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籠罩下,皇宮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潭,神秘而恐怖,沒有白天的恢宏絢麗,有的只是一些提著燈籠的侍衛(wèi)和宮人,像手持鬼火的幽靈。
金小酒跟著金豪踏入太極殿的殿門,就看到了高坐在龍椅上的君旸和侍立在大殿上的太子及幾位大臣。
讓金小酒吃驚的是,辰醉隱在辰非身后,也受到了召見。
辰醉的臉色還算不錯,至少很精神,完全不像前兩天躺在金小酒懷里的時候半死不活、痛苦掙扎的樣子,只是眼圈有點重。他的左臂還是懸在胸前,打著石膏,因為套著這套官服,所以樣子有點滑稽。
金豪和金小酒跪在大殿上。君旸沒有直接讓他們站起來。
跪在地上不過片刻,金小酒已經(jīng)覺得時間久到讓人發(fā)毛。
君旸威嚴而慵懶的聲音從上面徐徐降下來:“你們父女倆昨天見過皇后?”
“是?!苯鸷篮徒鹦【飘惪谕暋?p> “之后,皇后留下小酒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是?!苯鹦【拼?。
“都說什么了?”
金小酒如實說:“皇后娘娘跟臣女談了很多關(guān)于魏王殿下的事,可惜臣女見識淺薄,對魏王殿下并不了解,所以皇后娘娘就讓臣女退下了。照兒姐姐可以作證。”
“照兒已經(jīng)死了?!本龝D淡淡地說。
“死了?”金小酒驚訝地問。
“不能伺候好主子,還活著做什么?不如讓她去下面接著伺候主子?!?p> 金小酒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膝蓋向上蔓延,一直到達頭頂,讓她百感交集。她見了無數(shù)的死人,其中死在她手上的更是無法計算。可那些都是暴徒,是惡賊,是敵人。照兒是個美麗聰慧的女子,就在昨天,她微笑著給她捧上了糕點和冰酪,禮數(shù)周全,心思細膩,這才幾個時辰,就已經(jīng)成了冰冷的尸體,并被主人定義為罪人,何其不公!
恐怕不只是照兒,為了封鎖消息,現(xiàn)在未央宮所有知情甚至不知情的下人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都陪葬了。生死,只是皇帝唇齒的碰撞。
君旸說:“你在未央宮的時候,可遇到什么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金小酒回想了片刻。
若說“特別”,只能說太子妃趕著那么個不尷不尬的時間,給皇后送了一盒水果,有點突兀。太子是先皇后的兒子,不是這位皇后的兒子,他們的關(guān)系非常復(fù)雜微妙。作為不得不常在皇后面前請安、聽訓(xùn)的太子妃,應(yīng)該唯恐在皇后面前落下把柄,竟然派人送了吃食,還是酸水果,有點不合常理。
換句話說,幸好皇后確實喜歡吃酸的水果,兩方各自歡喜;若是皇后為此挑出些錯來,豈不是沒事找事?陛下壽宴上,小皇孫不過是不經(jīng)意弄臟了龍緣瑯的裙子,且龍緣瑯并不在意,皇后就咄咄逼人,變著法地給太子妃身上強安罪責(zé),難道太子妃忘了?
如今皇后猝然薨逝,侍奉皇后的人應(yīng)該也基本上被處置了?;噬先羰钦娴膽岩商渝o皇后下毒,為什么不從御膳房和東宮查起?為什么要審問她金小酒?
金小酒思緒轉(zhuǎn)的飛快,唯恐那句話不當,惹來殺身滅族之禍,所以她再三考量之后,說:“臣女想了半天,也沒覺得哪里特別?!?p> “真的沒有嗎?”君旸抬高了聲音問。
金小酒的頭更低了,說:“臣女愚笨,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
半晌,君旸語氣放緩,說:“你們倆平身吧?!?p> “謝陛下!”金豪和金小酒緊繃的心弦稍微松了松,站了起來。
君旸說:“靖邊王不要怨朕,朕也是謹慎起見?!?p> 金豪說:“臣不敢?!?p> 君旸:“皇后與朕結(jié)發(fā)二十多年,做皇后也快十年了。她突然離朕而去,朕心里難過的很?!?p> “請陛下節(jié)哀?!贝蟮钌系某甲觽凖R聲說。
君旸:“皇后薨逝太過突然,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只說,皇后很早之前身子就不爽利,偶爾心臟絞痛,或許就折在了這上面,也是難為她為了朕而殫精竭慮了。只是……魏王前日才帶兵離京,征戰(zhàn)霍邑。那孩子孝順,若是知道生母逝世,豈不難過?這對于戰(zhàn)事,沒有半點助益。愛卿們以為如何?”
金小酒聽了半天,沒聽懂??上н@個場合,也沒人能幫她翻譯解釋,只好聽天書一樣的,跟著旁人瞎附和。
人們說:“全憑陛下做主。”
金小酒趕緊對口型:“額……陛下做主……”
君旸說:“朕顧及皇家體面,唯恐傷了魏王孝子之心,所以還想聽聽愛卿們的意見?!?p> 金小酒只聽懂了后半句,知道陛下是要隨機提問,趕緊抽了脖子,以免被提問到。
好在君旸并沒有參考金小酒想法的意思,說:“辰丞相,你說說吧?!?p> 辰非拱了拱手,說:“陛下,臣以為,天家的家事也是國事。陛下應(yīng)以天下為重,暫時隱瞞皇后娘娘的死訊,好讓魏王殿下安心帶兵作戰(zhàn)。等魏王凱旋,在將噩耗慢慢告訴魏王殿下,全了殿下的孝心,兩全其美。若是現(xiàn)在發(fā)喪,不論魏王如何忠君孝順,也難免被小人猜測誹謗,成為朝廷隱患。請陛下斟酌?!?p> 兵部尚書孫懷左說:“陛下,臣以為不可?!?p> “你說?!?p> “臣以為,百善孝為先。生母薨逝,魏王殿下自該回京守孝。我朝名將云集,足以替換魏王。臣斗膽揣測,若是魏王存了什么別的心思,豈不是對社稷不利?”
“孫懷左你放肆!”太子君瑞指著孫懷左說,“魏王也是你能誹謗的?!”
“太子,你稍安勿躁?!本龝D咳了一聲,說。
君瑞長袖用力舞動,說:“父皇,魏王就算再胡鬧,也絕對不會做出傷害父皇、有損江山社稷的事來。請陛下明察!”
君旸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各抒己見而已,太子你不必放在心上——孫愛卿,讓魏王做統(tǒng)帥,是朝廷深思熟慮的事,不可隨意更改?!?p> 孫懷左拱手答曰:“臣遵旨?!?p> 金小酒站在一邊暗笑:君瑞和君玏明爭暗斗這么多年,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倒好,君瑞一副兄友弟恭、寬容大度的樣子。這個大殿上發(fā)生的事,可比戲臺子上熱鬧多了。
君旸將頭偏向金豪,問:“靖邊王,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