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漫天的螢火蟲像是一顆顆閃動的星星,抬手似乎就能和天上的星河相接觸,一只小飛蟲思索著,還是落到云兒的肩頭。
云兒的眼里瞬間噙上淚花,宗顧一定是過來救他的,抬頭一看那洞又含糊起來:“你怎么下來的?”
宗顧往四周看了看,沒回應(yīng)他那句話:“你沒事就好,我?guī)闵先??!?p> 云兒如同抓到根救命稻草,拽起宗顧的手就走:
“跟我走,里面還有個人!”
他突感手上濕漉漉的,螢火之下看去竟是很多血,下意識看回身后,宗顧的手心到手掌都是被什么東西切割而出一條條連起來的口子,深達(dá)肌理,大概是他抓得太過用力,現(xiàn)在又冒出血來。
云兒皺起眉頭,宗顧的身上沒有什么好地方,衣衫多個裂口暫且不說,腰上還有傷口,深紅深紅的顏色從層層包裹的布中透出來。
他當(dāng)下就失了主心骨:“你沒事吧?”
宗顧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你說的人可是大牛?”
“不是,是有個棺材……”
云兒轉(zhuǎn)著眼睛,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老者笑著替他回答:“小娃娃,只是黃粱一夢罷了?!?p> 云兒疑惑地看了眼:“宗顧,這大爺是誰?”
對,好像一直沒問前輩的稱呼。
“他是……”
老者對云兒叫他這個稱呼很是不悅,一捋胡子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老夫乃木仙人,你所見都是幻象,此處荒廢已久,哪會有人?!?p> 云兒差點(diǎn)笑出聲,噗,還木仙人,我還云彩仙人呢!
這大爺神秘兮兮的,而且嘴里頭一句實(shí)話都沒有。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按原路返回的,之后又困又餓才睡著了?,F(xiàn)在閉目睜目之間,神獸后面的走廊已經(jīng)消失不見,更沒有綠色的燈盞指引,只有漫天的螢火蟲飛來飛去。
——師父,你還在嗎?
不管在心中問了多少遍,師父再沒有任何回復(fù),真的就像是一場夢。
他揣入懷內(nèi)摸索,師父給的那布和釵子都在,又摸上墻壁的紋理,這一定不是夢。師父應(yīng)該是找到自己的身體了,這樣一來只要回去看看老爺子醒沒醒就好。
話說宗顧傷得那么重還過來找他也是不容易了,他心里頭滿懷感激,不過看到這大爺他就覺得好笑:
?“木大爺,你老胳膊老腿兒的,這里這么陡,你咋上去???”
“……”
老者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臟又破,心里就一陣發(fā)酸,估計現(xiàn)在很是狼狽,怪不得會被這個小娃娃看扁。
他不能跟個孩子一般見識,心念一起,這腳已經(jīng)離開地面。
這次出來頂著一腦門子灰,這等樣子還怎么見人,理應(yīng)速速回返才是。
他看向宗顧:“老夫那天下第一刃便留給你自保吧,你我有緣自會相見?!?p> 最好是別見。
老者一揮衣袖,身體平穩(wěn)地飛升,不多時就消失在洞口處。
云兒張大了嘴巴,就差騰云駕霧了,這大爺真是神仙??!
下意識雙手就搭上了宗顧的后背。
宗顧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云兒委屈巴巴:“餓扁了快,背會兒我?!?p> “你剛才說要救人的時候怎么精神頭那么足,沒看見我受傷了嘛,自己爬!”
云兒嘟起嘴:“你現(xiàn)在精神頭也挺足啊,而且誰讓你比我大,叫你哥還不成嗎?”
宗顧嘆著氣,服了,這撒嬌的功夫倒是和小時候的自己別無二致。
云兒得償所愿,絲線反射出銀白色的光澤,拉著他倆往上。
他咂咂嘴感嘆:“這個厲害啊?!?p> “那位前輩的?!?p> 云兒一笑:“???你順人東西,太不地道了?!?p> 宗顧一臉黑線,也知道他是明知故問。
“你怎么會掉到洞里的?”
