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漫長。
羅曼不確定在這段期間里,他到底睡著了幾回。
不過這實在不能怪他,穆晴柔的故事一直從幼年講到了現(xiàn)在,時間跨度之大,令人發(fā)指。
她沒有表現(xiàn)出與故事內(nèi)容相匹配的悲傷,而是平淡的像在訴說件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與己無關(guān)。
羅曼想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道理。
是啊,一個垂髫之年的幼童,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人殺死,那會帶給他什么樣的心理創(chuàng)傷,沒經(jīng)歷過的人很難理解。
時間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年,她也從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成長為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
往事雖然仍舊如刻刀般劃在她的心里難以抹去,但過往的云煙早已使她不再有任何的懦弱與恐懼,只剩一顆無比決絕的心,期待能夠早日為父親報仇雪恨。
雖然她直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那個人究竟為何要深夜闖入自己家中,將一向慈愛的父親殘忍殺害。
但她堅信父親一定是個死于無辜的好官,不然全象州的民眾也不會那樣愛戴他。
當(dāng)時宜州知府劉永規(guī)用殘酷手段駕馭部下,有個軍校利用部眾對劉永規(guī)的怨恨,就刺殺他發(fā)動叛亂,攻陷柳城縣,包圍象州。
父親時任象州知州,面對如此突發(fā)事件只能緊閉城門、堅守象州,等待援軍早日來救。
八百里鴻翎急使連夜飛馬報京,朝廷急派廣南安撫使曹利用領(lǐng)兵平叛。只是不等援軍將至,父親卻倒在了血泊里……
象州隨即城破,大量叛軍涌入城內(nèi)燒殺搶掠,象州頓時變成了一座地獄之城,妻離子散、哀鴻遍野。
朝廷平叛大軍新到,正欲殺一儆百、以振士氣,父親恰逢其時的死自然成為將軍立威的替罪羔羊,被羅織一個“私交叛匪、畏罪自殺”的罪名,剝奪官職、暴尸三日,家人永遠流放嶺南,終身不得返鄉(xiāng)。
穆晴柔母親早亡,父親又不幸突然遭此變故,只留她一人孤苦伶仃,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穆晴柔長大后,也曾幾次三番前往官府伸張正義,以求他們能夠緝拿真兇,還父親一個公道。怎奈父親早已被貼上欽犯之名,官府將她訓(xùn)斥一頓后亂棍打出。
無奈之下,穆晴柔只好求諸法外,許諾事成之后用身相許,以此招攬江湖人士為己伸冤。
于是就有了之前裘鐵山迎娶她上山一幕……
羅曼長嘆一聲,終于聽完了這個漫長而又悲催的故事。
“你這樣未免也太不理智了吧?那萬一要是仇沒報了,卻被壞人……咳咳,我是說,你這樣實在太冒險了?!?p> “哼,”穆晴柔似在為自己的無奈抗訴,“這樣道理我又如何不懂?所以那日我才跳湖自盡,為的就是不讓他們打我主意。
可除此以外,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只不過是個弱女子,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手無縛雞之力,家無余財可用。既然官府不管,也就只有拿我的容顏去換了……”
穆晴柔的語音漸至低不可聞,羅曼揉捏著手指問道:
“其實那日你并不是真的要死……”
“……”
“你知道有人會救你,對吧?”
似被別人戳破了秘密,穆晴柔瞪大眼睛望向羅曼,一時語塞。
“呵,沒關(guān)系的,換做是我,也會那樣做的?!?p> 羅曼的直爽讓穆晴柔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畢竟在她所成長的這個時代里,人們之間的交流,還是要講究一點含蓄蘊藉的……
羅曼口渴的很,見穆晴柔并無要給自己倒水的打算,只好自行拿起桌上茶壺和水杯自斟自飲起來。
“那人只是穿著尋常衣服,而且也沒有蒙面嗎?那他殺了你父親后,有沒有再去拿一些錢或者書信之類的東西?”
