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宏反應(yīng)還是很快的,愣了片刻后,趕緊滿臉堆笑上前行禮:“下官拜見王土司?!?p> “呵呵……”王土司冷冷一笑,當是回應(yīng)。
周文宏這下尷尬了,王土司沒有說免禮,他就得一直保持躬身行禮的姿態(tài),這么多百姓看著呢,要是真一直這樣,這臉就丟大發(fā)了。
周文宏稍一猶豫,咬了咬牙,直接直起身來,先聲奪人,道:“王土司,下官正在執(zhí)行公務(wù),請勿要干涉?!?p> “喲,官腔打得不錯?!蓖跬了咎裘祭湫?,道,“你在執(zhí)行什么公務(wù)?你的公務(wù)就是讓百姓餓肚子?你便是這樣為朝廷辦事的?”
周文宏雖然心中懼怕王土司,但是現(xiàn)在他騎虎難下,只能抱緊他自認為的大義,道:“綠柳糧鋪未在衙門登籍造冊,屬不法之店,按大明律法,當查封,店內(nèi)所有貨物,一律充公,所有涉案人等,押大牢候?qū)彙?p> 王土司忍不住鼓起掌來,搖頭冷笑:“周文宏啊周文宏,真有你的,才做了兩年的小小縣令,這官腔打的連本土司都不得不佩服你?!?p> 周文宏把心一橫,道:“王土司,下官正在辦案,您雖貴為土司,也是長寧縣官員,但畢竟是外縣之官,請不要干涉本縣政務(wù)。”他說罷朝王土司一拱手,禮數(shù)甚周。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他是一個十分正直的清官,而王土司是在仗勢欺人呢。
王土司冷冷道:“行了!周縣令,你就莫要再裝了,給你三分臉色,你便開起了染坊,既然你不識好歹,我也不用給你留什么面子,南溪縣十二家糧鋪,分屬商賈張慧年和陳萬吉二人,你和這兩個奸商狼狽為奸,囤積糧食,等到冬天大雪封路,外糧無法進城,你便惡意太高糧價,奇貨可居,搞得百姓們?nèi)假I不起糧,這大冬天的,你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p> 周圍百姓聽聞此言,嘩然不止,他們只是最底層的百姓,怎么可能知道這些事情,若不是王土司今日說出來,他們還一直以為是奸商們在作怪呢。
周文宏瞪眼叫起來:“王土司,請莫要污蔑下官?!?p>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王土司冷笑,“你若和陳萬吉張慧年沒有關(guān)系,為何看到城內(nèi)糧價十倍上漲卻不管不問,身為一縣父母官,不問百姓死活,光是這一點,本土司就可以上奏朝廷!定你個死罪!”
周文宏額頭冷汗涔涔?jié)L落,趕忙狡辯:“下官今日偶感風寒,不曾得知糧價變動,今日病愈,便打算來治理糧食之事,王土司請莫要再干涉本縣的政務(wù),此乃亂法之行?!?p> “法?你跟我談法!”王土司目錄兇光,冷然喝道,“我來告訴你,什么是法,身為大明官員,拿著朝廷的俸祿,就得為朝廷辦事,百姓乃國之根本,現(xiàn)在,滿城百姓吃不起糧了,吃不到糧,就要餓死,莫說這綠柳糧鋪有沒有登籍,就算是沒有登籍,他們是在救百姓,你就不能封這糧鋪,否則,就算朝廷答應(yīng),百姓也不答應(yīng)!”
“對!我們不答應(yīng)!”所有百姓齊聲高呼起來,人太多,聲音太大,震得周文宏耳膜生疼,他只能捂起了耳朵。
待百姓們喧嘩之聲漸漸停歇,柳夢鶴上前道:“周大人,這糧鋪,是我開的,這時登籍憑證,不知周大人為何會說本店沒有登籍?”