“失足掉落唄?!?p> 問了跟沒問一樣。
云兒指向滑道,剛想指指自己屁股,一想反正宗顧也看不到那就不指了:
“宗顧你看,我想我應(yīng)該就是從這滑下來的,衣服都被磨壞了!”
還好有它才沒被摔死,還真是萬幸。
“剛才你話沒說完,棺材里面是什么?”
云兒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大仙的尸體吧。要是你在就可以幫忙把大仙尸體抬出去……”
我堂堂宗家二少何時成了你一個道童的挑工?
“你這思路也是奇了,人家棺材都在這里為何要找人抬出去,我就不信你還能那么好心想讓他入土為安?!?p> “沒有啦,我總覺得大仙沒死所以才讓你幫忙,現(xiàn)在連進(jìn)去都沒有路,尤其你還受了傷……”
云兒將頭蹭到宗顧耳邊:“哥,你怎么受傷的???”
宗顧皺起眉頭:“挺復(fù)雜,和你講了也沒用。”
受傷還能很復(fù)雜嗎?不愿意告訴就算了。
“喔?!?p> 宗顧略減慢了腳步:“倒是你,可找到令老先生蘇醒的法子了?”
“大仙說等我回去老爺子就醒了。”
宗顧松口氣:“挺好,那你知道這大仙的身份了嗎?”
洞底與神獸不斷變遠(yuǎn)變暗,云兒也是一陣失神:“不知道,應(yīng)該是這洞的主人吧?!?p> 他望著這些熒光:“你說,這洞里也沒有吃的,螢火蟲跑這里干嘛?”
宗顧沉聲:“大概是這里主人的一種待客之道?!?p> “啊?”
這些螢火蟲自木人燃燒出的灰燼而生,集結(jié)進(jìn)入此洞照明,恐怕不是歡迎他,而是引導(dǎo)他來救云兒的。
云兒的身份能夠得到此處主人護(hù)佑,外加那官家夫人在幻象中的穿著更像是宮中娘娘,那這里的主人很可能就是——
恒國先皇國師姜幕,又被稱作天師。
“以我推測,這大仙在為你指路照明,大概還不止螢火蟲引路這一種方式?!?p> 云兒一笑,他很喜歡宗顧的解釋,畢竟他可幸福的很,小時候有爹娘疼,大點(diǎn)了有老爺子愛,現(xiàn)在又有師父和宗顧保護(hù)。
他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抱緊了宗顧,瞇起眼睛:“我想老爺子了。”
宗顧知道云兒困了,輕聲回應(yīng):“等剿匪結(jié)束就回去了。”
切榕洞口,絲線勾在藤蔓處,接著又伸出一只手來,宗顧背著云兒,好不容易從里面爬出來。
螢火蟲也從洞中陸續(xù)飛出,向棲身的草叢散去。
宗顧一把把云兒從背上給拽下來:“開飯了?!?p> “啊,什么什么,先給我來個饅頭!”
云兒睜開眼睛,四下望去,除了石頭就是樹,外加一片漆黑的夜空。
宗顧對上云兒怨念般的眼神:“我?guī)慊貛だ镎页缘模赡阋约鹤??!?p> “成交?!痹苾簩⒆约旱难鼛ё永o,大步向前走去。
宗顧嘆口氣:“走反了。”
云兒轉(zhuǎn)身,有氣無力地又走回來。
兩人一高一矮走在月色之下。
“徐少他們是不是也都在呢?”
這些人身上的謎題宗顧還沒有完全解開,只是將自己目前所知道的告訴了云兒。
“徐銘重傷,老三中途逃跑,大牛不知所蹤,其他人都死了?!?p> 云兒想著這些一開始活靈活現(xiàn)的人現(xiàn)在都一動不動,雖然獨(dú)眼傷過他,可心里還是有些難受。
士兵們回返營地向大公子匯報,宗德忙命人去尋宗顧,并且加強(qiáng)軍中戒備。
不多時,士兵來報說二公子回來了。
還沒等報完,宗德便沖出帳內(nèi)。
他看到自己老弟由兩兵攙扶,臉色蒼白,滿頭是汗,周身衣物皆是劃口,腰上更是重傷,里面已經(jīng)透出血來,他伸手探去,護(hù)腰的軟劍已經(jīng)抽出。
他把自己老弟從士兵手里接過來,見其手上也是傷口,不免一陣心疼:
“怎么傷成這樣?”
