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叫喚著,三五成群地穿過無人的小道和暗巷。
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兩旁,橫掛著十幾根間距不到兩米的晾衣桿。而小道拐角處,是螺旋窄小的臺階,向上和向下的人想要同時經(jīng)過,非得側(cè)著身體貼著墻不可。
陽光射不進這里。只穿著襯衫和短褲的中年婦人,蹲坐在門前,用力地搓著盆里的臟衣服。家里,老舊的電視播放著某部電視劇,隱約能聽到嬰兒的咿呀聲。
兩百年前的鄉(xiāng)村景象,就這樣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顧澤眼前,親切而又遙遠。
他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車,等待體力恢復,又慢跑了近兩個半小時,途中歇歇跑跑,總共花了四個多小時,才來到這里。
確認引來腐化夢境的東西是人后,他不能排除“自己可能已經(jīng)遭到詛咒”的可能,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可是有“惡魔”這種東西存在的。那顆引來腐化夢境的腦袋,怎么看也不像個人,臨死給弄死自己的人上個詛咒buff,合情合理。
所以,他來到了這里,來到了少人的土坡村,燒餅市眾多的城中村之一。
這里有能幫他祛除詛咒的人。
而詛咒即使在這里爆發(fā),也只能傷害到他一個人,不會讓其他無辜的人受傷。只坐一個小時的公車,不直接坐到這里附近的車站,也是出于這種考量。
說回土坡村。
土坡村的地理位置很是奇妙,不看地圖的話,任誰也不會相信,燒餅市的市醫(yī)院,就在距這里二十公里遠的地方。足夠讓數(shù)萬人嗨翻天的噴泉廣場,以及繁華的商業(yè)區(qū)和步行街,在距這里三十五公里遠的斜上方。
找個沒有烏云的夜晚,站在土坡村不受視線遮蔽的“高樓”——一層三棟高的小洋樓樓頂,抬頭一看,就能看到那邊的不夜城。而那邊手握權(quán)勢,享盡富貴的大人物們,低頭一看,也能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蕭瑟燈火。
在外人看來,這是值得諷刺的,但住在這里的人,一大半都在為生計而奔走四方,哪來的閑工夫去諷刺現(xiàn)狀。能找到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就已經(jīng)十分不容易,抱怨是閑人的特權(quán)。
住在上頭的人,則又是另一種想法。
顧澤走在螺旋下降的臺階上,兩側(cè)是數(shù)人高的磚石墻壁,陽光只能曬到墻頭抖擻羽毛的鳥兒身上。左拐右拐,直走再左拐右拐,半個小時后,一個不大但卻栽滿樹木的庭院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土坡村僅有的一棟小洋樓,就在這里。
他要找那個人是這座偏僻庭院的主人。
此時,正好有兩個人走出庭院大門,其中一人見到門外臉色慘白,滿頭熱汗的顧澤,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虎著個臉走過來就要對他這陌生人動手。另一個人是個胡子拉碴的大叔,走起來小肚子一挺一挺。
大叔模樣的男人起初只是向外走,連看都懶得往這邊看,對徒弟的品行和將要做的事非常熟悉,但當他瞥到顧澤的臉時,臉色頓時變得精彩了起來。
就像戰(zhàn)場上感覺自己踩到了可能是地雷的東西,不敢再動一步的士兵。
“你他媽擋老老老老...做什么!”將要動手的那人被大叔拽了回去。他忿忿地瞅了師傅一眼,還想說點臟話,以瀉心頭怒火,卻看到師傅的臉僵得跟死人一樣,什么都不說,只是看著那個穿黑衣服的年輕人,倆眼珠子瞪得老大。
“好久不見?!鳖櫇赡_步一頓,雙眼直視前方,簡單地寒暄了一句,然后向門的方向走去,沒有正眼看兩人一眼。
“你打算回來了?”大叔的腦袋跟著顧澤轉(zhuǎn),驚得嘴里的煙都掉在了地上。
“辦點事,待會就走。碰到嵇冕,他問,你就說我沒來過。再問,就說不去?!鳖櫇赡_步又是一頓。
說完,他推開一樓的房門,走了進去。
“...”
大叔看著走進去的顧澤,再沒有說什么。
“喂?!彼耐降軠悂砩磉?,小聲問道:“他是誰?你怎么怕得跟個娘們似的?”
