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意清洗干凈自己手上的血跡后,徑直回到了停車場。紀懷早已經(jīng)把空調(diào)打開,李樂意一鉆進車里,涼意襲來她頓時覺得身心爽朗,甚是安逸舒適。今天著實是驚心動魄的一天,讓她到現(xiàn)在都沒有緩過來。
“你家在哪兒?”紀懷拿出手機準備開始新一輪的導(dǎo)航。李樂意說出了一個地址后,紀懷的車隨之移動。
與紀懷不同的是,李樂意的家在城中,所以路上有些公司,一路上走走停停讓李樂意開始有些暈車了。
李樂意在座椅上連著調(diào)整了好幾個坐姿想要讓自己舒服些,她壓抑住一陣胃酸翻騰的涌動,用喉嚨的氣息輕輕“吭哧”了一下。
李樂意的躁動不安幅度雖不明顯,可是還是被紀懷察覺。他當即調(diào)整了腳上的力道,輕剎車緩起步,這才讓李樂意舒服了些。
前方紅燈,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李樂意覺得車內(nèi)的氛圍如同這空氣的溫度一般冷滯,于是她就像打破這氛圍,隨便找了個話題。
“對了,你怎么會清理傷口的?連包扎得也很專業(yè),連那幾個小護士都自愧不如。”
“以前……學過。”紀懷的眼里忽然增添了一層霧氣,喉結(jié)上下顫抖一下,語氣有些猶豫,這是李樂意未曾察覺的。
“這樣,是為了拍電影學的嗎?李樂意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盯著紀懷,她記得以前看過紀懷演過外科醫(yī)生的。
紀懷再次沉默,腦海里他曾經(jīng)盡力想埋葬但從未忘卻的過往如同颶風掠過,摧毀了他今天暫時筑建起來圍欄,短暫性的失憶在他這里都是不被允許的。
當年在好萊塢演了一年的龍?zhí)捉巧?,紀懷終于迎來了他第一個較為有分量的角色。他將出演男二號,扮演一個與男主角針鋒相對的外科醫(yī)生。紀懷很是興奮,因為這是他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要知道亞裔本來在這里就備受歧視,他通過自己的努力演好每一個角色,有的甚至連句臺詞都沒有。就這么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終于得到了大導(dǎo)演Shawn Brown的賞識,讓他出演這個男配角。紀懷當然不敢有絲毫松懈,必須鉚足十二分精神,超越所有人的期待來完成這個角色。
為了讓紀懷更好的進入角色,劇組安排他到一家醫(yī)院去學習,并專門為他指派了醫(yī)生來指導(dǎo)他一些醫(yī)學知識。
那日,春天給紐約城帶來了久違的風和日麗,但都不及紀懷的心情美麗。雖然醫(yī)院讓他十點去報道,但是他因為興奮七點就醒了,花了半個小時洗漱完畢用了早餐,紀懷決定提前去醫(yī)院看看。
紀懷開著車根據(jù)給的地址準確的找到了St. Mary’s Hospital(圣瑪麗醫(yī)院)所在的位置,參照指示牌的指向,在停車場遙遠望去就能看見醫(yī)院的大門了。和其他醫(yī)院類似,門口全是明亮的自動玻璃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來得太早,只有幾個人在進進出出。
紀懷快要走到離門口三米遠時,忽然身后響起了一聲巨大的聲響,嚇得紀懷瞬間縮了一下。等紀懷反應(yīng)過來,他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忽然驚慌的四下逃竄,有的往醫(yī)院里面跑,有的干脆趴在地上一點點極速朝隱蔽處挪動。
紀懷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遠處有幾個白種人舉著槍在互相交火,而且看起來相當?shù)募ち?。紀懷一下子就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這是他在國內(nèi)從未遇到過的情況,來美國這么久也只在報紙和新聞里看到過槍擊事件,可真的等著一切發(fā)生在自己面前時,他完全不知所措了,雙腿就像灌了鉛一般,看著那幫對射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紀懷卻只能杵在那里無法動彈。
“Get down!”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一旁襲來,將紀懷按倒在地。
“我去!”紀懷受到了這外力的驚嚇,情急之下本能得迸出了一句中文。
紀懷被壓倒在地的瞬間,兩顆子彈瞬間打過來,穿過紀懷方才站的位置,打在醫(yī)院門口的玻璃上,立刻化為一地粉碎。
“誰?”紀懷回過神來,他急忙拿開自己抱頭的胳膊肘,抬起上半身想要看清是這力量來自于何處。
