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那段日子里,溫暖經歷了她人生中一場轟轟烈烈的絕緣。
大約一年半以前,一個嚴冬的下午,溫暖的電話響了,雖是久違了,但只是看見那一串數(shù)字她就知道是吳家梁。
“嗨,貴人,干嘛呢?哈哈。”聽筒里立時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溫暖習以為常地應聲笑了,回答:“接你的電話。”
哈哈,對方笑得更歡,“在家嗎?”
“嗯?!?p> “得嘞,等著我吧,一會兒見!”
“現(xiàn)在?”
“立馬動身,半小時吧,五點之前準到?!?p> “吃什么?”
“炸醬面吧?!?p> 溫暖有點無奈,在這個電話之前的整個下午,她都在思索一些事情,她情緒不太好,像這陰郁的冬天的黃昏,她看了一眼窗外夕陽的余暉。
樓道的門打開,溫煦帶著小狗FRIDAY散步回來了。
溫暖起身迎到門口,從衣架上拿起外套穿上,邊解釋說老吳馬上來,先去買面條,他安排了炸醬面。
溫煦抱著FRIDAY往衛(wèi)生間走,有點意外地應和著;“呵,他怎么冒出來了?稀客呀,都這點兒了才說來,還得伺候角兒呀!”
溫暖關上房門下樓買菜。冬天的天色暗下來,西邊的天空還留著一點兒淡紅色的霞光,透過高樓大廈的剪影,遠處的山黛青一片,延綿著伸向墨灰的天際去。
清冽的晚風吹來,帶著凜凜的寒意,溫暖吸了一口氣,冰涼的感覺貫徹心腹,倒仿佛舒緩了一下下午的沉郁。
她自問為何心情不好呢?是因為丈夫鄭子超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想最近他的生意出了問題,關鍵是他們在處理這些問題上發(fā)生了嚴重的分歧,而且很多事情是之前溫暖完全不知道的,能夠知道一點的她在起初也表示過不同意見,甚至后來真發(fā)生了當時她預見的風險,還有更多是她不了解細節(jié)的,有的可能現(xiàn)在了解了但恐怕亡羊補牢都來不及了。
一言難盡呀,她因此煩亂,一團麻似的沒有擇出頭緒來。
鄭子超一再說他在解決,可以解決的。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她不夠明晰的?按照鄭子超的方法真的可以解決嗎?
溫暖心里有了這樣的疑問,二十年來,她不曾這樣疑問過,她一直是相信丈夫的。
相信他們的愛情,相信他的品行,相信他的能力。難道這些相信是空穴來風嗎?是她的一葉障目?
她不愿承認這些,即使最近兩年她為此糾結過不止一次,她感到過前所未有的失望和低落,可是她又每次都在冷靜之后,勸慰自己,應該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難道二十年的歲月,難道他們共同經歷了那么多的磨難,他們曾經真實擁有的幸福都抵不過這些困難嗎?總不至于這份感情如此不堪一擊吧。也許就是因為她每次都這樣想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和情緒又回到了原點,問題沒有解決,她的心陰晴不定,總在如此的無奈和無望中打轉,她有時氣惱并厭倦了這種感覺,她怨懟自己的無力自拔,她矛盾,她掙扎。
小區(qū)街邊的商鋪都亮起了燈,一簇明亮的光灑在水果攤的小葉桔上,桔子橙紅油亮,葉子碧綠得閃閃發(fā)光。
溫暖的心忽的溫暖了一下。她想起冰心的《小桔燈》,想起小時候和姥姥一起圍著火爐烤桔子皮。
想起鄭子超最愛這種水果,冬日里幾乎每天都買一大兜回家。
那是這兩年之前的事了,最近即使他在很晚的時候提了一袋桔子回來,進門不說話,很疲憊的樣子,即使他佯裝輕松地笑笑,也讓人覺得有點沉重。
不想了,不想了,溫暖用力搖了搖頭,迎面水果攤的老板娘笑著大聲打招呼:“買菜呀,姐,兒子回來了嗎?”
溫暖緩過神來,對,今天是周五,兒子要從學?;貋砟?,她一邊應和著一邊匆忙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兒子曉天在一個半小時之前發(fā)過微信,已從學校出發(fā)。
溫暖抬起頭快步走向菜店,心里說,你在干什么?
炸醬在鍋里吱吱冒油的時候,吳家梁帶著一陣風來了。
溫煦給他開門,他大呼小叫地熱鬧寒暄,玄關臨著半開放的廚房,他順手把一盒辣帶魚放在臺子上,說:“地鐵站那家,看著就好吃?!?p> 溫煦說她不吃帶魚,吳家梁追著喊:“你怎么還是這么沒有口福呀?”
曉天進門,面條剛好出鍋,熱氣騰騰的,吳家梁第一個坐在餐桌邊張羅。又問那個寶寶什么時候回來?