“他啊,你知道六年前發(fā)生了什么嗎?”大叔直勾勾地盯著那扇緩緩閉上的房門,沒像平時一樣賞這嘴臟的徒弟一個愛的窒息擒抱。
“六年前發(fā)生的事...他是那個...?”先前還虎著臉的男人,想到這里,渾身哆嗦了起來。
親媽在上??!自己剛才離死就差那么一丁點?!
這...這也太驚悚了吧!比撞鬼都瘆人啊!
“師傅他不會半夜來找我吧!我剛?cè)胄胁徽J識他很正常不是嗎?他不可能跟我這種菜鳥一般計較吧!”男人語速極快,聲音發(fā)抖。光是想到那個人可能會盯上自己,他就腿軟的站不住。師傅明顯是認識那個人的,求他求求情說不定有用。
大叔瞧見徒弟露出這么一副窩囊模樣,重重地哼了一聲,拍開他的手拐向一側(cè),“放心,他看不上你這種貨色?!?p> “那就好那就好,把我當個屁放了最好!嘿嘿?!蹦腥思泵Ω松先ィΦ煤荛_心。
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幽深的臺階小巷。遙遠的懷念和嘆息,盤旋在狹窄而又寂寥的天空,無人能懂,無人應答。
走進屋里,顧澤熟門熟路地坐在門口的長木桌前。門旁角落的爐子蒙了層灰,緊貼墻壁、裝著中藥的木抽屜架子則光潔如新。木桌的盡頭是數(shù)米長的透明藥品柜,里頭擺放著曾被稱作“西藥”的各式藥物,從感冒藥到市面上禁止的精神類藥物,一應俱全。而在藥品柜的對面,是靠著墻的兩幅擔架和一字排開的長板凳。
木桌后頭,悠哉游哉地翹著腿玩手機的老人,見到來人,第一眼沒認出來,只以為是個連路都走不穩(wěn)的腎虧小伙,第二眼,就驚得把鼻梁上架著的小眼鏡差點掉在地上,一番手忙腳亂后才又戴好了眼鏡,坐正看向顧澤。
“你打算回來了?”
老頭一張嘴就問了和那大叔一模一樣的問題。
顧澤這次只是搖頭,什么都沒說。
二人看著對方,沉默蔓延。
半晌,老頭主動開口:“你師傅剛出去,你跟他什么都沒說?”他摸了摸自己的幾根胡子,直勾勾地盯著顧澤。
“說了嵇冕的事?!?p> “嵇冕?!”
“讓他離我遠點。”
“...還有呢?”
“沒了?!?p> “...唉,算了,你這次來是要做什么?”
“驅(qū)邪?!鳖櫇砂延沂诌f過去。
“碰到臟東西了?”
“差不多。”
老頭把了把脈,驚疑不定地看向他,“沒邪可驅(qū)。你最近是不是每頓都吃人參切片?”
“人參?沒有?!鳖櫇蓳u頭。
“你壯得像頭熊?!崩项^也搖了搖頭。這樣的脈象,他只在得過奧運金牌的運動員和世界級拳擊手身上把到過。
“哦,我經(jīng)常鍛煉?!鳖櫇扇鐚嵒卮?。
老頭聞言,苦笑了起來,經(jīng)常鍛煉能把氣血鍛煉到這個地步?是有多“經(jīng)?!??鍛煉強度又有多高?
沒法想象。
此時,顧澤的系統(tǒng)面板上,第六枝,即生命枝的第一枝,和第十一枝,能量枝的第一枝后,分別顯示著“3”和“2”。和亞德里恩以及他麾下腐化者的戰(zhàn)斗,在讀檔后變得非常簡單,并沒有讓生命枝和能量枝產(chǎn)生數(shù)值上的變化,真正讓數(shù)值發(fā)生變化的,是下了公車后近兩個半小時的慢跑。
他經(jīng)常在早上和晚上跑步、鍛煉身體,這是他能在疲勞狀態(tài)下仍能奔跑兩個半小時的直接原因。
“樓上有人嗎?我想睡會?!鳖櫇蓡柕?。
沒有詛咒就能安心休息了,老頭的號脈技術(shù)很玄乎,準確度極高,他信得過。
“有個小女孩,不用管她。冰箱里有幾只熟雞,米在缸里。”老頭盯著顧澤的眼睛,想從里面看到六年前那場大火的倒影,卻只看到了...食欲?
顧澤起身向房門走去,通向二樓的樓梯在院子里。
老頭的話,和著一聲感概萬千的嘆息,追了過去。
“...你長大了?!?p> “嗯?!?p> 嘭——門被顧澤輕輕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