里怎么會有它?”
“之前一個剛進公司的實習小妹買的,不懂事。”琳姐咂咂嘴,抬眸看我一眼,又問:“真不喝?”
“不喝,香檳是拿來慶祝的,不適合現(xiàn)在?!?p> “你還挺講究?!?p> “嗯?!?p> 我起身站起來,隨手抽了本文件翻看。
“公司已經(jīng)倒了,你還是給自己找條出路吧。”我翻著文件,狀似不經(jīng)意的說。
琳姐點頭:“嗯,我聽說清源、卓亞以及萬興出價都差不多,你打算考慮哪個?”
“你別轉(zhuǎn)移話題,我說的不是這個?!蔽野櫭迹骸皼]有轉(zhuǎn)機嗎?李哲脾氣爆,要不我去跟他說?”
琳姐冷笑:“他脾氣再爆,還不是照樣被老娘甩了?!”
我啞口無言,頓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琳姐憤恨大罵:“這幫人都是媽的勢利眼,沒一個好東西!”
我沒吭聲,我知道琳姐說的是上周我去參加一個節(jié)目錄制的事,那天我妝都上完了,臺本也背了幾大頁,結(jié)果就在節(jié)目開場半個小時后,導演派人來通知我們節(jié)目取消了。
派過來的小助理還在實習期,連說個話都還不利索。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琳姐夾著煙的手指了指我,抬頭看向那個小助理,微瞇著眼睛問她:“你告訴我,是節(jié)目的錄制取消了,還是只有她被取消了?”
小助理面露尷尬,怯懦地看了我一眼。
“是瑞姐......”
“我馬上去找你們導演。”琳姐頓時不干了。
我趕緊攔住她:“琳姐算了!”
琳姐氣得不輕,指著小助理的鼻子說道:“我不跟你理論,把你們張導叫過來說清楚,有意見說意見,別以為隨便找個人過來就能把我給打發(fā)了。”
小助理既不敢得罪琳姐,又也不敢違背上頭交代下來的事,只好站著跟個木頭人似的動也不動。
“算了你走吧?!绷战闱扑臉幼右仓浪霾涣酥鳎骸安贿^幫我?guī)Ь湓捊o你們張導,讓她別忘了當年老娘是怎么把她帶出來的,現(xiàn)在依舊能讓她怎么滾回去?!?p> 小助理唯唯諾諾的連聲應了,忙不迭帶上門出去。
等人走后,琳姐對我說:“這事沒這么簡單。”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我不是這個通告被停,就是那個活動取消。明明昨天談好的合同,結(jié)果今天就變了卦。
后來琳姐通過四面八方的關系才打聽到,原來是因為幾年前,廣銀集團的某位老總曾經(jīng)被我拂過一次面子,人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剛好眼下我失了勢,別人正打算好好收拾我。
“王八蛋?!绷战闫瓶诖罅R。
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廣銀集團和千閱集團是死對頭,如果我能在千閱集團面前賣個乖,那么所有的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可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千閱集團的這位CEO不是別人,就是前些日子被我拒絕了的詹曠。
“哎?!绷战愎烙嬕哺蚁氲揭粔K兒去了,她搖搖頭,目光惆悵地看著我:“可惜人家沒看上你,不然他要是差個暖床的丫鬟我也要把你給塞進去?!?p> 琳姐不知道那晚的事,我只好順著她的話點點頭。
“看來是真的沒辦法了?!?p> 我看著她眼底的烏青,心底隱隱作痛。琳姐的性格看起來隨性豁達,其實這些日子她比我還著急,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好幾次我半夜起來她都還在陽臺上抽煙。
看著琳姐額頭上著急上火冒出來的痘痘,我不禁開口問她:“你真的這么想嗎?”
琳姐苦笑:“傻孩子,這都什么時候了,不這么想我還能怎么想?”
嗚的一聲,窗戶被外面的風吹開了,狂風夾著大雨激烈的涌進來,辦公桌上堆積的紙張被吹得滿地都是,我想過去把窗戶關上,卻被琳姐攔住。
“讓它吹吧,反正過了今晚,就都不重要了。”
風勢不可擋地沖進來,高傲又無理的樣子跟我拒絕詹曠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不禁想起狄金森的一首小詩: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
*
“誒,詹曠,我覺得你們公司的這款視頻app真心不咋地?!蔽夷醚篮灤亮藟K番石榴放進嘴里,手指劃著平板,躺在床上懶洋洋的念叨。
“呵,那要不你來開發(fā)?我聘請你當CFO?”
