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了后宅,劉祿的老娘和姨娘紅沙還沒起呢,只有一直和衣而臥的翠衣,聽到動靜先出來查看。一見到隆福和壽嬤嬤,翠衣立刻紅了眼眶,眼淚如雨樣落下,跪在地上,哽咽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丫頭,爺和夫人知道你是個忠心的,姑娘現(xiàn)在哪里?你快帶路,咱們這就接了姑娘回家去!”壽嬤嬤過來攙扶起了翠衣,一邊抽出手帕子給她擦眼淚,一邊問。
“我這就帶您去接姑娘出來!姑娘的妝奩和陪嫁,都在這正院西廂房里放著,您先讓人抬了出去,姑娘慣用的趁手家什不能不帶著!”翠衣深深吸了口氣,鼻音重重的說。
“翠丫頭說的是!”隆福吩咐護(hù)院,立刻去砸開了西廂房的門。事出突然,紅沙披著衣服,握著頭發(fā)出來,親眼看著隆福帶人把那三十抬嫁妝都抬出去,在馬背上捆好了,又驚又怕的不敢作聲,坐在門檻上哆嗦成了一團(tuán)。
劉祿的老娘是個潑的,聽見動靜,光著腳披頭散發(fā)的,瘸著殘疾的右腿跑出來,看著隆福他們往外抬榮寶兒的陪嫁,登時急了,伸手就往看起來最好欺負(fù),年紀(jì)最大的隆福臉上抓,嘴里一邊殺豬樣嚎叫著:“來人哪!有胡子進(jìn)了縣太爺?shù)母飺尳倭?!抓?qiáng)盜呀!”
隆福一只手抓住劉祿娘的兩只胳膊,另一只手正反手就是十幾個大耳刮子,把她打的舌頭都咬破了,從嘴角滲出血絲子來。劉祿娘覺得后槽牙都活動了,這才害怕了,被隆福推倒在地上,兩手拄在地上,往后退到臺階下的角落里,抱著腿縮成一團(tuán),抖如篩糠,不敢再撒潑。
隆福吩咐兩個護(hù)院看著劉祿娘和紅沙,然后跟壽嬤嬤一塊兒,跟著翠衣往西北角的破敗院子走,到了生銹的小門前,翠衣似哭似笑的,岔著音兒叫,“姑娘,侯爺和夫人,派了隆叔和壽嬤嬤來接您回家了!”
盡管從袁敏行嘴里聽說了榮寶兒的處境不妙,可是在看到同被圈禁一樣的丈高圍墻,壽嬤嬤還是忍不住紅了眼,“我可憐的姑娘,這是遭了大罪了呀!”
隆??粗T上的黃銅大鎖,皺起了眉頭,紅沙剛才招供說,鑰匙被劉祿給帶走了。沒有鑰匙,這把將軍不下馬的三簧鎖,著實不好對付!正發(fā)愁著,守著客院的老蒼頭聽到動靜趕了過來,還沒到近前,就被隆福帶來的護(hù)院給攔住了。
“隆大總管,小老兒有辦法打開這把黃銅鎖!”老蒼頭一臉的認(rèn)真,跳著腳扯著嗓子叫。
“隆叔,這幾個月,姑娘跟我,都多得老爺爺照顧,才能撐到今日!”翠衣替老蒼頭說話道!
隆福聽了,思索了一下,抬了抬右手,護(hù)院就放了老蒼頭過來。老蒼頭顛顛的過來,把手里一根一扎長的鐵絲扭了幾下,往鎖眼里一插,擰了擰,那把鎖頭竟然就被打開了。老蒼頭飛起一腳,踹開了門,然后閃身在一旁,壽嬤嬤搶先一步,進(jìn)了門。
榮寶兒剛才聽到了翠衣的話,掙扎了半天,才從床上爬起來,正在穿鞋,壽嬤嬤就沖了進(jìn)來。因為屋子里陰暗,站了一會兒,才看到穿著一身粗布棉衣褲的榮寶兒,壽嬤嬤眼淚立時就落了下來。
蹲下身,給榮寶兒穿好了鞋,壽嬤嬤跟隨后進(jìn)來的翠衣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榮寶兒往外走,也不管仍然宿醉未醒的魏嬤嬤,也不讓榮寶兒開口說話,“姑娘,咱們回家去,有什么話,咱們上了車再說!”
才出了院子沒走幾步,被劉祿留下看家的親信長隨劉五,終于從宿醉中醒來,踉蹌著腳步,提著根鵝蛋粗細(xì)的棗木齊眉棍,沖了進(jìn)來。“哪里來的混賬王八羔子,膽敢在堂堂縣太爺府上作亂?拿命來!”
