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祝子安仰臥在席上,閑在地轉(zhuǎn)著竹笛。
“額,少主突然問,我也不知道說什么??!”簡空一臉為難,攤手說道。
“那好,既然你不知道,我來問,我問什么你說什么,怎么樣?”
簡空連忙答好。
“你們?yōu)槭裁垂芪医猩僦???p> 這可難住簡空了,這您得去問盟主為什么認(rèn)您做干兒子。剛想著怎么開口,上官文若倒是替他解了圍。
“既然亡海盟傳言你是下任盟主,現(xiàn)在還未接任,他們自然叫你少主?!鄙瞎傥娜糇较叄⒄kp眼,緩緩說道。
“你們還真打算讓我當(dāng)盟主?”祝子安更驚訝了。
“其實(shí)這事兒吧,早在十八年前,盟主就想好了?!?p> 這也太坑了吧。祝子安向后一閃,皺了皺眉。
“十八年前,北疆之亂……”上官文若兀自猜測起來,怔怔念道。
“哎呀,我嘴笨,跟你們說不清楚。你們也別亂猜了,一會兒見到盟主,他自然會告訴你們的?!焙喛招π?,拿過幾個陶碗,斟了三碗酒出來,又將剩下的酒扔給船上其他弟兄。端起碗朝前一舉,眉眼喜悅地?cái)D了擠,樂道:“來來來,喝酒!”
“我……就不喝了?!鄙瞎傥娜羯宰鳘q豫,還是將酒碗向前推去。
“怎么,小兄弟不會喝酒?”簡空顯然有些詫異。男人喝不得酒,實(shí)在是有些丟人了。
祝子安立刻明白,拿起上官文若面前的酒一飲而盡。
“啊,他啊,”祝子安努力想著圓謊的法子,吞吞吐吐又道:“他那個……他不行的?!弊W影矞惖胶喛斩陷p聲補(bǔ)充道:“體虛,有點(diǎn)毛病?!?p> “唔……”簡空惋惜地長嘆一句,咂著嘴搖搖頭,又道:“哎呀呀,可惜了。小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在清音觀,這么好的條件,得趕緊給自己治治病啊。身體老這么虛著,將來娶妻生子都成問題呀?!?p> 上官文若表情安若止水,心里卻恨得要命。將手自案下伸到祝子安身上,朝著他的腿上就是一擰。
“哎呦!”祝子安揉著腿彎下身,又湊到上官文若耳邊說道:“我這是為你好。要是不說你有毛病,將來被人帶去酒館妓館之類的地方怎么辦?你還真去?”
“你以為我不敢?”上官文若瞪著祝子安,似在較勁。
上官文若越想越氣,任憑祝子安再怎么哄,就是一句不說。
船行水上,起初顛簸,翻了幾個大浪后終于平穩(wěn)。遠(yuǎn)處漸漸有了人聲,祝子安將簾子卷起,有意向上官文若介紹著岸旁景致。
“笛子!是二爺!”
“二爺,是奴家啊!”
“二爺,這邊!”
“二爺,你什么時候再來???”
“大家快看啊,真是祝二爺!”
岸邊圍上來一眾人,挑頭的還是那些歌姬舞女。祝子安毫不避諱,一一問候。都說多情之人最是無情,那些女子就算為他傾心一世,也未必能換得他一日真情。
“把簾子放下!”上官文若對祝子安冷冷說道。這種場面,她一眼也不想多看。見祝子安不動,上官文若干脆自己上前拽下簾子。
“還有酒嗎?”上官文若朝簡空問道,倒把簡空問傻了。
“你不是喝不得酒嗎?”簡空問她,卻見她早已任性端起一壇酒,一口氣吞了下去。平生第一次喝酒,上官文若卻一點(diǎn)也不覺得難受,酒入愁腸,酣暢淋漓,難怪人們都喜歡借酒消愁,不無道理。
艙外傳來婉轉(zhuǎn)笛聲,想必是岸上有人點(diǎn)了曲,讓祝子安吹,讓吹便吹。
“像,真像?。 焙喛章犞崖?,惋嘆一聲。
“像什么?”上官文若問。
“他爹年輕時,也是這樣,風(fēng)流倜儻,不知道誤了多少女子的青春?!?p> “您覺得這是好事?”上官文若堅(jiān)決反問道,話里怒氣仍在。
“先前不覺,但現(xiàn)在想想,未嘗不是件好事啊。”說罷,簡空自顧自笑了笑,繼續(xù)喝酒。
