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之戰(zhàn)后,秦軍并未班師回朝,而是留于上黨,休養(yǎng)生息,厲馬秣兵,以乘勝滅趙。此時,上黨民叛亂。白起軍分多路平叛。白起親率軍平端氏邑。因端氏城內(nèi)皆烏合之眾,不出二日,秦軍即破城拔之。為防再亂,白起繼續(xù)率軍駐扎于此,以待新吏接管。
王言并未讓信天與那二百四十名趙卒一起歸趙,而是一直留于身邊。起初,信天對王言仍有戒心,不敢與之多說一言。相處久后,信天知王言對其并無威脅,也就放下戒備,常跟在王言身旁。
這天,于端氏衙署大院內(nèi),王言教信天舞劍。王言以純鈞劍揮舞,而信天則用木劍仿之,一招一式,有模有樣。這時,白起巡防歸來,將王言叫入屋內(nèi)。王言于是讓衛(wèi)兵和信天耍劍,自己去見白起。
屋內(nèi),白起謂王言曰:“夫人為何將一趙降卒留于身邊?”
王言說道:“信天乃林胡人,乃我之族人,豈能與趙卒相提并論。”
白起說道:“可他終究是趙軍降卒,留于身邊,孔生事端。”
王言說道:“是否有人對此有所非議?”
白起答道:“今日巡防,竊聽到有士卒議論此童?!?p> 王言說道:“如何議之?”
白起回道:“議我是否與趙有私通也?!?p> 王言斥道:“此乃荒謬之極。夫君若與趙有私通,怎會坑殺四十余萬趙人?!?p> 白起說道:“可他們畢竟愚鈍,不會加以判斷,只會以偏概全?!?p> 王言繼續(xù)說道:“可現(xiàn)今將信天送回趙國,趙境缺丁,必又抓其入伍。此舉無異于送羊入虎口也。”
白起說道:“如此,如何是好?”
王言答道:“信天家在邯鄲城外鄉(xiāng)下,秦軍攻邯鄲須經(jīng)其家。到時我親送其回鄉(xiāng),而其鄉(xiāng)已歸秦所有,趙人便不可迫其入伍。”
白起說道:“如此,此童便要與我們待到進攻邯鄲之時?!?p> 王言回道:“總之,我不可再將其送入虎口。”
白起則說道:“可他留于此,總歸是夜長夢多?!?p> 王言說道:“為今之計,只能盡快發(fā)兵邯鄲。”
白起說道:“三日后,新吏便到,到時我即刻重集大軍,進軍邯鄲?!?p> 王言說道:“謝夫君體諒?!?p> 白起說道:“夫人嚴(yán)重矣!”
言畢,王言偎依于白起胸懷。此刻,她幸福無比。如今,滅趙復(fù)仇對她來說已非首要,與白起廝守才是她最想要的。
三日后,新吏到任,白起重新集結(jié)大軍,駐扎于百里石長城。帥帳內(nèi),白起、王言、王龁、王陵、司馬梗、蒙驁各位而坐。
白起謂諸將曰:“長平一役,趙元氣大傷,應(yīng)該乘勝追擊,一舉滅趙?!?p> 眾人齊回道:“吾等必聽武安君調(diào)遣。”
白起于是說道:“為速戰(zhàn)速決,現(xiàn)軍分三路伐趙。一路由王龁將軍率領(lǐng),王陵將軍輔之,攻武安、皮牢;一路由司馬梗、蒙驁率領(lǐng),北定太原,從而盡收上黨地;而我親率一軍,直取邯鄲,。屆時,王龁將軍攻下武安、皮牢之后,東進與我匯合,共擊邯鄲。而司馬梗軍拿下太原后,回軍鞏固后方?!?p> 王龁、王陵、司馬梗、蒙驁齊起身回道:“末將得令。”
十月,各軍出發(fā)。此時趙缺兵少將,極為衰弱,根本無力抵擋秦軍。王龁攻趙之武安、皮牢,拔之。司馬梗擊太原,定之。白起則直入邯鄲,所到之處,趙人皆棄戈而降。隨后,白起軍繼續(xù)行軍,直逼邯鄲。
一路上,王言和信天同坐于馬車內(nèi)。信天一路欣喜若狂,多次對王言說:“很快便能見到娘親”。很快,行軍至信天家,馬車于信天家門口停下。趙民見秦軍路過,聞風(fēng)喪膽,皆閉門避之。信天母也不例外,信天家門緊閉。王言、信天下車,白起也跟隨下馬。
信天一下車,便跑去敲門。信天母于屋內(nèi)不敢出聲,聞敲門聲更是肝膽俱裂,不敢吱聲。信天愈發(fā)焦急,敲得愈大力,以為母親遭遇不測。最后信天邊敲邊哭,大喊道:“娘,快開門,我是天兒?!毙盘炷敢幌侣牫鲂盘斓穆曇簦牡亟雅莱?,跑去開門。母子久別重逢,緊緊相抱,喜極而泣。而白起、王言于屋外靜看這一切。白起一如既往地嚴(yán)肅,王言則眼眶濕潤。
忘情過后,信天母方意識到,屋外站著一位身穿盔甲的將軍和一位身著微服的婦人。信天母略顯恐慌,欲關(guān)門避之。信天忙說道:“娘,多虧了屋外那位將軍夫人,是她向她身旁那位將軍說情,才保孩兒一命?!?p> 信天母臉色犯難,不知該閉門,還是請屋外兩人進屋。而信天則出屋,拉住王言的手,將她帶進屋內(nèi)。白起緊隨其后。信天母也只能假意迎其入內(nèi),內(nèi)心始終七上八下。信天搬來小凳,請王言、白起坐下,信天母則倒來茶水,請二人喝。隨后信天母抱著信天,亦坐于凳上,客套道:“謝將軍和夫人饒小兒一命?!?p> 聽到這話,王言和白起皆無言以對,因下令殺人者是他們,保信天一命的也是他們,此恩他們受之有愧。王言見屋內(nèi)擺設(shè)破舊,知一家生活艱難,便說道:“家中生活苦乎?”