領(lǐng)頭的鳳翔侯府護(hù)院看了好笑,只伸了一條腿,就把劉五絆了個狗吃屎。劉五被摔破了鼻子,鼻血留了一衣襟。用手胡亂抹了,見了血的劉五發(fā)起瘋來,胡亂揮起木棒,沒頭沒腦的往前沖,差點打到榮寶兒三人。
護(hù)院頭領(lǐng)覺得丟了臉面,眼睛一瞪,上前兩步,就把劉五手里的棗木棍搶了下來,往下一砸,就聽“咔嚓”一聲,劉五的左腿就被打折了。李五都沒叫出聲來,就疼昏了過去。
丟下死狗一樣癱在地上的劉五不管,護(hù)衛(wèi)們拱衛(wèi)著榮寶兒她們,一路暢行無阻的出了平谷縣衙,寶兒跟壽嬤嬤,翠衣三人上了馬車,老蒼頭跟在隆福屁股后頭,到了車轅右后邊,跟駕車的隆福對坐。護(hù)衛(wèi)們也紛紛上了馬,護(hù)著馬車,往京城方向疾馳。
在馬車?yán)飰蹕邒吆痛湟拢藕驑s寶兒換了帶來的衣裙,蓋了香軟的厚棉被。翠衣將她換下來的衣物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到了角落里。榮寶兒懷里抱著一只點了紅羅炭的手爐,腳下還踩著一只,只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就是肚子里沒食,有些難捱。
似乎是能聽到榮寶兒的心思,壽嬤嬤變戲法似的,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個黑漆嵌螺鈿的三層食盒,打開來,上面兩層是蒸酥果餡兒椒鹽金餅,艾窩窩,最下面,用棉套子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個小砂鍋里,竟然裝著還溫溫的雞絲粥。
聞著食物的香味,榮寶兒坐了起來,嘴里的口水泛濫如黃河。盡量細(xì)嚼慢咽的,吃了兩塊點心和小半鍋粥,榮寶兒就覺得飽了。壽嬤嬤帶著翠衣用了剩下的粥點,收了食盒,看榮寶兒用手掩了嘴打呵欠,伸手替她掖嚴(yán)實了被角。
“到京城要走小三個時辰呢!姑娘若是累了,不妨先睡一會兒!”壽嬤嬤一邊輕輕拍著,一邊低低的哼起了催眠曲,哄榮寶兒睡覺。
榮寶兒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想撐著不睡,跟她們說些話,可是眼皮子沉的像墜了鉛塊兒,說什么都睜不開眼,似乎就在一瞬間,就睡得沉了。
榮寶兒前腳離開了平谷縣衙,劉祿后腳就回來了。下了四蹄踏雪墨色大叫驢,一踏進(jìn)后宅,就聽見里面亂成了一鍋粥!老娘呼天搶地的,扯著破鑼嗓子,嚎哭咒罵著,紅沙也在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叫,加上被打斷了腿劉五的,疼的不停嚎叫,簡直比唱全武行還熱鬧!
被來旺兩口子扶著,劉祿一溜煙兒跑進(jìn)了正院,才一只腳踏進(jìn)院門,就看見老娘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劉祿倒是個孝子,趕緊過去攙扶老娘。劉老太太看見兒子回來了,那是立馬有了主心骨,頂著一頭亂成雞窩的頭發(fā),爬起來坐著,說什么都不肯起身。拍著大腿極富有節(jié)奏的半說,半唱,半嚎哭:“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可了不得了!你媳婦兒家里帶著強(qiáng)人,把咱家給打劫了!大耳刮子把我打得呀,后槽牙都掉了八個呀!你這姨娘躲在一旁瞧著我挨打,看哈哈笑哇!你媳婦的陪嫁,都叫那幫天殺的給搶走了哇!兒啊!你趕緊的派人去追呀!打死那群狗日的胡子呀!”
劉老太太一陣哭訴,倒是讓劉祿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使盡了吃奶的力氣,跟來旺從地上拽起了劉老太太,架著胳膊往屋里走?!澳?,我都明白了,地上寒冷,您先進(jìn)屋里,在炕上躺躺,我自有主意!”
來旺家的攙扶著女兒紅沙,心疼的直掉眼淚,跟在后頭也進(jìn)了屋子。剛到了里間,劉祿眼睛就是一瞪,轉(zhuǎn)身抄起雞毛撣子,對著紅沙呵斥道:“賤貨,還不給我跪下!留你在家里,是為了伺候好我娘的!你倒好,躲在一旁,看著我娘挨打?”
說著說著,劉祿的火氣就拱上了天靈蓋,掄起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也不分頭臉還是身上,一頓亂抽。把紅沙打的滿地翻滾,疼得直叫娘。來旺家的想上前護(hù)著女兒,被來旺一把薅住,推到一旁,低聲呵斥:“沒你的事,老實一邊待著去!”
來旺家的就龜縮在角落里,兩只手捂著嘴,看著女兒挨打,掉眼淚。劉祿本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輩子沒拿過比筆桿子更沉的東西,打了紅沙十幾下,也就手軟沒了力氣。紅沙看他停了手,生怕他再繼續(xù)打,趕緊爬起來,想辦法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爺,這是侯府隆大管家留下的書信,說是請您親自過目的!”紅沙從懷里摸出了隆福留下的信,哆嗦著舉起來,一邊強(qiáng)顏歡笑的說。
劉祿一伸手,就把紅沙嚇得又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劉祿沒接到信,上前一步就踹了紅沙一個窩心腳,紅沙只覺得嗓子里一陣腥甜,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來旺屁顛屁顛的過來,從親閨女紅沙手里拽出了那封信,把腰躬成了個蝦米樣,遞到劉祿手里。
劉祿拋了雞毛撣子,坐到炕沿上,打開了信封,拿出來仔細(xì)看了,閉上眼,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張開眼,對老娘說,“娘,不妨事,不過是岳母病重了,想見女兒,岳父就派人接了她回家去住幾日。不管岳母好與不好的,都會送榮氏回來,不過是早幾日,晚幾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