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寶兒剛在炕邊坐褥上,倚著炕桌坐下,玉桂就端了用鏨花小銀盤裝著的糖進(jìn)屋,強(qiáng)擠出一絲笑模樣,“姑娘,糖拿來了!”
“嗯,姐姐辛苦!翠衣,拿過來我嘗嘗!”榮寶兒讓翠衣接過玉桂手里的糖,拿到面前探頭看著,拈起一顆琥珀核桃糖,對著光翻來覆去仔細(xì)的看,卻不急著吃。
“姑娘,藥性要溫?zé)岵藕冒l(fā)揮,若是冷了倒不好!”玉桂看著翠衣把藥放在炕桌子上,走過去端起來,往榮寶兒身邊湊道。
“你先放下吧!”聽見了榮寶兒和玉竹對話的翠衣,放下手里的糖,接過藥碗又放到了桌上,“方才我替姑娘試過了,藥還燙著,一時半會兒的,入不了口!還是再等等吧!”
榮寶兒和翠衣在這里敷衍玉桂,玉竹已經(jīng)穿過二進(jìn)院子的穿堂明間,沿著迴廊進(jìn)了東客院,站在門外喊了永富出來,跟他說了姑娘請清虛道爺過去一趟。
清虛早起做了功課,早飯吃得撐著了,在院子里溜達(dá)了大半天,覺得有些疲乏,這時候正躺在炕上假寐。聽了永富傳的話,一骨碌爬起來,趿拉著鞋就往出走,“小丫頭,你給老道說說,榮丫頭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大好?”
“姑娘沒什么不好,哎呀,道爺,我也說不清楚,您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玉竹也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說,叫永富拉著清虛趕緊走。
玉竹從明間穿過來的時候,在西次間外邊守著的小丫頭甘松就瞧見了。等看到玉金出來給榮高氏換茶,悄悄的跟她說了,玉金回身就跟壽嬤嬤說了,壽嬤嬤就出來在明間穿堂等著看,不大會兒工夫,清虛就被永富拉著,跟著玉竹又從穿堂經(jīng)過,正被壽嬤嬤攔了個正著。
“竹丫頭,你這是做什么?”壽嬤嬤第一句話就問到了玉竹臉上。
“嬤嬤,姑娘覺得身上好多了,叫我請了道爺再去給瞧瞧,看看需不需要調(diào)整下藥方!”這里等著回事的婆子,媳婦們還有不少,玉竹也不敢多說,就按照之前請清虛的說辭,又跟壽嬤嬤說了一遍。
“姑娘請道爺過去?”壽嬤嬤立刻緊張起來,站起來就往西次間走,“丫頭你在這里等著,先不要走,我去回了夫人,咱們一塊兒回去看看!”
“嬤嬤,不用驚動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玉竹緊緊拉住了壽嬤嬤的袖子,哀求道。
“你說的是什么話?”壽嬤嬤看甩不開她,索性反手拉住玉竹的手腕,一塊兒往里走,“凡是主子們的事,都是大事!”
榮高氏聽了壽嬤嬤稟報,丟下外間等著回事的人,二話不說就起身往外走,嘴里埋怨玉竹,“怎么不早過來說,我寶兒要是有什么不好,都是你的不是!”
玉竹看這架勢,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不敢開口辯解了,低著頭跟在榮高氏身后,往正院走。隆福的親孫子,才留頭的小子竹葉,趁著人不注意,往榮曜的書房方向跑了開去。榮高氏一路恨不得肩上生了翅膀,小跑著直到進(jìn)了儀門,實在是跑不動了,才扶著同樣氣喘吁吁的壽嬤嬤的手,腳步虛浮著上了迴廊。
榮寶兒聽見外面一陣腳步亂響,想到肯定是驚動了榮高氏,急忙下了炕迎出來,“娘,您怎么回來了?”
“寶兒......”榮高氏上前一把抓住了榮寶兒的手,往回推她,“外面冷,你怎么沒披大氅就出來了?跟娘說,你是哪里覺得不舒服?”
“娘,我沒有不舒服!”榮寶兒看見榮高氏急得滿頭的汗,說話的時候,喘息的厲害,心里有些內(nèi)疚,扶著她進(jìn)了梢間坐到炕上,趕緊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今天的藥味兒,格外的苦,就沒喝,想讓清虛道爺看看,是不是煎糊了,對藥性會不會有影響!”
“你這丫頭,可嚇?biāo)滥锪?!”榮高氏看榮寶兒行動間沒什么異樣,臉色也還好,懸著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伸手在她手臂上拍了兩把,“壞丫頭,可嚇?biāo)滥锪?!玉竹也真是的,紅口白牙的,咒你不好!回頭你自己去找隆福,領(lǐng)十個手板子去!”
“是!”盡管心里委屈,玉竹還是福身回答。
“娘,不干玉竹姐的事,我覺得已經(jīng)大好了,不用再吃藥了!”榮寶兒聽了榮高氏要懲罰玉竹,心里一跳,趕緊解釋,“所以才讓玉竹姐姐去請清虛道爺過來的!真的不關(guān)她的事!娘,可千萬不要罰她!”