“是你的?”周文宏聞言一陣驚愕,疑惑地轉(zhuǎn)頭望向衛(wèi)軒,然后又看向張三。
衙役已經(jīng)松開張三,張三終于說話了:“我是柳老爺家的家仆,我們家老爺知道奸商為牟暴力,冬天虛抬糧價,百姓冬天吃不起糧食,餓死無數(shù),老爺發(fā)慈悲之心,開了這家糧鋪,但他又不像要虛名,就將糧鋪記在我的名下?!?p> “柳老爺大善人??!”
“柳老爺活菩薩啊……”
百姓們紛紛感恩戴德地稱頌,就差給他跪下了,柳夢鶴雖然面無表情,但此刻內(nèi)心極度狂喜,自己為衛(wèi)軒忙前忙后,為的就是在此刻揚名,白蓮教想要起事,非常需要民心。
柳夢鶴抖了抖手中的紙條,道:“周大人,且瞧清楚了,這是不是盧主簿親筆寫的憑單?”
周文宏仔細看了一眼,頓時傻眼了,店鋪登籍,一般都有憑單,持于商戶之手,只不過官府為了省事,大多都不寫憑單了,然而不知為何,盧主簿會給柳夢鶴寫憑單,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此事從頭到尾,可能就是一個奸計,等著他往里跳呢。
一想到這里,他不禁轉(zhuǎn)頭望向衛(wèi)軒,畢竟他和柳夢鶴無冤無仇,唯一會害他的人,只能是衛(wèi)軒。
這時,衛(wèi)軒說話:“周大人,我記得前段日子朝廷撥調(diào)了一批糧款,留作冬日備用,眼下大雪封路,糧食運不進來,百姓嗷嗷待哺,那五萬石糧食是不是該拿出來賑濟百姓了呢?”
一聽有賑濟糧,百姓們更加興奮了,那可是不要錢的糧食啊。
周文宏頓時傻眼了,沒想到衛(wèi)軒這小子平時默不作聲,原來一直惦記著那五萬石糧呢,可是那五萬石糧都進入張慧年和陳萬吉的倉庫了,他手頭哪里有糧。
周文宏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糧食……自然是要給百姓的,只是這剛?cè)攵?,后面的時間還長著呢,若是現(xiàn)在都分發(fā)了,接下來的三四個月百姓吃什么,本官做事,還用你來教?”
衛(wèi)軒挑眉道:“是么,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檢查一下糧倉,先確認一下這些糧食到底還在不在。”
“胡鬧!”周文宏色厲內(nèi)荏大喝,“官府糧倉豈是你說查就查的,你以為你是誰,欽差大臣嗎?”
衛(wèi)軒嘿笑道:“我自然是沒資格,王土司有沒有呢?”
周文宏聞言渾身一顫,轉(zhuǎn)頭望向王土司。
百姓們此時也開始起哄:“查糧倉,查糧倉……”
王土司沉默了許久,抬手虛按,讓百姓止聲,然后道:“周文宏,朝廷發(fā)的賑濟糧,本來就是讓百姓吃不上飯的時候賑濟百姓用的,堆在倉庫里有什么用,本土司不能命令你什么,但是本土司會監(jiān)督你,也可以彈劾你,十日之內(nèi),你若還不開倉放糧,說不得,本土司可能連楊天王的面子也不用給了?!?p> 李健聞言轉(zhuǎn)頭望向王土司,暗自蹙眉,王土司顯然是刻意留周文宏一條生路,原因很簡單,他也不想得罪楊應(yīng)龍。
周文宏也不笨,自然看出來王土司是饒他一命,趕忙道:“王土司放心,下官十日之內(nèi),必定開倉放糧。”
王土司轉(zhuǎn)頭問向百姓:“你們覺得,開倉放糧,由誰來執(zhí)行,才覺放心?”
“衛(wèi)縣丞!我們只信衛(wèi)縣丞,不信姓周的狗官!”
“對!讓衛(wèi)縣丞給我們放糧!否則糧食又要放到狗官的袋里去了……”
這些百姓直接當眾罵周文宏狗官,周文宏氣得臉色發(fā)紫。
王土司笑望周文宏,道:“周大人,你也聽到了,民心難違,開倉放糧的事……”
周文宏無奈道:“下官會應(yīng)民之請,將開倉放糧之事交由衛(wèi)縣丞全權(quán)處置。”
衛(wèi)軒淡然笑道:“既然百姓們?nèi)绱诵湃挝?,那我便勞累一次,五日之后,開倉放糧!”