見他喝,上官文若便也喝。沒多久,船上十余壇酒被喝得干干凈凈。上官文若一點(diǎn)不覺得醉,若不是有些撐,再給她十壇,她照喝不誤。
這邊酒喝完了,祝子安才從艙外一片歡笑聲中抽身出來,一進(jìn)來便看見滿地的空酒壇,嚇壞了,“簡兄,這也……太能喝了吧!”此時的簡空已經(jīng)有些半醉了,倒在地上,雙頰微紅,呵呵樂著,也不說話。
“不是他,是我?!鄙瞎傥娜舻ù鸬?。
“什么?”祝子安嚇得眼珠快瞪到地上,“小祖宗!你快給我吐出來。去船邊,我?guī)湍恪!?p> 祝子安坐過去不住拍著上官文若的后背,反倒讓她覺得不舒服了,一把將祝子安推開。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的病不能沾酒?!弊W影藏?zé)怪到。
“如今不是病好了嗎?”上官文若斜眼看他。
祝子安這才意識到,她的確是好了。只是這十八年來照顧她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總會下意識提醒她。祝子安嘆了口氣,只是溫柔道:“就算好了,也少喝點(diǎn)。喝酒誤事,我怕你出危險。”
你那是在說自己吧!上官文若瞪緊他,心里不知怎得一陣酸楚。
忽然,船板上有人喊道:“統(tǒng)領(lǐng),藍(lán)姑娘……好像不行了。”
藍(lán)姑娘?祝子安轉(zhuǎn)轉(zhuǎn)腦子,難道就是暮煙的那個孫女?
上官文若和祝子安一同出來。祝子安先和那些手下說簡空醉了,囑咐幾個人進(jìn)去看看,又和上官文若一同蹲下看著躺在船板上的藍(lán)兒。
“怎么樣?”祝子安朝正在把脈的上官文若問道。
“墜橋的時候傷到了頭,氣血虛弱,所以才會又暈過去。不是什么大事?!鄙瞎傥娜魢?yán)肅說道,“我隨身帶了幾味回陽丹,先給她用上。一會我寫好藥方,等上岸了你們找?guī)讉€人去抓藥吧?!?p> 上官文若說完,又讓祝子安將人抬到艙里。
服下藥,等了約半個時辰,藍(lán)兒便醒了。雖是性命無礙,可傷口仍然痛得要命。一偏頭,嚇了一跳。守在她身邊的竟是上官文若和祝子安。
“你們……”藍(lán)兒剛想起身,又被上官文若按了回去。
“先不要亂動?!鄙瞎傥娜魢诟赖?。
“我爺爺呢?”藍(lán)兒問。
“他背叛亡海盟,已被簡空殺死了?!鄙瞎傥娜舾纱啻鸬?。
“阿若,”祝子安攔住她,“你不要直接這樣說,藍(lán)姑娘心里會很難受?!?p> “不,”上官文若搖搖頭,偏頭看向藍(lán)兒,“我就是要直接告訴她。哪怕在她心上捅了一刀,痛也就是痛一下。要是學(xué)那些善人對她撒謊,瞞她數(shù)日數(shù)年再說出真相,鈍刀磨肉一樣,也要痛上數(shù)日數(shù)年。那才是真的惡?!?p> 藍(lán)兒雙目空洞,似乎已猜到結(jié)果,良久才從眼角涌出淚來。
“公子仁至義盡,多謝了。是我們技不如人,敗了就是敗了,現(xiàn)在命既然在你們手里,你們要?dú)⒈銡?。藍(lán)兒絕無二話?!彼{(lán)兒淡淡說道。
“藍(lán)姑娘,”祝子安笑道,“阿若剛剛用藥把你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怎么會殺你?”
“什么?”藍(lán)兒這下真有些詫異了,“是你救了我?”
“也不算是。到底是你不該死,從那樣高的地方墜下來,一般人都活不成?!鄙瞎傥娜羧绯4鸬馈?p> “那你要我報(bào)答你什么?是錢,還是別的?”藍(lán)兒警覺問道。
上官文若搖搖頭,只說:“我救姑娘是醫(yī)者本分,談不上報(bào)答。不過,姑娘若是愿意,你我倒是可以交個朋友。日后我們二人無論誰有難,互相都能幫一把,如何?”
