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和江水滔滔不絕。大堤壩上的樹一排排地延伸向看不盡的遠方。柴田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樹,她只知道綠色很美,清涼的江水很美,邊上的混沌很美,中間的青灰色同樣很美。烏和江怎么都是美的。這大概就是家鄉(xiāng)情結吧,盡管不曾在這里長久定居過。李云湘就躺在軟綿綿的青草上,她沒有和柴田絮絮叨叨,也不喜歡這么做。她是一個安靜的婦人,柴田也是一個安靜的小女生,安靜得可以和大地混為一談。她看盡了堤壩上的風景,于是走過去。躺在李云湘身旁,她用手枕著頭,看著那一方湛藍。
“想什么呢?”她忍不住問。
她跟李云湘的對話中很少加稱謂,想說什么就說了。不想說的時候,就各自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
李云湘思忖良久,才答道:“噢,沒事呢。我在想天……和水?!?p> 柴田微笑著閉上眼睛,用力吸了吸江邊的空氣。天有時候也不是天,水有時候也不是水,那要如何想得完呢,她想。李云湘忽然立起身來。柴田沒有動,她在看著李云湘的背影。那是一個很溫暖的背影。李云湘每走一步都很穩(wěn),柴田看到她的腳下是軟綿綿的青草,后來變成了田地里掩映的土豆桿。
李云湘不到五十歲,是一個優(yōu)雅別致的婦人。不是老太太,柴田很確定這一點。不論是看外表還是看內涵,她都一點也不老。她看著她蹲下去,用一雙干凈好看的手抓住了略微曲折的綠色土豆桿。陽光溫溫的,灑在她咖啡色的T恤上。她脖頸上的絲巾系著好看的結。她手上輕輕一提,那一攏土豆桿就從松軟的泥土里冒了出來。土豆桿下結著滿滿當當的一串土豆,個頭很大。黃嫩嫩的,很好看。拔土豆是怎么做到姿勢那么好看的?該不會花時間鍛煉過吧?她看著李云湘提著那一攏土豆走了過來。
“沒有一個落下的嗎?”她問。
“沒有,都在上面呢。這戶人家的土豆種得很好,個頭長得漂亮?!崩钤葡鎭G下土豆,轉身望了一眼堤壩。柴田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空空如也——“我去找點柴火來,一會兒就把它們烤著吃掉?!?p> 柴田疑惑地皺了皺眉:“噢……可是這附近怕是不好找吧,也沒見著干掉的樹枝?!?p>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辦法的,老年人的智慧多著呢。你就說想不想吃吧?”
柴田思索了一陣,慢吞吞地說:“我很久沒有吃這樣的烤土豆了,是有點想吃。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
柴田說著就準備起身,李云湘擺了擺手,“你坐著就好啦,去了也幫不上什么忙?!?p> 她只好又坐回草地上。
遠處的低矮房屋里冒出了絲絲炊煙,這是她祖輩的老家鄰居們在做飯了。小時候爸爸會帶她去抓山澗里的螃蟹和蝦,然后在老房子里圍著火爐子絮叨很久。媽媽不喜歡去山里,一般最多就是去菜地里轉轉。曾祖父似乎很老,胡子全白了,但還能認清誰是誰。他杵著拐杖,說話也很權威。
李云湘不知從哪兒找來了柴火。她用老掉的木藤把它們扎成一小捆提在手上,這樣比手臂抱住柴火要容易得多,也不會弄臟衣服。柴田遠遠地看見了,就把土豆一個個地摘了下來,和小時候一樣擺在一起,這樣可以方便李云湘烤著吃。好在今天的天氣還不算遭,不然的話這一頓久違的烤土豆可就吃不到了。草坡是斜的,她只能半蹲或者靠躺。江風時不時吹過,帶來水生物的味道。真是個絕佳的時間,野餐會很棒,她這么想。李云湘把柴火丟在一旁,同時手里還拽著一大把干燥的針形干樹葉。這是用來引火的。先點燃針形的干燥樹葉,再放上一些細小的樹枝。放這些細小的樹枝時也是有一定技巧的,可不能胡亂堆在上面。柴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自豪地添著小樹枝,再放上大一點而的。
“土豆是不可以直接放在明火下面燒的,這樣的話外面會烤糊,而里面還是生的?!崩钤葡嫘χ焉晕⒋忠稽c兒的柴火放在膝蓋下方,她微微一用力,柴火發(fā)出“喀嚓”一聲,被折斷了。
“等火燒得再大一點,有了木柴的灰燼,就可以把土豆放進灰燼里。土豆會被很燙的木柴灰燼燜熟。燜熟的土豆啊,外面那層薄薄的皮也在上面。吃的時候輕輕捻開就好了,肉是金黃色的?!被鸸庥痴赵诶钤葡娴哪樕?,使她看上去有一種煙火里的味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味道,柴田也形容不來,總之就是很好聞,也很好看。
烤土豆都這般不容易了,做什么能容易呢?做什么都不容易。柴田認定了這一點后,便開始按著李云湘所說的步驟,很用心地把兩個土豆埋進了灰燼里。火堆燃得很盡興。柴田走上堤壩,然后沿著那一排樹走過去。帶著愉悅的心情,她伸出了自己的雙臂擺動著,任由江面的風灌進自己的衣服里。江風卷進她的T恤里,隨即包裹住了她的身體,帶給她一激靈。堤壩上的那一排樹也因為江風的肆虐而搖搖擺擺著。樹葉沙沙作響,怎么也舍不得飄出一片。她往更前方走去,上午的山腳下沒有人煙,只有一些小動物的叫聲和她這個外來者。原來到達一個自己不常生活的地方,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難怪玲子會那么癡迷于自己的走南闖北,原來是可以理解的。
江風撲撲打在一面光禿禿的黃色崖壁上,一棵根部完全暴露在崖壁上的老樹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老樹沒有很多分枝,連樹葉也乖巧地減少了樹體的承重,稀稀拉拉地點綴在稍端。所有的樹根都匍匐在崖壁上,不斷地向四周延伸而去。如果自己是一棵樹,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也許早就是枯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