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龍承涵把當年的血案提起來,金豪沉著聲音問:“龍二公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龍承涵說:“靖邊王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腥風血雨,自是比晚輩看的明白。陛下既然要征討高麗,事先一定有充足準備,完全用不著向我們這些邊境的野戰(zhàn)部隊征借士卒??伤铝耸ブ?,就說明他有更深層的含義?!?p> 更深層的含義……
金小酒或許猜不到,但金豪和金觴卻明白了。若是真的把能征用的士兵都貢獻出去,以君旸的心思,怕會認為邊疆駐防過剩,金家和龍家已經(jīng)成了割據(jù)一方的諸侯了。若真是這樣,曹懷玉的結(jié)局就是他們的結(jié)局。
想明白了這些,金豪由衷地敬佩和感激龍承涵。
經(jīng)過商議,龍、金兩家最后達成一致,各借出了士兵三萬,并派出一位公子參戰(zhàn)。金家的西北野戰(zhàn)軍自然是由金觴率領(lǐng),龍家的晉北軍則交給了龍承涵。
也正因為這個,金觴和龍承涵成了生死之交。
希望這一次,龍承涵能給金家一個滿意的答復。
金小酒寫回信寫了一晚上,可還是沒能寫出一封滿意的信來,反倒弄得房間的桌子上、地板上、床上甚至靴子里都是紙團,滿手墨汁,連衣服上都沾了墨。她就在紙團的堆里睡了一覺。
金小酒的手底下鋪著一張宣紙,宣紙上歪歪扭扭寫了兩行不成句的話,上面除了錯別字就是圓圈,真是枉費了她哥哥這么多年勤勤懇懇地教她!
“金小酒!金小酒!”門外渾厚的男人的聲音暴躁地喊著。
金小酒被她父王粗暴地叫醒,憋了一肚子火:“活著呢!什么事?。 ?p> 金豪的大嗓門震得門框子直響:“快點,陛下下了圣旨,讓你跟著我上朝!”
上朝?多新鮮!
金小酒把腳邊的小凳子踹一邊去,打開門,嚷嚷:“讓我上朝?瞎鬧!我雖然是堂堂四品車騎將軍,但這么多年了,朝廷連個官服都舍不得給,上什么朝?”
金豪聽他女兒扯著嗓子頂嘴就頭疼,揚手就要揍她。金小酒被揍慣了,條件反射地往回縮,退到安全的地方。
金豪的蒲扇大手只是呼扇了一下,也沒真的落下去。他收回手,黑著臉說:“你以為老子想帶你去?。可岛鹾醯臎]個腦子,老子還怕你闖禍呢!陛下說讓你去,你就別在這兒瞎吵吵,趕緊的,把你哥塞給你的朝服穿上,湊合一下也就算了!”
呵,上朝還得借朝服穿,皇上真是摳壞了!
不情不愿地,金小酒換上了她哥的朝服。
這是一套絳色的圓領(lǐng)窄袖袍衫,胸前和后背上繡著亂七八糟的紋樣,讓金小酒研究了半天也沒辨別清楚。黑色腰帶,腰帶上掛著銀魚袋。腳上是厚底的皂色長靴,看起來笨重極了。
金小酒和金觴的身量是差不多的,只是金觴更高挑一些,所以金觴的朝服穿在金小酒身上,到底還是松松垮垮的不協(xié)調(diào)。好在金小酒長得精神,走路都帶著風,所以并不會給人萎靡不振的感覺。
金小酒還是希望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朝服。
天還只是蒙蒙亮,金小酒就跟著她父王,騎著高頭大馬,噠噠地奔向威嚴的皇宮。
驗明了身份,入了宮門,將馬匹交給宮門守衛(wèi),金小酒這才跟著金豪踏進皇宮。
這是金小酒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感受皇宮的氣派威嚴。
狹長的甬道上,侍立著兩排金甲衛(wèi)隊,他們都手里提著宮燈,低著頭,想雕塑一樣安安靜靜地站著,若不是常年在軍隊里討生活,金小酒險些忽略了他們藏在黑影里的長刀。
走過甬道,一下子豁然開朗。面前正是寬闊的宮苑,遙遙能望見威嚴聳立的太和大殿。路上照例有人提著宮燈,但這次就不是金甲衛(wèi)隊了,而是一群穿著青衫的太監(jiān)。他們弓著身子,一動不動,連呼出的熱氣都看不見。
金小酒覺得宮里每個角落都壓抑的很,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金豪怕金小酒闖禍,一路上都催促著她快走,不能四處張望。金小酒只覺得她父王絮絮叨叨的,像是被她母妃附了身。
終于登上了太和大殿的臺階,金小酒多少還是興奮的,只是她父王和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壓著步子,讓她連蹦跶一下都伸不開腿。
登上臺階的整個過程,幾乎沒有聲音,頂多是兵部尚書孫懷左向金豪拱了拱手,金豪點頭還禮。臨踏進大殿的門時,有個小太監(jiān)聲音細微卻清晰地在金豪身邊耳語,說傳了陛下的旨意,讓車騎將軍金小酒在朝拜的時候,站在靖邊王身后。
金小酒跟著她父王道了聲謝,低著頭走了進去。
太和大殿實在寬敞。金小酒不合時宜地想,這地方要是放草料,怕是夠三千戰(zhàn)馬吃一個月呢!
常年縮在后宮的君旸破天荒地上朝,朝臣們很給面子,呼聲震得山響。金小酒穿不慣她哥哥的朝服,還像穿寬袖武袍一樣,高高揚起后擺,跟著眾人跪下,殊不知她自以為威武的一跪,險些拍倒了緊跟在后面的已經(jīng)快七十歲的太子少保葛大人。
君旸把這個細節(jié)看在眼里,忍著笑,他說了聲:“眾卿平身?!?p> 朝臣們站起來,分立兩側(cè),就像大殿外面手持宮燈的太監(jiān)們一樣。金小酒覺得別扭的很。
抬著眼皮,金小酒往四下掃了一眼,呵,自己前面和后面都是紫色朝服,唯有她一個人是紅色的,突兀而怪異。幸好每個人都低著頭,并不看她。
別人不看她,可不代表她不看別人。這些人不是須發(fā)皆白就是皺紋縱橫,一個個又老又干癟,好不容易有個胖的,還呆呆傻傻的。
冷不丁的,金小酒見到個熟人:有個穿絳色朝服的年輕人正翻著眼皮看著她,嘴角隱約帶著笑意,可這笑,落在金小酒的眼里,并不會讓她舒服。
這是辰醉,昨天晚上在承英館搶她畫的那片“云”,她目前最深惡痛絕的人。
君旸已經(jīng)開始發(fā)話,但金小酒并沒有聽進去——要是她能聽進去才怪呢,之乎者也,咿咿呀呀,誰聽見都能睡過去。
金小酒一眼不眨地盯著辰醉看,而辰醉,則坦然地把自己的笑臉擺給金小酒欣賞,好像把整個大殿上的人,都給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