“沒事。”宗顧推開他:“軍中還有食物嗎?”
“你隨我來?!弊诘掳才畔氯?,一方命人準(zhǔn)備飯菜粥食,一方去郎中帳里喊人。
可隨即就看到了旁邊的小人,云兒很頑皮地沖他一笑,他想了想,這小孩不就是那個道童嗎?
回憶起老弟隨從的飛鴿傳書,好么,多半是為了保護(hù)這小道童才傷成如此。
當(dāng)下狠狠看了他一眼。
云兒沒搞懂這胡子哥什么意思,干嘛一臉兇相,又聽得宗顧一聲招呼,才跟著入了帳內(nèi)。
飯菜很快擺放齊全。
云兒在宗顧的示意下,毫不猶豫地吃起來。
有葷有素,有干有稀,太齊全,太貼心了。
宗德氣得臉色發(fā)紫,方才還以為是老弟想吃東西,剛想表達(dá)下軍中伙食不比家里,也沒有什么他喜食的飯菜,結(jié)果一番話又憋回到心里,攪得他很不是滋味,干看著云兒狼吞虎咽的吃相,臉上毫無表情,心中怒火中燒。
宗顧見得云兒是真餓了,于是將餐食離他近了些:“你好生吃著,有何事再叫我?!?p> 云兒邊吃邊猛點(diǎn)頭,一副幸福享受的表情。
老爺子不在,宗顧和師父好像輪流替代了老爺子那個角色,就像老爺子在六年前替代了他爹娘一樣。
他不停往嘴里塞著東西,眼睛里夾著淚水來回滾動。
直到宗顧起身叫了宗德出去,這淚水才涌出來,他將那布與釵從懷中取出放至一邊,直接就趴在桌案上。
老爺子,我好想你??!
——他哭得無聲,自然也就無人過問。
郎中與助手正慌忙趕過來,見二位公子正在帳外,俯身行禮。
四人步至郎中帳內(nèi),郎中與助手協(xié)助,為宗顧處理傷口。
宗德看的揪心,本想著安撫幾句,可到嘴邊就變成:
“我送你那柄紐絲軟劍呢?”
宗顧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口氣:“斷了,就扔了?!?p> 宗德頓時氣不打一起來,可很快又恢復(fù)正常的神色:“哦,你……人沒事就好?!?p> 郎中見已傷至腸道,且傷及之兵器還有倒刺,必是極為疼痛難忍,當(dāng)下研磨著藥粉:
“二公子還請忍耐些。”
宗顧點(diǎn)點(diǎn)頭,敷藥過程中未吭一聲,只是汗流浹背,青筋直冒。
宗德不忍直視,下意識正看向昏迷的徐銘,不禁又想到那個道童:
“回之,世上可憐之人眾多,你救不過來的?!?p> 宗顧看著郎中用布往自己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神情已經(jīng)恍惚:
“有一個是一個,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救人多了不禿頭?!?p> 郎中差點(diǎn)笑出聲來。
宗德眉間的川字紋又加深了,堂堂宗家二少你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話?
還有那種拿自己不當(dāng)回事的態(tài)度也讓宗德很是反感,他本想再多說幾句的,可礙于郎中在也不好多言。
“你好好養(yǎng)傷,剿匪不必跟隨了?!?p> 他說完,卻沒有立刻得到回復(fù),想是老弟又和自己較勁,可稍后便傳來郎中的聲音:
“大公子,二公子睡下了?!?p> 也是應(yīng)準(zhǔn)備一下了,遂讓郎中照顧好老弟,自己出了帳,遙望天光發(fā)白,是以這夜即將過去。
任誰都沒有注意,徐銘的手方才輕微抖動了一下。
板兒樓弦生
熒火璀璨,宛若星河。洞內(nèi)幽風(fēng),陣陣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