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依舊熱鬧,商老太爺還是在那個房間中瞇著眼品茶,極少有人注意到城外那座多年無人訪問的尼姑庵在一夜之間開滿了桃花,艷紅至極。
青城丹青府中,丹青峰自書房走出,看著天空的某個方向,神色有些憂慮。
千里之外一間空落落的禪房之中,某個光頭寬臉和尚終于有勇氣打開那封信,拿紙的手輕輕顫抖,終究還是淚流滿面。
終年云霧籠罩的白云山,山風吹拂,一陣陣云集成的波濤此起彼扶,一名年輕的俊秀男子伸手接過一道光芒,眼簾開合,輕揮袖袍,云霧化作光絮,山中皆凈。
無論發(fā)生什么,碧落天都會一如往常的那般美好安明,仿佛是為了照顧那座最耀眼殿宇的女主人的心情一般,就連白鳥都飛得靜默無聲,但有一處地方自然不會管那么多。
“恭賀宮主出關(guān)!”伴隨著一聲如同洪鐘般的聲響,仙域第一宮徘徊宮所有從屬全部集結(jié),半跪于殿宇之中,排山倒海的聲音就此響起。
光芒閃現(xiàn),一個氣息強大莊嚴的男子出現(xiàn)在玉階前,看了一眼侍者端來的帛綢書信,擺了擺手,負手看著遠處的云霧面無表情地說道:“果然是想再死一次啊?!?p> 消息傳得不早,卻很巧。
不管是仇人還是不算友人的故人,當今世間許多宗派勢力的大人物都在關(guān)心同一個人的下落。
商禮御劍來到江南,看著綿綿的細雨,神識散開。
“那里。”墨瓏看了他一眼,指向前方的河流之上。
商禮知道她的神秘與強大,凝神看去,順著她所指方向的極遠處有一條小舟,而后光芒閃過,二人便來到小舟之上。
千秋雪和王樂施本還在進行著“你不是很懂女人的心思嗎?”“她又不是女的!”之類的話題時,忽然感受到某道強于自己的氣息迅速接近,神色微凜,待看到來人,不禁微怔。
來人是一名年輕男子,他面容柔和,氣息宜然,容貌舉止何其不凡,讓人一眼看去便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之意。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大師兄!”王樂施許久未見商禮,意外之下趕忙行禮,雖然二人關(guān)系極好,平時也會喝喝酒聊聊天,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應該有的。
商禮頷首微笑,“二師弟不必多禮,近來可好?”
王樂施亦是歡顏,“自然是極好的?!?p> 商禮點了點頭,看向千秋雪,“西嶺前輩掛念著你,托我來尋你回去?!?p> “不用你來尋我,我自己要出來行走天下,他們操心個什么?”千秋雪別過頭去沒有看他,秀眉微挑。
她在西嶺的地位不同凡響,與商禮對于不周山的意義相當,此番出行卻沒有長輩護衛(wèi),雖然修為已是很高,但邪教妖人行蹤不定,不知又有什么樣的陰謀手段,這難免會讓那些看她長大的長輩心生憂慮,那名自然希望她盡快回山。
商禮知道那年群盜潛入西嶺事件的背后,便是有甘露教的操控,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那若是你還想去哪里游歷,我便陪著你去,等你覺得可以了便回去,可好?”
他的話語溫和,讓人心中柔軟,千秋雪睫毛輕顫,微微低頭,“難道不會讓人誤會?”
王樂施在一旁叼著根柳條,意趣盎然,心想,大師兄你人這么好可不好啊。
商禮笑道:“不會,不要緊。”
這句話意思似是有些重復,但王樂施卻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某個人自然不會誤會,而既然她不誤會,其他人誤會也不要緊,他想了想木恒的模樣,笑著心想,確實是不會。
千秋雪沒有再說什么。
商禮知道她這便是答應了,輕聲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鼻镅┱Z氣冷淡。
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一直呆在不起眼角落看著前方的墨瓏忽然轉(zhuǎn)過身來,伸手一把抓住商禮的衣服,便這樣往遠處扔去。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三人都還來不及反應。
待天邊閃過一道光線,王樂施二人臉色驟寒,便欲動手,以小舟為中心的河面更是出現(xiàn)了一小片凍結(jié)。
起初的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墨瓏的到來,而剛才的那一手繞以他們的境界修為也無法阻止,就連反應都是來不及!
這個容顏精致的小女孩到底有多恐怖?!
河面上的水被雨點打出圈圈細小的漣漪,岸旁柳樹枝條隨風擺動,有些亂,如同他們的心情一般,若換作是平時,面對方才那種情況,王樂施絕對不會管對方和商禮是什么關(guān)系,二話不說便會上前,先把對方打殘再說,待誤會澄清后再醫(yī)治也不遲,但現(xiàn)在分明不是他能夠控制的情況。
不是因為對方是個小姑娘,而是因為他現(xiàn)在無法動彈。
這種感覺,是無力,更是恐懼!
