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去了，月亮還沒有上來，只剩下一片烏黑的天空。

　　趙小北透過床頭的窗戶，看著外面的天，此時正是黎明前的時候。每到心情糟糕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上面的這一句話。他還在半睡半醒中，感覺渾身軟綿綿的，腦袋燒得滾燙。

　　遙遠的街市大道上，不時傳來貨車拖著尾音的呼嘯聲，這是大貨車趁著限行前趕緊穿過市區(qū)。天快要亮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抓住了他。

　　趙小北是衡木中學七年級學生，14歲，身體剛剛發(fā)育到胳膊和胸脯長上肌肉，圓臉，虎頭虎腦。去年夏天，他背著老爸，跟老媽一起到衡木中學報了名。他當時想，“這下可以離開老爸了，省的老訓我”！

　　“我現在才知道，我真是個傻瓜！”進入衡木中學不到一個月，趙小北就變了主意。

　　他常常在心里這樣念叨了，有時后悔的肚子都疼。

　　“放著好日子不過，我為什么非要到這所破學校？”趙小北反反復復地想，怎樣才能逃離這所學校呢，他想了一年了。

　　“老爸，媽媽，老二泰戈爾（貓咪）、爺爺……我愛你們，我不要在這個反人類的監(jiān)獄里待了，我不要再跟變態(tài)打人狂班主任林進鋼讀書了……”

　　叮鈴鈴！叮鈴鈴！……

　　 5:30，起床早操的鈴聲響了，窗外仍灰蒙蒙的。趙小北內心又是一陣涼，可怕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因為感冒發(fā)燒，他的心情壞透了。

　　“趙小北，你又不睡覺了！你在床上搖了8次，我這個值日生得給你記上了。你為什么老打擾別人呢？”是下鋪的不是兄弟的“小林進鋼”——林景潤。

　　他趴在床邊，一邊一本正經、絮絮叨叨地對趙小北說，一邊揉著滿是眼屎的小眼睛。

　　“小林進鋼”這名字，來源于林景潤同學的告密屬性。他就是變態(tài)打人狂林進鋼的一雙眼睛，每天都負責進行告密的勾當。趙小北是他邀功請賞的工具。變態(tài)打人狂，是趙小北偷偷給老師起的綽號。

　　其實，林景潤同學關注的不但是趙小北。

　　在公元2018年10月18日的筆記本上，林景潤同學負責的衡木中學9號宿舍樓7年級部男生6樓紀律情況如下——

　　“午休。12:42，金南陽躲在被子里吃干脆面?！?p>　　“13:08，608宿舍劉洋與鄒海東說笑，引起宿舍別的學生的笑聲?！?p>　　“13:52，楊尚榮光著腚躺在床上拍肚皮，拍了好幾下，聲音很大。”

　　“晚自習第二節(jié)，趙小北上廁所回教室晚了3分鐘，教室外罰站。”

　　……

　　當然，趙小北是林景潤同學關心幫助對象。

　　他多次被記錄上課走神，作業(yè)沒完成，課間操與別人說話，上廁所回教室遲到等等。趙小北曾經怒氣沖沖地質問：“你憑什么總記我，你怎么知道我上課走神？！”

　　林景潤同學義正言辭地說:“我們小學就是同學，對你很了解。所以關照你多一些?！?p>　　趙小北并不怕林景潤，雖然林景潤比趙小北大二歲，體重多出了40斤，是林進鋼同志的得力助手。趙小北從幼兒園也就是4歲開始在武館正兒八經練功了，加上小學6年，也有8年功夫了。趙小北覺得，林景潤頂多跟他打個平手。

　　可是，趙小北不敢，在衡木中學，他一入學就產生了恐懼感。去年入學軍訓時，林進鋼作為級部主任，把一位厲害的女老師訓哭了。接著，他宿舍一位叫馬志遠的同學被他一巴掌拍到墻角，因為馬志遠在宿舍不疊被子，而且晚上偷偷說話。林進鋼同志的鐵腕治軍，讓所有的孩子都鎮(zhèn)住了。什么有棱有角，一律都得變成鵝卵石，一律只有一個目標：中考。

　　更可怕的是，小學主要有三科，語文，數學，英語，他怎么都還好應付?，F在一下子變成七科，而且每一科的老師都像是打了雞血似的，比賽誰布置的作業(yè)多。

　　到衡木中學一年來，趙小北幾乎每個周末都得晚上11點半之后才能完成作業(yè)。一次周末，他聽到老爸私下跟媽媽抱怨：“我從小帶孩子還不清楚，咱孩子不適合這種私立學校，老師為了拿獎金只認成績，作業(yè)能壓死人。唉！”