羅曼努力回憶以前看過的警匪片橋段,結(jié)合她之前陳述中的疑點,提出幾點疑問。
“嗯……當(dāng)時我被父親藏在床榻下,只能夠看到那人的腳,直到后來離開時,才看到他的背影。
他確實只穿著平常服飾,并沒有特意掩飾,至于有沒有蒙面,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遮掩面部。
他在殺死我父親后,在屋里停留了一會兒方才離去,至于有沒有拿走什么東西……我當(dāng)時很害怕,并沒有注意到?!?p> “這樣啊……那他們當(dāng)時有沒有說過一些話,或者你所看到他的身形,可有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
穆晴柔低頭略想了想,然后搖頭道:
“沒有,他們說話聲音很低,我只聽到他們嘰里咕嚕,好似在說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語言。
至于那人的身形,他身體看上去很強壯,個頭不高,別的……倒也沒什么?!?p> 羅曼覺得這樣的線索簡直就是毫無用處,不說自己連個業(yè)余偵探也算不上,即便就是把后世的福爾摩斯請來,恐怕也無濟于事。
擺擺手道:“算了,此案還得從長計議,恐非一時能解?!?p> 想要盡快逃離這個讓人頭疼的案件,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來,回身說道:
“對了,大王今日派我來,本來還想讓我勸你快點嫁給他。不過,我對裘鐵山向來沒有好感,所以你放心,我是不會把你推向火坑的。
只是,恕我直言,你也要學(xué)會欲擒故縱,別讓對方徹底對你失去了信心。
否則,到時倘若他要真的對你硬來,那我可救不了你。好吧,保重?!?p> 對穆晴柔拱拱手,羅曼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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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正在向裘鐵山匯報自己的工作進展以及穆姑娘的思想狀況。
一個嘍啰激動的從門外飛奔而入。
“大、大王!穆、穆姑娘說、說想請您過去一趟!”
“噗!”
羅曼一口茶水噴在地上。
“啊,你說什么?這是她親口告訴你的嗎?”
裘鐵山顧不得羅曼的失態(tài),急忙詢問進來稟報的嘍啰。
小嘍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羅頭領(lǐng),使勁點點頭。
裘鐵山心頭被這喜訊撞得怦怦亂跳,在地上不停踱步走來走去,背負雙手大贊羅曼。
“好啊,大佑,還真有你的!這個小娘子之前還不愿見本王,你不過才剛過去了一趟,她竟然就主動邀請本王過去。哈哈,大佑啊,你功不可沒呀!
不行,我得趕緊收拾收拾,別讓我這一身臭汗,回頭再擾了小娘子的興致。來人啊,趕緊服侍本王沐浴更衣!”
羅曼滿臉堆笑向裘鐵山道喜,心里卻在不停抱怨穆晴柔。
“你也太聽我的話了吧?我是讓你適時的扔給裘鐵山點甜頭,也沒讓你這么快啊……”
看到兩個小嘍啰已經(jīng)抬著熱水走了進來,羅曼急忙向裘鐵山告退而出。
路上一直為此事?lián)牟灰?,只怕那裘鐵山萬一要是在美人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獸性,以他那身大塊頭,要是真想做出點什么出格的事來……
腦子里不斷搜索良策,智商終于在巨大的壓力下瞬間爆表,一拍腦門道:“有了!”徑直往鐵姑娘的住處走去。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屋外就傳來了嘍啰們奔走相告的報警聲。
“不好了,不好了,大王和鐵姑娘打起來了!各位頭領(lǐng)趕緊過去看看呀,大王和鐵姑娘打起來了!”
羅曼在屋里聽到后不由滿意的輕笑出聲,故意磨蹭一陣后,才假裝慌里慌張往穆晴柔處跑去。
過去時屋外早已擠得人山人海,屋里不斷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嗖嗖向外飛行。
羅曼踮腳穿過人群向屋里看去,只見裘鐵山圍著鐵姑娘在一張圓桌前不停轉(zhuǎn)圈,一會兒哄一會兒吼的讓他趕緊住手。
鐵姑娘絲毫不理他的勸阻,瘋狂大吼著不斷找來手下東西往外砸去,急的裘鐵山一會兒一個“姑奶奶,求你快別扔了!”的叫喚。
穆晴柔抱懷躲在角落里,全身被嚇得戰(zhàn)栗不止,嘴巴里還在不停埋怨裘鐵山。
“你若不想幫我報仇,現(xiàn)在就放我下山去,我自會再找別人商量,你又何苦讓他來這樣糟賤我!嗚嗚嗚嗚……”
裘鐵山急得滿頭大汗,抬眼忽然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了大救星羅曼,表情霎時變得大喜,急忙吆喝著讓他過來幫忙。
“哎呀,大佑,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還不趕緊過來看看呀,都快打出人命了!
哎呀,我的小娘子,你就趕緊先出去吧,別跟他一個二百五在這里一般見識!如果再讓他不小心把你給傷著了,可叫我、可叫我肝都要碎了呀!”
“這是我的家,憑什么讓我出去?要出去也該他出去!不行,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個屋里!嗚嗚……”
“什么,二百五?好啊,裘鐵山,昨天剛從大佑那學(xué)會了這個新詞,今天就用到我身上了?
不行,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了,到底誰是二百五。難道我拿那樣的真心對你還不夠,就換來你對我如此的、如此的……嗚嗚,我也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場面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羅曼從人群里好不容易擠了進來,左躲右閃避開屋里不斷飛來的東西,隔窗喊道:
“大王,如今之計,就只有請您趕緊帶鐵姑娘先離開這里,方能平息這場鬧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