千秋雪同樣如此,想著商禮便那樣被扔了出去,她周圍的空氣已經(jīng)滲出了冰霜。
墨瓏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碧綠色的瓜果,看了千秋雪一眼,覺得有點意思,但也就那樣,坐到舟頭木恒原來的位置,便吃便說道:“不要想著對我出手,你們死了的話,她會怪我的。”
“那你先放了我們。”王樂施二人相視一眼。
墨瓏小嘴吐出果核,然后對著岸邊一棵一丈粗的柳樹彈了過去,所過之處,河水洶涌,柳樹應聲而倒,小舟卻始終穩(wěn)定漂浮,她挑眉冷聲,“閉嘴,好好呆著!”
……
商禮落在一處街道之上,地面有些濕滑,煙雨如夢。
心有所感,他往前方的石木橋上看去。
一人一傘一白衣,便如畫,美若山水。
春風十里,不如你。
商禮想著這句話,走上石板橋,只是幾步卻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氣,穿越了千山萬水,他看著木恒的側(cè)臉,見她眼眸映著細雨,淺淡又清邃,宛如夾雪微風,沉默了許久,一直到細雨沾潤了他的衣裳,緩緩笑道:“好巧?!?p> 巧到我恰好也來江南,然后恰好遇到你。
這是一句略顯笨拙的開場白,也是一句動人的情話。
“不巧,我在等你。”木恒看著天邊的云,把傘給他遞給他。
所謂相遇,便是要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走去,然后,沒有人退避。
商禮微惘,在接過傘的瞬間觸到一處溫涼,聽著她的話,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微微低頭,兩人并肩,他說道:“你……和二師弟好像相處得很好?!?p> 木恒說道:“太酸。”
醋從來不甜。
商禮頭愈發(fā)地低,輕輕地嗯了一聲。
“癡情不好,不要癡情?!蹦竞銍@息一聲。
商禮抬頭看向她,“為何?”
“不利于修行?!蹦竞銚u了搖頭,微風挾著雨絲穿過她的短發(fā),發(fā)絲輕揚,飄渺而遙遠。
商禮不自覺地伸過手去,卻又縮回,“大道漫漫,途中還是止不住思念喜歡,該當如何?”
木恒說道:“那便斷?!?p> 商禮沒有再說話,表情很是難過。
木恒無動于衷,“去年你趕去洛陽,我便有些擔心,若是以后再有那種事,死了該怎么辦?”
那種事,自然指的是會讓商禮奮不顧身的事,這也是商老太爺曾表明過的憂慮。
商禮微微抬眸,看著她的眼中仿佛有了晨光,她在擔心自己。
木恒繼續(xù)說道:“不是要你不去喜歡,只是既然拿得起,便要放得下?!?p> 商禮心中微動,忽然一只手把她抱住,眼中柔情萬種,似脈脈春風,“我會活著的,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著的?!?p> 木恒眼中平和無瀾,“你不用為我活著,也不用為了誰活著,只需要為自己而活?!?p> “嗯,我知道了?!鄙潭Y抱得更緊,語氣溫和,然后沉默了會,“師尊沒有說你為何會來江南,但你來這里是因為……想他了么?”
這個他自然不是指吳謂,而江南,是王朝暮的故鄉(xiāng),若是仔細想去,便會發(fā)現(xiàn),她是在走他曾走過的路。
木恒從他懷中離開,“因為他是她喜歡的人?!?p> 商禮心中微顫,“她……指誰?”
木恒看著橋下的流水,和上面漂浮著的艷紅花瓣,“段恒留?!?p> 商禮想起當初在洛陽的宅邸中,她曾說過現(xiàn)在與從前向來不同,如今已經(jīng)開始有些理解,“那你和她,是什么關(guān)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過去之我與現(xiàn)今之我又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呢?
“她屬于我,但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蹦竞阊壑猩铎o。
人的一生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她也不會走上從前的道路,所以她不再是她。
“那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商禮聲音微顫。
木恒的話語在此時平靜響起,“了卻因果?!?p> 與此同時,王樂施二人依舊站在舟頭,因為墨瓏的情緒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更加不好,威壓愈發(fā)地重,雖然感到有些難受,但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的他依舊笑道:“按照我的經(jīng)驗,女人在這種時候都是小心眼的,難道你就不吃醋?”
千秋雪瞪了他一眼,“正在吃?!?p> 王樂施笑出聲來,于是惹得墨瓏更煩,手指輕彈,笑聲戛然而止。
王樂施大怒,卻又不能做什么,心中罵道,你個小屁孩!
秋來入畫
我從前就覺得《道姑》里的歌詞很適合他,一直想用來著,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