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芩把矮幾拖到靠墻,把腳下戳亂的泥土踩回原樣,又捏著麥桿繼續(xù):“潛伏期短則數個時辰,長則三至六日,單間隔開是比較好的觀察方法?!?p> 鐘云疏在沈芩畫完三分之一的時候,終于咬緊牙關硬撐著坐起來,全身的衣服被蹬搓得像皺巴巴的腌菜,額頭一層細密的汗水,上衣襟口微微敞開,略顯蒼白但不孱弱的胸膛上下起伏,聲音虛弱卻堅持:“再不起來,我就廢了?!?p> 沈芩無奈地搖頭,默不作聲地拿起布巾,琢磨了一下,伸手拉開鐘云疏的衣襟。
“你干什么?”鐘云疏渾身一顫,緊緊握住沈芩的手腕。
“醫(yī)者父母心!”沈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重傷未愈再加外感風寒,你是貓有九命呢?還是準備以死抗命?我只是幫你把汗擦干,眼下也沒衣服可以換,只能找布巾先前后墊著。”
鐘云疏與常人不同的不止瞳色和膚色,耳朵也比常人大,而且上耳緣有些尖,像某種動物;此時,有些尖的白晰耳緣泛著淺淺的紅,干巴巴地擠出兩個字:“謝謝?!?p> 沈芩的眼神專注,反正他上半身纏了很多繃帶,外露的只有胸膛而已,只當自己擦的是醫(yī)用模型,擦完以后強行忽略加速的心跳,心神有些動搖,明明還虛弱不堪,卻透著鋼筋鐵骨般的堅韌。
更重要的是,她被鐘云疏的身體修復力驚呆了,至少比常人快五倍;換成其他人,大概還昏迷不醒,更別提出謀劃策了。
鐘云疏整個人僵成木雕,雙拳握得死緊,不自覺地護在褲腰附近,心在胸膛狂跳,生怕沈芩再做什么。
沈芩處理完畢,自己也沒膽再往下,抬頭看一眼鐘云疏:“下面的……到時讓趙箭幫忙吧?!比缓箅S手卷了薄褥,給鐘云疏的腰背做個支撐。
鐘云疏暗暗松了一口氣,說不清是放心,還是有些遺憾。
“現在先這么坐著,”沈芩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燙,“不要勉強,累了就躺下,反復多次,等坐起來不費力了,就可以試著下床,現在可以試著活動雙腿,長時間靜臥,對身體也是一種傷害?!?p> “聽你的?!辩娫剖璧纳ひ舻统劣譁厝幔路鹂丈接墓鹊暮嵚?。
“言歸正傳,”沈芩在牢房里轉悠了兩圈,“男監(jiān)皂吏們的德性,我不加評論;方法基本只有這些,但如果他們陽奉陰違,只顧自己,不會有任何效果,男囚們因為恐懼還可能逃獄?!?p> 鐘云疏一臉鄙夷:“有傳信差役在,不用擔心。貪生怕死的人,也可以用,就看是誰什么用法?”
“可是,”沈芩“治病救人”已經成為習慣,男監(jiān)皂吏可恨,可是男囚們卻罪不至死,“我還是信不過皂吏,而是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p> 鐘云疏忽然伸手,在沈芩的錯愕中,將她頭頂一縷頑皮的長發(fā)順好,“這里是掖庭,沒一個好人。”
“我是好人啊,”沈芩毫不客氣地懟回去,然后眼尾一彎,“鐘大人,莫非您除了拿著匕首亂闖,還做了其他的惡事?”
鐘云疏生生地噎了一下,轉移話題:“我打算讓陳虎趙箭進入男監(jiān),統(tǒng)領治理疫病之事,他們本就是男監(jiān)出來的,在男囚中頗有威望。”
“按照你說的,只要他們在男監(jiān)里不喝生水不吃冷食,處處提防,也不至于染上疫病?!?p> 沈芩思來想去,確實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你真的不知道沈家藥箱的下落?”鐘云疏還是不死心。
“……”沈芩一攤雙手,“愛信不信?!?p> “鐘大人!沈姑娘!”花桃人沒到,聲音已經傳進來,“不好啦!”
“怎么了?!”鐘云疏和沈芩異口同聲地問。
“男監(jiān)……皂吏們跪在女監(jiān)大門外,求我們開門……魏大人守在門前,讓我回來報信,”花桃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沿,“他們還……”
沈芩跟著花桃一路走到女監(jiān)大門上方的角樓上,只見六名男皂吏跪在大門外,撕心裂肺地哭喊:“鐘大人,救命??!”
“差役大人,您不能丟下我們不管??!”
“讓我們進去!我們要見鐘大人!”
“……”
“呸!”花桃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狠狠啐了一口,“真不要臉!”
沈芩環(huán)抱雙臂認真看戲,常言說得好“日久見人心”,可是在疫病蔓延的掖庭,卻是“危難見人心”,十個時辰不到,男皂吏就生動展示了“貪生怕死、不顧他人死活……”一系列的卑劣行徑。
現在還有臉在女監(jiān)大門邊哭,更顯得“恬不知恥”,不知道魏大人從小窗看他們,會不會想吐?
花桃小心地注視著沈芩,似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沈姑娘總是很淡然,不自覺地,又想起了沈家藥鋪的那些郎中們,也是一樣處事不驚,仿佛只要他們在,什么都不用擔心。
突然,男監(jiān)大門旁的一個小門打開,里面爬出幾個人,飛一般地跑到大門邊,把大門上掛的大鎖卸下,大門應聲而開,沖出一大群男囚。
“打死他們!”男囚們圍住男監(jiān)皂吏,七手八腳地將他們揍倒在地。
“救命??!”皂吏們叫得比挨刀的豬還要慘,轉眼間就鼻青臉腫地連自己親爹娘都認不出來。
沈芩從沒想過自己有當烏鴉的潛質,對鐘云疏提男囚越獄只是隨便一說,可是……揍得好!
花桃緊緊地抓著墻邊,不停小跳,碎碎念:“打得好!打得妙!太好了!”
可是,兩人高興了沒幾分鐘——
男囚們揍完皂吏,一窩蜂似的沖向女監(jiān)大門,把門拍得直響:“讓我們進去,男監(jiān)不能待了!”
魏大人取了長鞭,一鞭揮在鐵門上,一陣響動:“都回去,這里是女監(jiān)!”
守在魏大人身邊的女皂吏們紛紛拔出佩刀,明晃晃地映著人影,閃著寒光。
沖在最前面的男囚們后退了兩步,又向前:
“魏大人,不是我們要逃獄啊,男監(jiān)里面全是尸體!”
“我們再不逃出來,都會死在里面!”
“魏大人,行行好吧!我們一定服從管教!”
“魏大人,讓我們往東,絕不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