藍(lán)兒睜大了眼,如何也想不到二位仇家竟如此照顧自己。先前她還以為海宮皇家的貴公子都和那狗皇帝一樣殘暴無道,不想這位祝二爺和他的徒弟竟也是仁義之士。感動之余,便眨眼默認(rèn)。
祝子安看著這二人,心想自己雖比她們年長,卻不能完全理解二人苦痛。他自小生在康王府,娘、哥哥和嫂嫂待他都很好,也沒見過什么生離死別。要真說有,可能就是早死的爹爹吧??傻罆r,他還并未在府上。所以在他的印象里,那也算不得什么陰影。
“師父,你幫我要點(diǎn)水來吧,我來照顧藍(lán)姑娘?!鄙瞎傥娜艄蛴谙裕瑢⒆W影仓Я顺鋈?。此時屋內(nèi)只有她們二人了。
“藍(lán)姑娘,”上官文若試著喚她,“你不要怕。我只是,有件事想問你?!?p> “什么事?”藍(lán)兒應(yīng)道,聲音已不似先前那般警覺。
“雙星之讖,是什么?”上官文若問道,“這個詞,我小時候在書里看到過,我問過清音觀長輩,可他們從不告訴我。今日從暮煙前輩口中,我又聽到了。我很好奇……”
“這不是好東西,你是琉璃人,沒必要知道?!彼{(lán)兒冰冷答道。
“你們在聊什么?”祝子安提了水進(jìn)來,拿木勺酌了一碗,遞給上官文若。
“你怎么這么快?”上官文若有些不滿。
“難道是什么我不能聽的?”祝子安一皺眉,“那我走便是?!?p> “其實(shí)公子若真想知道,不妨就問你師父。他是海宮皇親,遠(yuǎn)比我們這些百姓清楚。”藍(lán)兒道。
上官文若看了眼祝子安,有些犯難。若是能問他,自己早就問了。只是易姑姑千叮萬囑,這個詞不可再與清音觀任何人提起,說是會招來禍端。想必,還是不要讓師父知道的好。
“你們說的,不會是剛才暮煙口中的雙星之讖吧?”祝子安還是猜到了。
“這個呀,說來話長?!弊W影财^頭,又道:“十幾年前,海宮有一讖,臘月初九,雙星曜日,說那一天出生的孩子是帝王命。結(jié)果簡皇后真的是在臘月初九生產(chǎn),只不過,誕下的是位公主。聽人說還是什么墨星現(xiàn)世?!?p> “既然是公主,朝廷一定留不下她?!鄙瞎傥娜艟o接著分析起來。
“不,阿若,這次你真猜錯了。簡皇后用暮字訣作為交換,換回了小公主一條命?!?p> “不見得吧?!鄙瞎傥娜粲殖了嫉?,“都說皇宮里勾心斗角最是厲害。海宮太后又是個狠角色。要是我沒猜錯,就算皇后交出暮字訣,太后和朝臣也一定不會放過公主。他們不過是想拿到暮字訣再斬草除根罷了?!?p> “咦?”祝子安驚訝道,“你居然跟我娘分析得一樣?!?p> 女人間的邏輯,不就是這樣嗎?上官文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她畢竟是女孩子,猜到也正常。
“所以,那位公主還是死了?”藍(lán)兒急切問道。她這般想知道答案,不過是為死去的弟弟拼一個公平罷了。
“是死是活,誰知道呢?深宮女人的手腕一向厲害。簡皇后大概是一早猜到她們不會就此罷手,因而自愿削去后位,貶為庶人,帶著公主到掖庭為婢,就才保住了性命。聽說當(dāng)年,皇上賜了公主‘伶’字為名,進(jìn)了掖庭,簡皇后又為她加了個‘冰’字,叫‘冰伶’,意在讓她知錯。原本事情至此,大家都以為無事了??伤齻冞M(jìn)掖庭后杳無音訊??陕犖夷镌捓锬且馑迹@母女倆八成是沒命了?!弊W影舱f到此,神色有些哀傷。
“既然那讖語說的是雙星曜日,想必還有一位公主吧?”上官文若一挑眉,機(jī)敏又問。
“還有?沒了啊!那一年臘月初九,宮里就生了這么一個孩子。至于坊間,唉……”祝子安說到這兒,有些說不下去。
“那日皇帝下令,坊間凡臘月初九所生的孩子,格殺勿論。所以,就算真有另一人,也早就夭折了?!彼{(lán)兒替祝子安解釋道。
上官文若聽到這兒,心底不明緣由升起一陣怒火。腦海中盡是父母親慘死北疆的壯烈場景。海宮不恤子民,作惡無數(shù),不滅海宮,簡直天理難容。
“阿若,你怎么了?”祝子安見上官文若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堅(jiān)毅,扶住她,關(guān)心問道。
“沒什么?!鄙瞎傥娜裟砷_拳頭,獨(dú)自一人掀簾而出,站到船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