他指的是鄭子超,他和溫暖、鄭子超的相識有那么點戲劇性。
他們相識超過二十年了吧,初次見面是在使館區(qū)對面的那間小畫廊里。
那是一個暮春的下午,陽光溫潤而有點懶散地透過半遮的百葉窗規(guī)則地灑進來,一條條的稀疏有致,畫廊的主人溫暖坐在角落的小沙發(fā)上若有所思地巡視著剛剛開張不久的小畫廊墻壁上掛滿的各類字畫。
這間畫廊處于使館區(qū)的特殊位置,前面臨接著BJ最具特色最有名的服裝商業(yè)街,這里聚集著改革開放以來最前沿先鋒的服裝潮流,最先占領這片陣地的各位攤主也算是BJ的時尚潮人。
吳家梁也在其中。名牌大學的設計裝潢專業(yè)畢業(yè)后,在同學們削尖腦袋找工作的當口,他卻扎進了這條街做起了服裝生意,憑著對色彩的敏感,對搭配的見解,加之他天生皇城旁邊的胡同里自然而親切的熱情,很快他的買賣便風生水起,有聲有色了。
于是他親力親為去南方選購上貨,只要在BJ也必定和服務員一起盯攤兒銷售。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這條街進入了最成熟的黃金商業(yè)時期,吳家梁趕上了好時候,再加上他所說的運氣,一個服裝小攤位居然真讓他做得如魚得水,日進斗金了。
這個下午臨近黃昏,顧客稀疏了,吳家梁囑咐導購一會兒按時收攤,便離開攤位順著被攤位擠得窄窄的街道向北邊走,無意間走到了溫暖的小畫廊門前。
這么近這么熟的地方何時出現(xiàn)了這樣一間小畫廊,落地的玻璃窗遮著月白的百葉窗,門面裝飾得別致素雅,尤其是石質效果的淡紅色門框讓吳家梁感慨色彩和質感的美,他的職業(yè)病和好奇心帶著他推開了畫廊的大門。
金色的陽光和他一起進來,溫暖站起身,他們兩人對視微笑,鄭子超恰好回來,手里舉著一盒巧克力冰激凌。
三個人的相逢定格在那一縷春日的夕陽里,照亮了后面的二十年。
開這間畫廊之前,溫暖做過兩年的英語導游,一年半的電視臺英語節(jié)目編輯,后來又機緣巧合參與了一個香港投資的電影城籌建項目,在廣州和香港工作了十個月,后因項目中止回到BJ,恰好朋友說正在山東威海與韓國合作一個植物營養(yǎng)液生產廠,韓方的英國工程師需要一位生活翻譯,溫暖答應去幫忙也讓自己放松一下吧,這一放松又是大半年。
再回到BJ,就開起了畫廊。導游的工作經歷讓她對旅游藝術品銷售有一定的經驗,加之自己一直也喜愛美術創(chuàng)作,有點業(yè)余基礎,畢業(yè)幾年的奔波闖蕩也使她決定安定一下,種種年輕的熱情勇氣,輕狂驕傲,這個世界是多彩而全新的,沒有不能嘗試的,相信著經歷就是最美妙的。
所以她和她的畫廊一樣洋溢著那種勢不可擋的濃郁的晴朗。就像那一縷從西邊的天空照耀進來的陽光,籠罩著吳家梁。
他能感受到畫廊里陽光的味道,他和溫暖很自然地開始交談,彼此一見如故。
鄭子超的冰激凌分成了三份,談笑間唇齒留香……
鄭子超來自安徽的魚米之鄉(xiāng),十七歲跟著哥哥姐姐到BJ做服裝生意。
幾年下來,安徽籍的服裝商販已經大規(guī)模進入BJ各大服裝市場,打拼下一片天地了。
鄭子超原本在附近的另一個服裝市場做批發(fā),為擴大經營有意在這個市場租個攤位兼顧零售,自然他和吳家梁也有共同的話題了。
于是他們倆很快就熱絡起來,吳家梁甚至勾肩搭背地摟著鄭子超,無拘無束地夸贊起這個剛剛見面的,比他年輕幾歲的小伙子,說他樣貌清俊,又說他性格沉穩(wěn),大有可為。
鄭子超原本卻有幾分超出他實際年齡的成熟做派,也有點商場沉浮的精明老道,但是今日遇到吳家梁,那種直率爽朗的熱情居然讓他在意外之余流露出骨子深處的靦腆了。
是的,他原來只是個單純的大男孩,最愛武俠小說,心里向往著行俠仗義,海闊天空。
不覺間竟聊的夕陽西下,暮靄深沉,于是順理成章地一起去吃晚飯,就在畫廊附近的小餐館,吳家梁點的也是炸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