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維利看見玻璃工坊里面這番狀況心中不安,他又觀察一遍,結(jié)果依然同樣,內(nèi)中絲毫沒有動靜。
他轉(zhuǎn)向塔琳娜比劃一個手勢:“你去后門看一下?!?p> 塔琳娜繞工坊一圈后返回原地:“后門的封板沒有拆下?!?p> “那我只能進去看看了,你待在外邊望風(fēng),如果沙角鎮(zhèn)方向有人過來就警告我?!?p> 德維利拉開助跑的距離,接著起跑躍起攀住柵欄轎矮部分的頂部邊沿,隨后他使勁一用力,整個人便騰空翻起最后落到柵欄的另一邊。
落地后,他有些訝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前世我能輕松做到這個動作大概還是八年前吧,雖然現(xiàn)在并不比當(dāng)時健碩多少,但一副健康的身體真是不錯。
德維利雙手一握一張,感嘆完現(xiàn)在健康的身體,目光投向工坊中央。
進到工坊內(nèi)部,他首要目標(biāo)是尋找這間工坊的玻璃作品。而要尋找玻璃作品,最顯眼的目標(biāo)就是中央空地上長桌的木盒。
他邊走向長桌邊重新確認(rèn)工坊里可供格拉斯曼藏身的地點:熔窖熄火后或許會留出空間,但那里跟空地與其他建筑都隔出一段距離,他有充足時間可以做出反應(yīng)。
露天馬廄里薄薄的一層干草完全無法隱藏什么,長桌邊上雖然有數(shù)個大木箱,但走近后能看出是由數(shù)量不少的黑褐色中型木箱組成,小孩子姑且還能藏進去,但任何一個木箱都絕不可能塞下像雅布拉·格拉斯曼那樣魁梧的大人。
在德維利走到長桌的同時將目光移向工坊的辦公室,他眼睛繼續(xù)緊盯著那個方向,手則放到桌上木箱上。他等待了兩分鐘,才慢慢地把小箱打開。
三件精致的高腳玻璃杯安靜地躺在箱中紅色軟布上,月光下的玻璃制品自顧自地晶瑩剔透而絲毫沒能察覺它們接下來的命運。
德維利的手指摩挲過玻璃杯的邊緣,隨后緩慢地將杯子旋轉(zhuǎn)一周。赫德蘭茨帝國的旗幟,特萊伊斯家族的紋章以及赫德蘭茨帝國國教的神徽,三種圖紋均勻地占據(jù)玻璃器的三側(cè)。
工坊辦公室那邊依舊沒有動靜,德維利便接連打開剩下的小箱。雙把玻璃杯,墨水玻璃瓶,還有玻璃盤,每一件玻璃器皿都有著同樣的三種圖紋。
現(xiàn)在對格拉斯曼玻璃工坊來說最重要的玻璃作品竟然毫無保護地擺在這里。
德維利心里知道不能拖延,決定打草驚蛇,他抓起玻璃盤,使勁砸到地面。
砰。
安靜的黑夜被玻璃盤撞擊到堅硬地面的聲音所擊碎,德維利沒有立刻將手伸向下一位受害者,他目光緊緊鎖住工坊辦公室與休息屋,心里念著:雅布拉·格拉斯曼這你該出來了吧。
但是一分鐘過去后,毫無動靜。德維利一時間有些呆滯,隨后自嘲般苦笑兩聲:呵呵,這就是跟空氣斗智斗勇吧,做這樣的臟活害自己都有一些神經(jīng)質(zhì)了。
德維利臉上還掛著自嘲的笑容,手上的動作則開始大膽起來,伸向下一件玻璃器。
砰,砰,砰。
一件玻璃瓶,兩件高腳玻璃杯,聞名帝國的格拉斯曼工坊作品即便粉身碎骨也響得清脆悅耳。
砰,砰,嘭,砰。
“唔啊——!”