沒想到映入他眼簾的竟是一個身著墨綠色真絲襯衫和牛仔褲的年輕的黃種女人。那個女人趴在他身上,卷曲的長發(fā)正好落到紀懷的臉上,對著天空紀懷看不清對方的模樣,除了她的眼睛,對方目光鎮(zhèn)定的觀察著槍戰(zhàn)現(xiàn)場的狀況,然后她立刻連拖帶拽的把紀懷拉到一輛車后面。
“Chinese?”女人忽然盯著紀懷冷不丁的一問,紀懷有些呆滯耳邊全是不斷的槍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清楚那女人說的話,只是面無表情地下意識點了點頭
“你沒事吧?”女人忽然開口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問紀懷,這是他完全沒預(yù)料到的。這時候紀懷才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烏溜溜的大眼睛里散發(fā)著異常堅毅的水光,高挺的鼻梁讓她的五官更加立體,紅潤的嘴唇點綴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十分耀眼,以至于這么多年后紀懷依舊能清晰得記得他們初次相遇的點點滴滴。
“我沒事!”紀懷趕緊回答道。
得到紀懷肯定的回答后,那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呆在這里別動。然后自己伏地往前面爬去,就好像電影里面伏地準備出擊的超級英雄那樣。
“喂!”紀懷本想伸手去拉她,可是她動作太快,還未等紀懷反應(yīng)過來她就跑到面去了。一顆子彈劃過紀懷的車旁打在了,身后的路燈上,紀懷只好趕緊縮回去。
但是很快那女人又回來了,而且她還拖著一個老太太,原來她不惜冒著生命危險頂著這槍林彈雨就是為了救人。
女人把老太太拖到車后,用英文叫了她兩聲未有回應(yīng),老太太腹部中彈一直在冒血已經(jīng)昏迷了,紀懷再一次傻愣在那里。女人當機立斷地脫下身上的襯衫,里面只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她把衣服裹成一團直接堵住老太太腹部中彈的位置。
“Press the wound!”女人的指令紀懷沒聽清,其實他是被眼前混亂血腥的場景給嚇懵了。。
“幫我按??!”女人回過頭大聲一吼,紀懷才回過神來,馬上幫老太太按住傷口。
女人俯下身為老太太檢查,紀懷望著她細窄的背部,肌肉線條分明流暢的手臂,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弱小的身軀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這時遠方傳來了長鳴的警笛,交火的雙方立刻停止了交戰(zhàn),各自鉆進了車子逃離了現(xiàn)場。
那些人一走,醫(yī)護人員救推著輪車沖了出來。女人站起身來示意他們,一群人麻利地把老太太抬上了車,那個女人交接過紀懷摁住的部位,隨著那一群人推著車沖進了醫(yī)院,嘴里還在交待傷勢情況。
紀懷也不由分說地跟在后面跑,直到進了急救室門口,他才被護士攔下。紀懷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門里面以后,紀懷才察覺到自己腿肚子發(fā)軟而無力,他癱坐在走廊邊上的椅子上,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話,只是看著自己的沾滿鮮血的雙手,腦子里一片空白。面前接二連三的槍傷者又被送了進來,紀懷驀然地看著醫(y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緩和了不知多久,紀懷想起自己該去洗手,淡紅色的血水在水池里打著旋流進水眼里。紀懷幾乎都快將手上的皮給搓下來了,在用洗手液洗了第八次后,紀懷才終于覺得雙手干凈了。
走出洗手間,紀懷重新回到走廊的座椅上,他心里開始對自己能否完成在醫(yī)院的學習而產(chǎn)生了強烈質(zhì)疑。畢竟自己還會面對像今天這樣的狀況,那一年他的爸爸媽媽在海外出事后,由于他年紀尚小加上尸體被毀的面目全非,是大姨和大姨夫代替他進去辨認的尸體。那一年他也是這么一個人坐在走廊上,雖然身邊有文至愷和文爸的下屬陪同著,可在那一刻這些人仿佛都不復(fù)存在,他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走廊上的兩堵墻像是會移動似的擠壓著他的胸骨,一直低頭無言良久,然后他放棄了對自己折磨,長呼一口氣后才終于流下了淚水。最后到紀懷手里的不過是兩匣沉甸甸的骨灰,可今天當紀懷觸摸到黏稠的血液在自己手里從有溫度到漸漸轉(zhuǎn)涼后,紀懷才深切地感受到生命是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