　　上個周六，衡木中學的林進鋼同志又召開家長會了。

　　——他幾乎每周開一次，將成績低于60分或者紀律不好的同學家長全部“請“來。

　　“孩子交到我手里，我得對他們負責。趙小北這個孩子，我跟他談過，發(fā)現他真的不適合這種教育體制……”林進鋼似乎情真意切，一次次這樣對趙小北的老爸說。

　　趙小北的老爸滿臉尷尬地笑著，邊笑邊點頭，他手里拿著兒子7科455分的成績和倒數第二的排名成績單。

　　“明擺著，嫌孩子拖了班級的后腿了，希望孩子轉校！”趙小北的老爸對他媽媽說。

　　“堅決不能走，這么放棄你是在害孩子！別人行他為什么不行。這點”趙小北的媽媽有點強迫癥，很難說通。

　　“可現在情況明擺著，孩子這樣的私立學校不適合呀，我看他體重都降了不少?！崩习中奶酆⒆?，鄒著眉頭勸導。

　　“咱孩子一點不笨，就是你從小慣的，以后不用你管了！孩子這點苦受不了，將來能干什么！”強迫癥媽媽眼球紅紅的，那可是想哭了，也是發(fā)狠了。

　　老爸也怕媽媽，因為他們總吵架，已經分居了。他怕說多了小北受到媽媽傷害，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孩子帶偏了。

　　老爸還是個要強的人，周末陪著趙小北寫作業(yè)，每到周日那天晚上，就會忍不住情緒崩潰，因為他不會的題目太多了！在趙小北的內心，這一年來，想的最多的不是學習，而是離開這所學校，不上學了。怎么樣才能不上學了？！自殘？抑郁？什么招他都想過，后來因為害怕沒有做罷了。

　　衡木中學偌大的校區(qū)，是衡木市聞名全國、吸引來各地學生掙來的錢才蓋起來的。每年清華北大錄取上百人，那真實全國的名校，衡木市都靠這所學校長臉了。

　　可是，那幾幢在外人眼里漂亮的教學樓，那陽光明媚、鋪著人工草皮的操場都變樣了。趙小北發(fā)現，衡木中學的咖啡色的教學樓外墻顏色，就像自己肚里拉出來的蛔蟲一個顏色，一個樣子；大操場，就像**德國辛德勒名單中拘押難民的集中營廣場一樣。宿舍樓東邊郁郁青青的大山，在趙小北眼里都陰森森的，像是壓著什么妖魔鬼怪。他常常想跑回去，回到自己沒上學的時候。尤其是要奶奶村里，和小伙伴文青青一起到山里玩。

　　“下面點名的同學到走廊上?！弊儜B(tài)打人狂林進鋼同志按照慣例，又在晚自習前行動了。

　　“劉洋、鄒海東、金南陽……”隨著林進鋼同志的口令，6名同學站在了走廊上。趙小北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還好，這次逃過一劫，他坐在靠著后門的位置，用眼睛的余光看著走廊里的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劉洋，跑操的時候為什么說話？這是第幾次了？你彪死了！”

　　……

　　“嘻嘻！”“嘿嘿！”60多人的教室里，零零散散傳來幾個同學的笑聲，一些同學面面相覷，一些同學互相擠擠眼睛、做個鬼臉。

　　更多的則是默不作聲的，刷刷刷，嗡嗡嗡，讀呀寫呀，——他們都習慣了。

　　趙小北不習慣，他從小就不習慣被別人管著，他從小就不習慣大人說東就是東，說西就是西。他從小不管對面站的是老師家長還是什么長輩，他覺得不對，他就一定會說，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些笑的人怎么想的，變態(tài)打人狂打罵學生，這些人居然還笑！”趙小北氣得直想罵。這些彪子，都腦子有病啊。

　　“你彪不彪？鄒海東，這么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長大能干什么？嗯？！”林進鋼同志軟硬兼施。

　　趙小北重重吐一口氣，回過神來才發(fā)現，自己的英語課本居然一直停留在目錄上。

　　大家看到這里，一定覺得趙小北同學，還有幾分成熟和正義感吧?？烧筒蝗牒饽局袑W的群呢？

　　大家真沒有看錯，趙小北從小就熟讀名作、能文能武。小學三年級就在《衡木日報》發(fā)表過作品，獲得過50元稿費，在校園詩歌朗誦大賽上獲得過一等獎，聲情并茂朗誦的《滿江紅》，讓校長點名代表學校參見全市大賽。說起練武，趙小北多次在衡木市武術大賽上得過金獎，對武術套路螳螂拳、通臂拳、太極拳等都會一些。他的師父就是明星釋小龍的大師兄，那是全國冠軍級別的！