不協(xié)調(diào)的聲音突然闖入玻璃破碎的清脆之內(nèi),一枚冷冽的弩矢破空而來鉆過德維利的右臂。德維利登時便因為劇烈疼痛而開始顫抖,他腳上使勁站穩(wěn),左腕強行撐在長桌上才不至于被一口氣射倒,摔在滿地的尖銳玻璃碎片中。
“真可惜,雖然已經(jīng)嘗試過許多次,但從里面擊發(fā)的弩矢,無論威力和精度都要差上很多,這一擊分明應(yīng)該打穿你的胸膛!但也是好事,在你前往生命墓園的路上不用浪費時間去向夜鷹詢問我的相貌。”
低沉嗓音響起,言辭間飽含嘲諷。德維利撐著身體轉(zhuǎn)過去,視線停留在聲音來源——那一片堆壘在一起的木箱,德維利認(rèn)為無法藏住成年男人的木箱。
最頂端的小箱首先被推開,露出里面一張德維利記憶中熟悉的臉龐。
推開的木箱落地,在地面翻滾兩周后展示出空蕩蕩的底部,德維利驚駭?shù)囊暰€掃過,須臾間便不幸地解出其中的機關(guān)了。
四分五裂的木箱堆驗證著德維利的解答,中間的木箱僅有側(cè)面連接著正面跟背面,底部的木箱則被挖空頂部的木板,這樣的數(shù)個木箱拼接在一起形成木箱堆疊的假象,憑空在無法藏人的木箱之間制造出足夠的空間。
“雖然待在這種地方很難受,不過只要等到你,我就不算吃虧。這一次可不會再讓你有翻墻逃跑的機會,準(zhǔn)備好回地獄了嗎,你這個魔鬼雜種!”
褐發(fā)的中年男性人類從裂開的木箱堆中踏出,他線條硬朗的臉龐上布滿沒有時間打理的胡渣,身上穿著深色的玻璃匠工作服,他手中舉著輕弩,腳邊放著一袋弩矢。
雅布拉·格拉斯曼,盡管那充滿赤紅紋路與困意的狂熱眼球渾然不似以往的雅布拉,但仍不需要德維利詢問,更不用對方自我介紹,德維利自然而然地就明白對方是誰。
“停手,格拉斯曼!雖然我已經(jīng)破壞了你的作品,但單純這個數(shù)量的話你只需要趕上車隊,明天正午前還能趕工出來!”
然而雅布拉聽見德維利這句話,他的嘴角扭曲出嘲諷地意味:“我的作品?確切地說是你的作品!”
“什么?”
“你忘了么?但我可沒有忘。兩周前,你在原料中摻入雜質(zhì),致使當(dāng)天完成的這批玻璃器成為劣質(zhì)品,不僅讓其中的玻璃瓶保存魔法墨水的性能大為下降,它們在特定情況下連外面圖案的色彩都會發(fā)生變化?!?p> “工匠們原本計劃是讓你肆意破壞這批作品后自以為成功后離開,但我稍微做出了一些改變——干脆你就不要活著離開了?!?p> “那你們真正的玻璃作品去哪了?”
“雅托,我的兒子會保護好它們,然后在明天送到銀沙莊園。至于你,今晚就會被我送到銀語森林深處,里面的野獸和異怪會非常熱烈地歡迎你,一具可口的尸體!至少……至少從明天開始,沙角鎮(zhèn)將少一只害蟲!”
雅布拉裝填弩矢的動作狂熱且堅定,說話間輕弩上弦,冷冽弩矢無情地瞄準(zhǔn)德維利。
面臨死關(guān),德維利咬緊牙根,強忍右臂的疼痛腳下一蹬,俯低身體的同時整個人撞向雅布拉。
兩方相撞猛烈沖擊下,弩矢雖然擊出卻毫厘之差僅在德維利肩部劃出一道紅痕。
雅布拉眼看被人逼近到身前,沒有繼續(xù)裝填弩矢而是甩起輕弩作為一柄鈍器揮舞重重砸向德維利
德維利左手卸力吃下重砸,旋即抓住對方拿弩的右手,推拉間輕弩脫飛,在戰(zhàn)斗技巧上德維利勝過一籌。然而雅布拉不愿放過,緊接而來的左勾拳宣布局面無法轉(zhuǎn)圜。
兩個人開始纏斗,若身體完好正面一戰(zhàn),德維利必定能夠輕松擊敗格拉斯曼,但現(xiàn)在他終究右手負(fù)傷,逐漸在纏斗中落于下風(fēng)。
因為右臂疼痛的遲疑,他被雅布拉掃中小腿,左手遭到對方卡住,整個身體被擊倒在地,他想起身卻已經(jīng)被雅布拉死死地掐住頸部按在滿地的晶瑩剔透里。
“去死吧,雜種!”雅布拉全身力量用到手上。
寂夜愈靜,德維利耳內(nèi)只剩逐漸變?nèi)醯男奶?;深夜愈深,德維利眼前蓋滿似曾相識的黑暗。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
一聲悲鳴。
德維利頸部的壓力減輕,左手更被放開。他沒有放過這喘息的機會,迅速地抓起身邊硬物反擊揮出。
他的攻擊打在一件重物上,而那重物徑直地壓迫下來。
德維利費力推開壓在身上的重物,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他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臉上仍布滿狂熱的雅布拉·格拉斯曼躺倒在腳邊,而在十幾步距離之外一位短發(fā)少女,她拿著輕弩大口喘氣一臉驚愕。
“施特林?”
