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心中告誡自己,自己乃是佛門弟子,要清心寡欲,要恪守戒律。可是只要一想到洛輕寒當時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懷中滿身是血的模樣,他就一陣心痛。他當時落荒而逃,只不過是聽見了洛輕寒的囈語,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
“既然你擔心她,當初又為何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知不知道她醒來沒見到你有多么失望。如今她來了佛云寺,你為何不請自去問問她好不好?”弋泠歌的話中有著自己都能輕易察覺的責備,可是他卻覺得這樣的語氣對竹青來說,并不過分。
“我......我還是不見她的好。她有你照顧,想必一定很好?!?p> 聽到弋泠歌說洛輕寒醒來有找他,且沒見著他的時候是有些失望的,他心中也是十分高興??墒侵灰幌氲铰遢p寒就連在夢中都喊著弋泠歌的名字,他就覺得自己還是不見洛輕寒的好。他們之間本就不該有牽絆,況且洛輕寒和弋泠歌,本就是相互喜歡。他們倆若是在一起,那是理所應當。至于自己,不過是誤入紅塵,走偏了路,只要日后跟著師傅好好修行,總有一天,他心中的雜念會摒除干凈。
想到這兒,竹青就更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去見洛輕寒了。
“寺中戒律森嚴,輕兒又是女客,我不方便見她。如果你沒有別的什么事,我便要去佛堂頌經(jīng)了。”
“站住?!边龈枰宦暻搴?,竹青便停住了腳步?!凹戎轮薪渎缮瓏?,為何稱呼如此親密?當初著急心疼的人又是誰?既然輕兒將笛子還給你,你離開時又將它留了下來是何意?你喜歡輕兒。我說的對嗎?”
最后那句話雖是詢問,可任誰聽了都知道那語氣中的篤定。竹青心中一凜,他想說些什么,可是卻又找不到一個好的借口來反駁。原本還小心隱藏的心思就這么被暴曬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他無處可逃。
可偏偏,他卻不能承認。
“沒錯,我確實喜歡輕兒。佛法云:普渡眾生。這世間萬物,不管是人,是花草樹木,還是鳥獸蟲魚,都是萬物,是眾生。所以,我自然喜歡輕兒?!?p> 竹青現(xiàn)在是背對著弋泠歌,所以他完全看不見弋泠歌的臉色有多么難看。而他也根本不敢去看,因為此時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他語氣平緩,聽不出有什么異樣,可是面上的不忍和掙扎卻騙不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只是,弋泠歌卻看不到。
“我該去佛堂了?!?p> “你可知輕兒心中有你?!?p> 原本已經(jīng)準備踏出去的腳步此刻就像是灌了鉛似的,怎么也邁步動。
似乎是在心里做了什么決定一般,弋泠歌抬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我心悅輕兒,想和她在一起,照顧她,保護她。可是她心里的那個人,不是我。她既肯舍身為你擋劍,那么你應當明白我說的那個人是誰?”他沒有說關(guān)于那日囈語的半個字,因為他無法解釋,所以還不如不提。
“我知道了,謝謝你泠歌?!?p> 竹青和弋泠歌誰也不知,正當竹青說到普渡眾生那里時,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洛輕寒卻忽地神色哀傷的掉頭走了。原本還心存一絲希冀的心火瞬間就熄滅了,還冒著幾縷嗆人的黑煙。
隱在洛輕寒身后的夜魅見了,忙跟了過去。
洛輕寒就這么漫無目的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在這個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檀香氣息的佛云寺,洛輕寒覺得自己簡直無法呼吸。原來在竹青心中,她竟然跟花草樹木鳥獸蟲魚并沒有什么兩樣。她還以為......她還以為......
這樣想著,她就蹲在地上無聲的哭了起來。到后來,無聲的哭泣變成了小聲的嗚咽,直至哭聲越來越大,連跟在身后的夜魅也被嚇得不輕。
“你怎么了?”
這還是夜魅第一次見女孩子哭,除了問他怎么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到洛輕寒漸漸平靜下來,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這才轉(zhuǎn)身瞪著夜魅:“誰讓你跟來的,我們的過節(jié)已經(jīng)兩清,你也不欠我什么,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別跟著我?!?p> 想到自己的囧樣被夜魅看的一清二楚,洛輕寒心里就有氣。他以為他是誰,憑什么跟著她,偷聽她的心事,還看著自己哭泣。見夜魅一點兒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洛輕寒就越發(fā)的不待見他?!拔易屇銤L聽到?jīng)]有,滾回夜王府當你的護衛(wèi)去,別跟著我,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說完,洛輕寒連眼神都沒給夜魅一個,又爬起來徑直往前走去。
天空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雪來,很快便給大地穿上了一層雪白的紗衣。層層疊疊的山巒,不肖一刻便被大雪覆蓋。那些常青的樹木被掩映在皚皚白雪之下,更襯托出它們翠色欲滴,遠遠看去,就像是帶上了雪色的帽子,純凈無暇。
弋泠歌自回到自己廂房中就沒有再出來,就連晚飯也都沒有吃。
這次,他算是親自將洛輕寒送到了竹青面前,只看他接還是不接。若是竹青不接,那么從此以后,他就不會再給竹青任何機會。無論花多少時間和耐心,他都要讓洛輕寒將竹青從心里一點一點的剔除。反之,他便會祝福他們。
沒有什么比洛輕寒的笑容更重要了,這是他在開口說來佛云寺的時候就已經(jīng)打算好的。盼只盼,竹青不要辜負他的一番苦心才好。
戌時,寺中的燈火已經(jīng)逐漸熄滅。