“哦——”百姓們盡都歡騰雀躍起來,滿城都是歡呼聲。
周文宏趁著混亂,灰溜溜地帶著人都跑了。
當天晚上,縣衙的衙舍內(nèi),衙役們一邊用熱水燙腳,一邊抱怨:“嘿,真特么的晦氣,我就說不該跟周文宏去,丟人,簡直丟死人了,我跟你講,我現(xiàn)在都不敢回家了,街坊領(lǐng)居見著我便對我指指點點……”
“你以為就你這樣啊,唉……”
“別說啦,咱們是瞎了眼,居然聽信周文宏的話,呸!這狗官……”
“唉,真羨慕陳大年啊,現(xiàn)在居然跟衛(wèi)軒混的風生水起,當年他不過是個爛賭鬼,媳婦房子全都輸精光,人見人罵,現(xiàn)在倒好,街坊鄰居都對他贊不絕口,這叫什么事啊……”
“說白了,咱們跟錯人了,要說這衛(wèi)縣丞,也真是厲害,你說他是好人吧,他一個月能來縣衙十天便不錯了,憊懶無比,你說他是昏官吧,嘿,他為民請命,百姓們就喜歡他,上哪說理去……”
“我覺得咱們以后就應(yīng)該跟衛(wèi)縣丞多親近親近,今天周文宏得罪的可是王土司,我看他這官啊,是當不長了,照衛(wèi)縣丞這苗頭,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坐正堂了?!?p> “現(xiàn)在那還輪得到我們?nèi)グ徒Y(jié)啊,早就來不及了?!?p> “誰說來不及,咱們巴結(jié)不到衛(wèi)縣丞,難道還巴結(jié)不了陳大年和邱三槐他們嗎?”
“咦,這主意倒是可以,來,仔細說一說?!?p> ……
周文宏今天可以說顏面掃地,縣衙的衙役們都不想跟著他丟人了,周文宏自己也是郁悶無比,他不僅僅是丟了臉面這么簡單,今年的高價售糧的計劃全部泡湯,自己偷偷貪墨的賑濟糧款還要全部吐出來。
當晚,周文宏在縣衙設(shè)宴招待陳萬吉和張慧年,三人好像同時患上了便秘,臉色難看的要死。
三人喝了幾杯悶酒后,周文宏率先開口:“今年冬天的計劃,泡湯了,本官給你們的五萬石糧,你們明日便派人悄悄運來,否則本官無糧可發(fā)?!?p> “大人,這糧可是咱們跟您買的啊?!?p> 周文宏不悅道:“本官知道,錢退給你們便是了。”
“大人,話不是這么說的。”陳萬吉擱下酒杯,道,“你說今年有大錢賺,讓咱們多囤糧,越多越好,咱們囤了足足三十五萬石的糧,而且還是去年的陳糧,現(xiàn)在賣不出去,只能擱明年賣,但到了明年,這糧就更陳了,還怎么賣出去?”
“是啊。”張慧年幫腔道,“這么多糧,足夠咱們賣上三四年,可糧食向來是買新不買陳,這么多糧,可就砸在手里了啊。”
周文宏猛地將酒杯頓在桌上,瞪眼掃視他們,冷然道:“怎地,現(xiàn)在倒怪起本官來了?去年你們撈得盆滿缽滿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們這么說?”
“大人,去年賺的錢,您一個人便占了四成,咱們一人只分了三成,還是您拿的大頭,你拿得多,自然就該多擔責,是不是……”
“混賬!”周文宏猛然牌桌,厲聲叱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本官縱容你們,你們卻想合謀吃了本官,當本官是泥塑的嗎!告訴你們,五萬石糧食,明天給我一粒不少地送來,本官也不會少給你們一文錢,給我記住了!民不要與官斗!滾!”
張慧年和陳萬吉對視了一眼,訕訕離開,離開縣衙后,二人雙雙對著縣衙門口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