塔琳娜沒有第一時間回應(yīng),她瞪大的眼睛看著雅布拉垂倒在地上,自己也仿若失去力量般癱坐下來。她似乎終于明白自己剛才做了什么而顫抖:
“怎么會這樣……”
她后面說的喃喃低語,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到最后兩句話時聲音才清晰。
“……格拉斯曼!他——他還有救么?”
德維利望向雅布拉,方才還瘋狂的玻璃匠逐漸失去狂熱的氣息,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黑夜。他伸出手探著對方的鼻息,又摸向尸體的頸部。
沒有呼吸,沒有脈搏,雅布拉·格拉斯曼當(dāng)場死亡,他的尸體上有三道明顯的創(chuàng)傷,右肩部劃開衣服的紅痕,鎖骨位置玻璃碎片制造的割裂傷,但最致命的傷口就是左胸上弩矢的貫穿,這恐怖貫穿中仍在涌出赤紅。
德維利用眼角的余光瞟著有些失魂落魄的塔琳娜,沉默思索。
我現(xiàn)在的這個惡棍身份本來在沙角鎮(zhèn)就被人謾罵鄙夷,做出這種事情毫不意外。但施特林擔(dān)負(fù)不起這種惡,她不應(yīng)該繼續(xù)走這條路……
猶豫數(shù)秒后,德維利有了決定,他先挪動身體遮擋起雅布拉,然后向塔琳娜回答:“格拉斯曼身體健碩,這要不了他的命。他失去了意識,幾個小時后應(yīng)該能醒過來?!?p> “呼,真是太好了,如果有人死了,我真不知道之后碰到姐姐我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她……摩根先生!你在做什么!”
驚呼聲中,塔琳娜剛松一口氣便看著德維利抓緊地上的玻璃碎片,搗在雅布拉身上。
碎片不夠鋒利,德維利就多搗幾次,直到制造出比弩矢貫穿而過的傷看起來還要恐怖的創(chuàng)傷為止。他毫不懷疑前世的法醫(yī)能夠辨認(rèn)出那邊才是致命傷,不過在這里他可以賭一把。
“格拉斯曼剛才還埋伏攻擊我,我這樣對待他不算什么……”德維利做出一臉兇狠,左手在雅布拉的尸體上摸索著,“但他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的話還是有些麻煩,不過我有個主意……哦,有了?!?p> 他摸出一串鐵鑰匙。
“我聽說最近銀語森林里出現(xiàn)一伙強盜,或許我們可以將這件事情丟到他們身上?!?p> 德維利將鑰匙拋給塔琳娜:“施特林,別傻愣著,將注意力從格拉斯曼身上移開,到工坊辦公室里把值錢的東西清出來?!?p> 塔琳娜呆愣在原地,等德維利喊她才回過神慌亂地接過鑰匙,她最后又看了一眼雅布拉的尸體,才緊張地跑向工坊一側(cè)的建筑。
德維利癱坐在一旁沒有碎玻璃的地方背著長桌的桌腳,他看著少女進入屋內(nèi)才仿佛反應(yīng)過來一般將疼痛低聲地喊出。
他撕開右手的袖口露出被弩矢割開的手臂,猩紅仍在涌出,他費力地將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條用來包扎傷口。他必須處理好,他想活下去。
抓緊處理好傷口后,德維利動起左手下意識地伸向上衣的內(nèi)袋,他的手凝在中途旋即啞然失笑,恍然大悟自己已經(jīng)身處在另一個世界了。
德維利坐在地上,他感覺眼皮越來越沉,受傷后容易困他是知道的,但沒想到這困意來得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