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魯濱遜緩緩睜開老樹皮一般的眼皮,最先映入眼簾的正是一臉凝重的阿黛拉,他嚇得一個哆嗦,坐起身向后連忙挪動,他摸了摸脖子,被阿黛拉一掌砍暈那一下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
“別怕,魯濱遜先生,你不逃跑,我不傷害你?,F(xiàn)在,請跟我解釋一下這個東西?!卑Ⅶ炖淅涞恼f道,然后將赦免令展開,用一個質(zhì)疑的眼神注視著他。
阿黛拉的眼神在魯濱遜眼里如同鐵處女中的鐵刺,深深的扎進了他的靈魂。他的面容開始扭曲,如同被揉爛的苦瓜,他用雙手捂住臉。最終,他崩潰了,他猛烈地抽泣著,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鼻涕和眼淚的混合物順著縫隙流下來。
阿黛拉沒有干涉,她已經(jīng)能夠猜到這一年里他所忍受的來自良心的煎熬,任由魯濱遜經(jīng)年累積的情緒決堤。
足足哭了接近二十分鐘,他停了下來,開口喃喃道:
“如果知道會是這般下場……(吸鼻涕),死亡又有何懼……”
魯濱遜癱坐在床上,眼睛已經(jīng)哭腫,他眼神空洞如同死尸,只有嘴在抽動。
“你手里的是赦免狀……那還是一年多前……”
時間回到德拉貢紀206年1月
兩個月前,也就是205年11月,魔神被教廷和王國軍隊合力擊敗,但是魔神所帶來的災難給所有人留下了陰影。龍之國人心惶惶,圣白城的黑龍旗一直掛了半年(黑龍旗代表龍之國進入緊急狀態(tài))。
德拉貢四世在1月初下令全國搜捕邪神教及相關者,包括秘密存在的真知會。
魯濱遜老先生那時表面上還是個龍心學院的宗教史教授,他偶爾會和學院的幾個學士甚至某些任教的貴族參加研究上古力量的沙龍。作為真知會的長老已經(jīng)有十多個年頭,然而除了他的同僚,幾乎無人知道他的這一重身份。
但是消息總會在無意間走露。
二月初的一天,王國新建的邪神教追剿組織——獵魔會闖進魯濱遜的住所,當著他妻子的面將他強行帶走,關押在德卡利斯大地牢中。
魯濱遜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獵魔會那群穿白色皮甲的士兵,他堅稱自己無罪,和邪神教并沒有任何瓜葛。然而,獵魔會的領導者——卡斯帕,一個滿額頭抬頭紋的光頭,默默的拿出一張信紙。
那是魯濱遜寫給同僚的信,內(nèi)容是魔神降世與上古力量關系的討論。雖然他用的是自己在真知會的代號“遠古之木”,同僚也以“遠古之雷”代稱,但他的字跡無可辯駁。
魯濱遜見事情敗露,轉(zhuǎn)而開始辯稱自己的組織和邪神教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然而,這些都是徒勞。得益于教會的影響,真知會所信仰的上古力量在人們眼中同樣是禁忌,僅僅比邪神教要好一點點罷了,發(fā)臭和腐爛的區(qū)別。
魯濱遜面如死灰,然而更令他絕望的還在后面。
獵魔會頭領卡斯帕質(zhì)問他其他同僚的真實身份,他要一份詳細的名單,魯濱遜如果答應,這意味著他會成為叛徒。顯然,他對道德的追求不允許他這樣做。于是,他高傲的回絕了卡斯帕的要求。
學士就是學士,追尋真理與知識的他們總是太過天真。當魯濱遜看到卡斯帕端上來的刑具時,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僅僅兩天,斷斷續(xù)續(xù)的嚴刑拷打,把這個生活在書本間沒聞過鋼鐵和鮮血的老教授折磨成了一根枯槁的朽木。他用最后的一絲僅存的孤傲在硬撐著,宛如風中的殘燭。
然而,這最后一絲孤傲,在希望的假象中根本不堪一擊。在魯濱遜精神最脆弱的時刻,卡斯帕恰逢其時的遞上了一封帶有雙重認證的赦免狀,姓名那里是空著的。卡斯帕微笑著在他耳邊低語,說,只要他肯配合,他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這是國家給他承諾。
這就像是久旱之后的甘露,卻帶著劇毒。
他的信念早已被摧垮,無法再忍受下去。良心?良心解決不了他的痛苦,但是出賣可以。
最終,魯濱遜的膽小與懦弱戰(zhàn)勝了良知,他把大部分交往過的同僚供了出來。
于是,短短一個月,刑場上鐵鑄的火刑架從未空過,接連燒死了十幾個人。他們中的有些甚至是貴族。行刑的時候,群眾向他們?nèi)硬巳~和石頭,他們背負罵名而死。
同樣被烈火焚盡的還有他們家中的書信和相關書籍,包括魯濱遜的藏品。真知會,這個低調(diào)了上千年的神秘組織,短短一個月間就幾乎消失殆盡,名存實亡。