詹曠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風,跟我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每句話都帶著刺。
“你先別發(fā)這么大火,你就不能拿出負責人的態(tài)度來虛心接受消費者的反饋嗎?”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少安毋躁:“我相信消費者投訴你們的時候,說話難聽的多了去了,年輕人,心態(tài)要放平。”
詹曠仔細一想,好像我說得也不是沒道理,于是板正坐好:“這倒也是,你說吧?!?p> “你瞧?!?p> 我朝他指了指app里的電影,詹曠十分配合的把腦袋伸過來看。
“你瞧瞧這些,所有好評里面的電影我大部分都看過,但是每次我想去找部電影來看的時候,這些電影又會重新出來。你們就不能設置個程序,自動過濾掉已經(jīng)看完了的電影嗎?”
詹曠瞧我一眼,問道:“萬一你還想重新刷第二遍呢?或者說你身邊還有家人沒看過呢?一個VIP賬號是可以幾個人同時用的,你看過并不代表別人也看過,這又怎么辦?”
我闔上平板,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他所有問題。
“第一,如果我想刷第二遍,說明這部電影給我的影響很大,我肯定會記住電影名,所以我可以把它搜索出來。而且就算我記不住,不是還有播放歷史么?第二,這個自動過濾是可以自主選擇的,也就是說,當你的家人在使用的時候,可以選擇不過濾。第三,我猜你接下來會問我,如果家人看了你沒看的電影該怎么辦,所以我就幫你回答了……”
詹曠挑挑眉,一副意想不到的樣子。
“請問我們?yōu)槭裁匆С仲~號登陸?不就是為了突出個體,進行針對性服務嗎?用戶自己把賬號拿給別人使用,影響了自己的體驗感,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也只能自己兜著。所以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正常人肯定是再不會把賬號分享給別人用了。這是不是間接的促使那些不開通VIP的人去開通,從而提高公司的經(jīng)濟效益?”
我得意洋洋地向他表達完自己的想法,然后問他:“怎么樣?是不是比你們公司那群自以為是的人強多了?”
“不錯?!闭矔琰c頭:“我等會兒就把你的想法轉(zhuǎn)達給老劉?!?p> “老劉是誰?”
“那個自以為是的CFO。”
我:“……”
詹曠斂了神色,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處理郵件。
我偷偷瞄他一眼,他的下頜骨棱角分明,側(cè)臉的線條硬朗而堅硬,別人都說這種長相的人都頗有毅力,自控力特別強。
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他:“欸,你上次為什么跑出去飆車?”
他敲著鍵盤的手指頓了頓,又開始冷笑:“都過了這么久你才想起來問我。”
“我這不是在尋找一個恰當?shù)臅r機么?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怕你面子掛不住。”我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繼而興致勃勃地追問他:“你告訴我嘛?!?p> 詹曠終于把臉轉(zhuǎn)過來,目光從我臉上掠過,淡淡地開口:“真想知道?”
“想。”我點頭如搗蒜。
“你想得美?!闭矔缬朴频芈N起二郎腿:“除非你告訴我,那天你又為什么哭?!?p> “滾?!蔽业哪橆D時黑了。
詹曠也拉下臉,把手里的鍵盤敲得劈里啪啦響。
我在他旁邊冷嘲熱諷:“怎么撞在防護欄上了呢?有本事你像好萊塢大片里演的那樣,先來個急速漂移,然后再在地上滾兩圈繼續(xù)開啊。老天爺不長眼,才讓你縫了十幾針而已,我看就該把你的天靈蓋掀下來才對!”
“我竟然不知道,原來你這么巴不得我死呢?”詹曠冷哼一聲。
我瞅他儼然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心里只覺得不甚痛快,仿佛這些日子所受的氣都找到了地方宣泄:“我什么時候想過讓你死,我只是在列舉出所有的可能性而已?!?p> 他怒極反笑:“是么?你可別忘了,我車技再怎么差,至少也比你強?!?p> 情勢急轉(zhuǎn)而下,我一見苗頭不對就立刻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現(xiàn)在知道怕了?”