信天母回道:“年年打戰(zhàn),家中男丁皆被征入伍,何來不苦?!?p> 王言早從信天口中得知,信天父親及其兄長皆被征召,想必早已戰(zhàn)死沙場。王言于是取出十金,遞予信天母,說道:“妹妹,這金你收下,好給信天添置新衣和給他做好吃的?!?p> 信天母不敢接受,推辭道:“夫人請收回,這金我收不得?!?p> 王言邊將金塞向信天母邊說:“這段日子,我與信天相處,已如母子。可日后恐再無相見之日,此金就當(dāng)作是對他的撫養(yǎng)費?!?p> 白起亦附和道:“你就收下吧!”
信天母犯難,又不知如何拒絕,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夫君及孩兒皆因秦人而死,若收此金,有愧于他們在天之靈?!?p> 王言將伸出去的手收回,面露愧色。白起聽到此言,則欲起身,拉王言出屋。信天母則自知自己口無遮攔,言語有失,正想著如何挽救。這時,信天說道:“娘,你就收下吧!將軍夫人也是林胡人,沒有惡意的?!?p> 信天母一聽王言同是林胡人,內(nèi)心憤恨稍解,即說道:“原來姐姐也是林胡人。”
王言回道:“昔日家人受害,而我逃至秦國?!?p> 信天母哀嘆道:“林胡人苦矣!”
王言問道:“如今林胡若何?”
信天母答道:“昔日武靈王兵威林胡,驅(qū)我族人至伊盟和陰山以北?!?p> 王言又問:“為何妹妹一家會南遷入趙?”
信天母答道:“那時動蕩,很多林胡人慌不擇路,便逃入趙境,成為趙民?!?p> 王言驚嘆道:“如此說來,趙境內(nèi)生活在很多林胡人也?!?p> 信天母微微點頭,說道:“林胡人在趙,雖比趙人低一等,但趙王也允許我們定居于趙?!?p> 此時,王言如遭雷擊,內(nèi)心懊悔不已。她將十金放于案上,隨后起身離屋。白起則起身拜辭信天母和信天后,亦隨之出屋。信天則追出屋外,默默看著王言登上馬車。信天母亦出屋,站于信天身后,靜靜觀望。
白起騎上馬,又回身與信天道別,隨后揚鞭而去。而王言登上馬車之后,便令馬夫御馬前行。王言于車內(nèi)愧疚不已,原來那場屠殺,屠殺的不僅僅是趙人,還有林胡人。她的眼眶已經(jīng)濕紅,于是她心生一計。她探頭出車外,白起正騎馬在其旁跟隨。于車上,王言謂白起曰:“夫君,我有一事相求。”于是,一人下車,一人下馬,邊走邊談。
白起說道:“我知夫人內(nèi)心有愧,可戰(zhàn)還是要打。”
王言說道:“昔日我不知林胡人已融入趙人。如今若滅趙,林胡人亦將受到牽連。故可否息戰(zhàn)撤兵?”
白起回道:“王命已下,若無正當(dāng)理由,豈有收回之理?!?p> 王言說道:“既如此,我有一計,可使大王息兵。愿夫君不要阻我?!?p> 白起回道:“只要不危于秦,夫人盡管去做。”
王言又言:“此計須借應(yīng)侯之口,屆時若退兵,還請夫君佯裝與應(yīng)侯有隙?!?p> 白起點頭回道:“可。”
王言又言:“我仍有一事不解。”
白起問曰:“何事令夫人疑惑?”
王言回道:“趙武靈王在位時推胡服騎射之革,而使趙變強。其主張融胡人,募胡兵,用胡臣,怎會下令殘殺胡人?”
白起說道:“大爭之世,凡事皆有可能?!?p> 王言則不以為然,說道:“縱世道禮崩樂壞,然彼時趙處于‘胡服騎射’之革,應(yīng)當(dāng)與狄戎為親,而非與其成仇。且彼時趙朝堂多有胡臣,如肥義、樓緩、仇液等重臣,趙武靈王殘殺胡人,其胡臣怎會袖手旁觀而不加勸呢?”
白起深以為然,可轉(zhuǎn)而說道:“即便如此,如今時過境遷,且知情人多亡,夫人如何追查?”
王言回道:“樓緩為秦臣多載,從未聽其提起此事,恐其對此事一無所知。而趙武靈王、仇液、肥義已故,知此事者如今只有一人?!?p> 白起說道:“夫人乃言奉陽君李兌乎?”
王言微微點頭說道:“然也。”
白起則說道:“趙珂言奉陽君數(shù)月前已病危,如今安在人世,未可知也。且,若殘殺胡人乃奉陽君所為,他怎會如實相告于你?”
王言說道:“彼時奉陽君不過肥義門下舍人,私殺胡人對其無益,我想其背后必有隱情也?!?p> 白起說道:“看來夫人心意已決,那便自去,也可解了你心中疑惑。”
于是,王言拜辭白起,將系于馬車后的纖離馬的繩索解開,而后馳馬往邯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