洛輕寒去了花娘處,想必她今晚是不會回到廂房這邊休息了,所以弋泠歌也沒怎么放在心上。至于夜魅,他倒是不大關(guān)心。既然洛輕寒與花娘在一處,想必夜魅也在。熄了燈,他也躺在了床上。
如今,花娘有孕,他是該去看看。不管怎么說,花娘與他的情誼是旁人不能比的,不僅僅是因為花娘是他的師妹兼知己,也因為花娘進宮的原因之一是為了他。
窗外的雪還在簌簌的下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竟刮起了北風,打在窗欞上呼呼作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這樣的聲音尤為的清晰。
花娘閉了眼,不去想此次來佛云寺的目的,可是卻怎么著也睡不著。想到即將要實施的計劃,她心中就越發(fā)覺得不安起來。此次上山祈福,只不過是個幌子,她的目的其實是洛輕寒。
那日賞菊會上,乾夜公然請旨,她便知道,乾夜對洛輕寒是志在必得。乾夜心思深沉,對于他看上的東西,無論如何也要得到手,不會任任何人染指。那些覬覦的人,他都會慢慢慢慢的一個一個除掉。弋泠歌對洛輕寒情深如斯,乾夜又怎么會容得下?否則,他也不會將夜魅送給洛輕寒當護衛(wèi)。
只怕乾夜早已不再如從前那般信任弋泠歌,不,應該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那么信任弋泠歌。原本弋泠歌的身份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威脅,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洛輕寒。身份是無法改變的,可是其他的卻能夠改變。
思來想去,她覺得,只有除掉洛輕寒,才能一勞永逸,徹底斷了弋泠歌的念想,以免日后洛輕寒日后成為他們兄弟反目成仇的導火線。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當她將上山祈福的想法告知皇上時,皇上一口就答應了。
第二天卯時,鐘樓的鐘聲準時敲響,休息了一晚上的僧人都聞聲而起,開始新一天的早課。而花娘卻是剛睡著不久。
弋泠歌依舊是一身白衣。鐘聲剛響,他就已經(jīng)起身,但是顧念洛輕寒平日都是辰時三刻才起,甚至更晚一點,所以他便打算晚一點再去花娘休息的院子。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如今還在繼續(xù),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只是與昨晚相比,這雪卻是小了不少。弋泠歌站在床前,看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他便出門去了花娘所在的院子。
花娘原本還在睡著,芳草卻在門外稟告說雪公子來了,她也就無心再睡,便招呼芳草替她梳洗更衣。等到她來到前廳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兩刻鐘。
“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估摸著你們也該起了,所以便過來了?;?,許久不見,你在宮中過得還好嗎?對了,輕兒呢,她還沒起?”
“你們不是住一個院子嗎,你怎么跑來問我?!盎镅谥欤孟衤牭搅耸裁葱υ捯话?。
誰知,弋泠歌卻突然驚醒?!澳阏f什么,輕兒昨晚不是在你這里,那她去了哪兒?”
花娘此時也有些慌張起來,語氣也較平時快了幾分。“不在啊,昨日她在我這里陪我聊了一會天就走了。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弋泠歌眉頭緊皺,想不出洛輕寒不在花娘這兒也沒回寺里安排居住的廂房會去哪里。難道她去找了竹青?想到這兒,他神色也舒緩了幾分,便安慰花娘道:“你別急,我先去別處看看。如今外面下著雪,地上積雪又深,你又懷著身孕,就待在院子里等我的消息。”
看著弋泠歌匆忙離去的背影,花娘不竟在心里說道:輕兒,你不要怪我,為了泠歌,我只能犧牲你。
當弋泠歌找到竹青詢問洛輕寒的下落時,竹青卻說自己根本沒有見過洛輕寒。直到這時,弋泠歌才明白,洛輕寒怕是出事了。平日里洛輕寒雖然有些任性,但是她不是不知輕重輕重之人。昨夜下著大雪,她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泠歌,是不是輕兒出事了?”
竹青想來對洛輕寒的事情都十分敏感,如今又見弋泠歌一副焦急的模樣詢問他洛輕寒的去向,想必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泠歌,到底怎么了,輕兒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弋泠歌心急如焚,他想不到是誰會害洛輕寒。邵聰?或者邵眉?不應該。他們怎么會知道洛輕寒在佛云寺?不是他們,那到底是誰?竹青的詢問將他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輕兒昨夜一夜未歸,直到現(xiàn)在也不見人影。”
“什么?”
竹青一時間也慌了神。原本已經(jīng)被他壓下去的情緒此刻又轟的一下子爆發(fā),所有的顧忌以及戒律清規(guī)全都被他跑到了腦后。“我同你一起去找輕兒,如今大雪封山,她一個人,想必很是無助。若是再遇上一些野獸什么,想必就非常危險了。”
“若只是一兩只野獸還好,她身邊畢竟跟著一個護衛(wèi)。可若是人為,只怕情況就糟糕了。上一回,輕兒就差點被賣去青樓?!边龈柘胂刖秃ε拢舨皇乔『檬秋L雪閣,就算洛輕寒不從只怕也會被打的脫一層皮?!艾F(xiàn)在,我們只有盡快找到輕兒?!?p> 竹青也連連點頭,垂在兩側(cè)的手緊握成拳?!拔疫@就讓寺中的師兄弟們幫著一起去找。”
而此刻,洛輕寒正和夜魅在一處狹小的山洞之中。
昨夜,她傷心之下就一口氣跑到了佛云寺的后山。雖然后山也屬佛云寺的范圍,但是后山畢竟杳無人煙,除了有一座四角亭和一條蜿蜒的小溪之外,便只剩下山峰和叢林。山峰大小不一,叢林又樹木繁多,所以夜間偶有野獸出沒。一般情況下,很少人會來后山,尤其是晚上。
至于那些山峰和叢林之后是通向哪里,也沒人知道,因為從未有人踏出四角亭和小溪百丈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