詹曠扒拉掉我的胳膊,沖我抬抬下巴,輕蔑一笑。
我氣鼓鼓的瞪著他:“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那天他喝醉了酒,恰巧老陳又有事不在,于是我硬著頭皮以十五邁的速度和歪歪扭扭的路線送他回家的事么。
我自打拿到駕照之后就再沒碰過車,結(jié)果那天剛好碰到交警查酒駕,我緊張得要命,手忙腳亂摸了半天把后備箱給打開了……后來警察叔叔朝我擺手說:“不查你了,你慢點開?!?p> 從此我就淪為了詹曠的笑柄……
詹曠懶得跟我一般見識,扭過頭又開始忙著回復郵件。
我在病床上躺了會兒,躺得渾身腰酸背痛不得勁,正想起來出去散會兒步,可想到琳姐回去取換洗的衣服了沒人陪,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過了會兒,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糾結(jié)再三,我只得生無可戀地爬起來。
“詹曠,陪我出去散會兒步。”我推了推他。
“不去?!闭矔缋淠樉芙^。
“我都低聲下氣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是不愿意陪我去么?”
詹曠屹然不動:“請問你哪一句體現(xiàn)了‘低聲下氣’這四個字?”
我瞧他油鹽不進,心里不由得一惱,賭氣似的走了出去。
住院部的電梯通常都滿員,我懶得等,便走樓梯下去。
不料走到一半我記錯了樓層號,彎彎繞繞的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正抬頭想看門標時,卻見到一對母女迎面走來,我下意識轉(zhuǎn)身避讓,目光瞥見側(cè)手邊鏡子里的倒影,我不由得停住了。
這層應該是兒科,屋里有嬰兒和小孩的啼哭聲傳來,嘈雜的聲音擾得我心神不寧。
我的眼睛無意識地追隨著那對母女進了輸液室,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緊,過了很久,我才如夢初醒。
回過神,我趕緊往回走,匆匆返身時和后面疾走而來的路人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p> 我戴著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像下水道里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我慌忙低下頭,朝人道歉之后,連忙飛奔著原路回了病房。
剛走到病房門口,手機便驀的響了。
“喂?”
琳姐的語氣里難得透出幾分焦急:“千瑞你跟富子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聽得一頭霧水,皺眉問:“什么怎么回事?”
“你都上熱搜第一了!懶得跟你解釋,趕緊看微博!”琳姐迅速掛了電話。
我狐疑的點開微博,發(fā)現(xiàn)熱搜第一的居然是#網(wǎng)爆舒千瑞與富子光戀情#
手指有些哆嗦的點進去,一張巨大的高清無碼親密照片撲面而來。
#實錘無疑##兩人在**酒店包房門口激吻#
兩個赫然醒目的標題差點沒嚇得我全身血液倒流,我?guī)缀跏窍乱庾R的就把目光投向病房,透過門口的玻璃,詹曠還維持著先前我離開時的模樣,眼睛專注而又認真的盯著電腦。
見到他的樣子,我不由得松了口氣,又急忙給琳姐回電話,告訴她當務之急是趕緊把熱搜壓下去。
琳姐還在跟我說些什么,可我完全聽不進去。
我看著病房里的詹曠,我們之間僅僅隔著一道玻璃門,卻仿佛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
突然,詹曠的身體動了動,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我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手還保持著僵硬的接電話姿勢,腳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詹曠似乎若有所感,疑惑地抬起頭朝我看過來。
“啪”的一聲,我手里的手機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我嚇得突然醒過神來,重新對上詹曠那晦暗難辨的目光,我嚇得咽了咽口水,心里隱隱約約像是猜到了什么,于是我趕緊扭過頭落荒而逃。
一口氣跑出住院部,剛好遇到一輛出租車送完客,我趕緊招手把它攔下。
“師傅,麻煩您開快一點。”上了車,我立刻催促司機,生怕下一秒詹曠就會跟上來。
“姑娘,您還沒告訴我地址呢。”師傅從后視鏡里望我一眼,笑道。
我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把地址告訴給他,并且囑咐他開快一點。
師傅又從后視鏡里看我一眼,無奈道:“姑娘,咱這兒限速,最快也只能這樣了。”
我即便滿臉焦慮卻也不得不聽天由命,只盼著琳姐能有辦法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