　　自從進入衡木中學，在鐘擺一樣機械、發(fā)條一樣緊、監(jiān)獄一樣嚴苛的管理下，趙小北感覺自己變了。變成了一只甲殼蟲，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fā)達，身上心上逐漸練出了厚厚的外殼，腦袋也像是生銹了。

　　這讓他的老爸和媽媽很失望。小時候，趙小北聰明伶俐，有很多闊大的春秋大夢：夢想做皇帝（做個岳飛這樣的宋朝皇帝，至少像趙匡胤這個老祖宗一樣，躍馬馳騁，殺敵無數）。后來又夢想做元帥，夢想成為統治者，穿著最為筆挺威嚴的軍服視察前線。

　　如今，趙小北覺得，自己是真的不行了。學不好了，過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自己怎么活啊？長大頂多掃大街唄，頂多送外賣唄?？傊x書時不適合了。

　　他沒有想到，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老爸援藏了！一去一年！

　　趙小北哭了，沒有老爸在，會什么樣子呢？

　　更可怕的是，媽媽跟可惡的變態(tài)打人狂結成聯盟，禁止他給爸爸打電話。

　　“不行，我一定要給老爸打電話！”趙小北沖著媽媽喊。

　　“老爸，你怎么說走就走？你能不去嗎？”

　　“我和媽媽覺得我跟你在一起你，你沒法獨立，我就同意單位安排我出去一年。春節(jié)我就回來看你，你自己好好成長，做個男子漢！”老爸在最后一次通話中說。

　　“又是不交卷！”

　　”數學22分！“

　　”晚自習返回教室晚2分鐘！“

　　”不準出去打電話！“

　　……

　　別人真不知道，只有他的老爸、媽媽后來才知道。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趙小北經歷了什么。

　　在這個老師眼里，趙小北簡直成了不可理喻的孩子、天下最難管的孩子。

　　可趙小北不理會，他咬著牙，每天不想別的，就是怎樣借同學的電話卡，到校門口的電話亭給老爸打電話，他要聽到老爸的聲音。

　　早上，他通常不吃早飯，節(jié)省出5分鐘時間跑到校門口，去撥出一個電話。

　　中午，他利用跑廁所的時間，跑到校門口，撥老爸的手機。

　　晚上，他吃飯只吃幾口，只為這個空檔躲開林進鋼和他安排監(jiān)視的爪牙，去打老爸電話……

　　最后一次，他緊緊握著拳頭，歪著頭看著，這把這個變態(tài)殺人狂鎮(zhèn)住了。消息于是反饋到了媽媽那里。在辦公室外，媽媽聽了林進鋼一番話，貌似誠懇，說自己是區(qū)優(yōu)秀教師，沒有見過這么樣的孩子，也不太好管了，還是你們家長想辦法。

　　媽媽責問小別，小北哭著說，就是想爸爸，要找爸爸。

　　”嘭！“有強迫癥的媽媽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鼻血馬上落了下來。

　　在這個聯盟的攻擊下，趙小北陷入絕望，他想起了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

　　他要活下去，他就是要在這個暗黑的校園里等著老爸，一定要給老爸打電話！

　　他盼望著夜幕降臨，盼望著入夜。

　　這一天夜里，他帶著身心的巨大傷痛睡著了，他夢到了自己兒時。他夢到回到了大宋，那是他們趙家人做皇帝的時候，處處受人尊敬，生活富足快樂。雖然打仗弱了點，可以他可以到那里去打遼國、打西夏、打金狗、打蒙古狗，他不是懦夫。他不是像林進鋼和媽媽他們說的那樣糟糕。

　　北宋，趙家的王朝，那富足文明程度是大唐的幾倍，那蘇東坡、歐陽修、王安石……

　　趙小北穿越了，這一夜，他在夢中醒來，成為了一名萬人敬仰的一代劍客，他的本領天下第一。身邊，有自己喜歡的伙伴，有文青青，他們一起金戈鐵馬，縱橫天下。趙家人的天下。

　　他拔劍四顧，他卻發(fā)現這里不像是北宋的疆土。難道，穿越搞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