“壞丫頭!”榮高氏被她抱著胳膊搖晃,覺得頭都暈了,伸出手指狠狠戳了榮寶兒的額頭一下,看著戳出來的微紅印子又心疼,又用手給她揉,“好了,都聽你的,不罰了!”
清虛那邊已經(jīng)在端著藥碗查看了,先是仔細(xì)嗅聞了氣味,然后用蓮花紋的小銀湯勺舀了一點到嘴里品嘗。吧嗒了半天的嘴,清虛就皺起了眉,問道:“藥渣子可還在?拿來讓老道仔細(xì)瞧瞧!”
清虛這句話一出口,壽嬤嬤立刻就警覺起來,她知道今天是玉桂煎的藥,就直接走過來過來問玉桂,“你還是在倒座茶房里煎的藥?藥渣子丟了不曾?”
“是......在茶房里煎的藥!”玉桂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緊張,說話時嘴唇都哆嗦,“藥渣子,不在了,我,讓甘草給,給扔了!”
“你煎好了藥不是直接端來屋里的?先把藥渣子扔了是怎么回事?”一句話就讓壽嬤嬤聽出不對勁來,當(dāng)時就板了臉,用呵斥的語氣問。
“我......就是想著,姑娘......一時半會兒的......未必回來,再說了......剛熬好的藥,也不能......喝,就......”玉桂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帶著哭腔說。
“永富!”榮高氏揚(yáng)聲叫了在窗外守著的永富,永富立刻答應(yīng)了一聲在,榮高氏吩咐道,“你去,找甘草問問,不管那藥渣子丟哪里去了,都給我找回來,讓清虛道爺仔細(xì)瞧了!”
“是!”永富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去倒座找甘草去了。
從永富離開,到他帶著藥渣袋子和甘草一起回來,雖然只是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榮寶兒還是被屋子里凝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永富就站在屏風(fēng)外頭回話,“回夫人,甘草當(dāng)時得了玉桂的吩咐,覺得不合府里的規(guī)矩,事情不大對頭,就用粗紗袋子裝了藥渣子,藏在了墻角,并沒有扔掉!”
永富的話說完了,甘草拎著小藥袋進(jìn)來,先跪在地上磕了頭,等榮高氏或者壽嬤嬤問話。沒想到榮高氏開口夸了甘草一句,“甘草,好丫頭,起來吧!壽嬤嬤記得賞她!”
“不敢當(dāng)夫人夸贊,都是奴婢應(yīng)該做的!”甘草高興的有磕了兩個頭,才站起來,按照榮高氏的意思,把藥袋子送到了清虛面前。
清虛打開袋子,用小銀勺子在里頭翻來覆去的劃拉了半天,然后挑了幾片,看著像是根莖類的草藥出來,分作兩堆,分別拿起了一片,用嘴咬了一點點,嘗了以后又吐掉,才舒展了眉頭。
“我給的藥方里,可沒有這大戟和甘遂!誰人又給調(diào)了藥方?榮丫頭又沒有水鼓病,這藥下的不對癥,簡直是胡鬧!”清虛捋著胡子搖著頭說。
“我去!”榮寶兒震驚的想,“難不成這下子是歪打正著了?”
“我們并沒有請人更改藥方!”榮高氏手握成了拳頭,咬著牙道,“壽嬤嬤,你可是不留神抓錯了藥來?”
“夫人!”壽嬤嬤還沒等榮高氏的話說完,已經(jīng)跪在地上,指天發(fā)誓,“奴婢冤枉,奴婢雖然不識字,但是抓藥的時候有隆福大管家在旁邊看著,再不會出差錯!”
“既然這樣,你也先起來,讓永富去前院書房,把這件事跟侯爺說一聲,順便把隆福也叫來吧!”榮高氏從頭到尾,都沒問過跪在地上的玉桂一句,這讓榮寶兒很意外。
因為沒有涉及翠衣,她就一直站在榮寶兒身邊,沒有作聲。而玉竹在玉桂開始跪的時候,也要跟著跪下,被玉金強(qiáng)拉到一旁,低聲警告她不要添亂。所以現(xiàn)在的情勢是,榮寶兒跟榮高氏在炕上坐著,玉金跟翠衣分別在兩人身旁侍立,清虛則坐在玉竹端進(jìn)來的椅子上,玉竹就在他身后立著。甘草在地中間站著,還在地上跪著的,就只剩下了玉竹一個。
等鳳翔侯榮曜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來的路上,已經(jīng)聽永富簡單說了事情的大概,榮曜進(jìn)來先拉住了福身施禮的寶兒,仔細(xì)看了她的臉色,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回身扶起了榮高氏,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才點了點頭,讓行禮的翠衣,玉金,玉桂和甘草起來。
“道爺,還有什么話,您現(xiàn)在不妨都說出來,讓晚輩也心里有數(shù)!”榮曜挨著榮高氏,大馬金刀的坐下,還能面帶微笑的跟清虛說話。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藥里多出來的大戟和甘遂,一般人家的藥庫里,都不常備的!”清虛嘆了口氣,“因為這兩味藥,不但能利水腫,還能促進(jìn)婦人宮縮,妨礙坐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