聽聞同僚們被處死的消息,魯濱遜內(nèi)心是崩潰的,他三日沒有進食,終日以淚洗面。當他被釋放的時候,以為能回到過去的生活,結(jié)果被剝奪教授職位,他已經(jīng)成為了龍心學院的污點,無法繼續(xù)任教。
更悲慘的是,陪伴他四十多年的妻子聽聞他背叛同僚的行徑,選擇離他而去。
從那之后,魯濱遜一無所有,他每天去城郊釣魚,來緩解內(nèi)心的痛楚。但這些都是杯水車薪,他永遠無法從那件事情中走出。他常常夢見死去的同僚的亡靈掐住他的脖子,質(zhì)問他為什么選擇背叛。他每每路過刑場,看見火刑架都會想起同僚們被燒死時的哀嚎……
來自良知的拷問讓他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試過自殘,試過自殺,但敏感的神經(jīng)讓他膽小且懦弱,早已經(jīng)沒有了面對死亡的勇氣。
但如果重新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可能會義無反顧的選擇死亡……
……
“我后悔啊……后悔啊……”魯濱遜老先生枯木一般的手猛烈地捶打著床鋪。
“姑娘,我不記得你爺爺?shù)拿郑野咽虑榈娜拷?jīng)過,都說了……”
阿黛拉神情復雜,一個令人氣憤的背叛者的故事,從本人嘴里說出來竟然讓她感到一絲憐憫……可能是因為情緒的傳遞吧,她能夠感受到魯濱遜老先生的絕望與痛苦。
可是,就算能夠理解,這樣的行徑怎么能夠被原諒呢?十幾條人命,因為一個人的懦弱而隕落,而這個人,還茍活在世上。不過,就現(xiàn)在來看,他活著比死去更加痛苦。
“這樣啊……除了這些,我想了解你們的研究成果,關于上古力量,還有這個符號?!卑Ⅶ炖e起了項鏈,昏暗的燈光下,白金的螺旋銘紋閃閃發(fā)光。
“……”魯濱遜低下了頭,突然,他猛地抬起頭,兩眼放光,視線幾乎要死死抓住阿黛拉,
“姑娘,你,愿意加入真知會嗎?”
“嗯?什么?”阿黛拉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
“你愿意繼承你爺爺?shù)倪z志,傳遞上古之火的火種嗎?”
阿黛拉的思緒轉(zhuǎn)的飛快,她發(fā)現(xiàn)加入真知會沒有任何壞處,于是便答應了。
“呃,愿意吧?!?p> “汝之姓名?”
“呃,阿比蓋爾·干白?!?p> “阿比蓋爾·干白,我,魯濱遜·布雷,以維拉的名義,賜予你追隨上古力量的權利,愿你的靈魂之火永遠旺盛?!濒敒I遜舉起左手,大拇指并在手心,四指彎曲,仿佛在模仿神秘螺旋的一角。
極其簡陋的儀式,阿黛拉就這樣成為了真知會的一員,也許是最后一員。阿黛拉沒有什么感覺,她更關心魯濱遜所掌握的有關上古力量的知識。
不同于阿黛拉的冷漠,魯濱遜仿佛病木回春,枯槁的臉上溢出激動之色。
“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直重復著,然后很利索的跳下床,鉆到床下面。不一會兒帶著滿身的灰塵和一本書鉆了出來。
“這是我的筆記本,偷偷藏起來的,或許是真知會最后的火種了……”
阿黛拉一臉驚訝的接過那本精致的本子,這可真是意外的收獲。魯濱遜老先生讓自己加入真知會,除了想延續(xù)這一古老組織的火種,大概也是為了贖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魯濱遜突然開始大笑,笑得讓阿黛拉覺得心慌,那扭曲的臉上,是被壓抑了太久只微微有些起色便得意忘形的笑容。
阿黛拉心滿意足,這一趟的收獲不小,她大概翻了翻,筆記內(nèi)容詳實,從礦藏發(fā)現(xiàn)到神話、民謠考據(jù),非常豐富。來不及細看,天色已晚,阿黛拉必須回到住所去。
于是,她匆匆告別了大笑之后落寞的魯濱遜先生,魯濱遜想攔她,他很明顯有話要說,但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直到第二天,阿黛拉才知道,他其實是想讓她幫自己解脫。不過已經(jīng)沒事了,他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恐懼。阿黛拉再次造訪時,他冰冷的尸體平靜的躺在干涸的血泊中,手腕處有一處割傷。
他蒼白的臉上,掛著一個淺淺的笑。
--本章完
邁阿鳴
感謝羅萊雅的打賞和推薦!今天先更一章,另一章感覺還需要改一改。。。我好像又鴿了。。母校的圖書館不讓我進啊,難受,同學的卡出問題了,本來想找點書來參考參考的,搞搞設定,結(jié)果全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