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伊斯特伍德歸來

　　“那老頭倒是能說會道，可他不知道你有多少難處?！?p>　　“一旦你以這個身份示眾，首先必須解決的問題就是，你向誰效忠？”

　　“若你效忠菲歐利皇帝，顯而易見這是最優(yōu)先考慮的選擇，這樣，最好的結果是，你沒被拆穿，擁有這片土地，但皇帝一定會派人密切監(jiān)視你的一切舉動?！?p>　　“或者，你選擇自立，站在代表克勞迪亞人的立場?！?p>　　“你這樣做和跳崖沒什么區(qū)別，粉身碎骨無疑，哦，也可能化身大天使（舊神教神話中的故事，一個戰(zhàn)士寧愿跳崖也不要被俘，感動舊神，被賦予天使的力量和身份）。”

　　“你怎么偽裝？這樣一個人物，多少都要露臉吧？”

　　“你比他們更清楚塔貢山脈的傳說來源于什么。如果你不與巨龍交涉，你再怎么凝聚這些難民，都不可能?！?p>　　“你這‘瓦爾基里之眼’煉制的倒是不錯?！?p>　　……

　　夜深，萊托的話一直縈繞在阿黛拉耳邊，她站在城堡的最高處沉思，任月色與涼風潑灑在她臉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像。

　　“這個想法你很早之前就有了，對吧？”

　　身后傳來伊莎的聲音。

　　“嗯……從我聽說這片土地屬于舊帝國，屬于伊斯特伍德家族的時候就有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歡這樣，所以之前只和你說這是保險?！?p>　　伊莎搖了搖頭，

　　“我很喜歡，因為我知道這種選擇背后是出于善良和正義?！?p>　　“善良和正義什么都改變不了，還有太多難處……”

　　“我有個主意?！?p>　　第二天

　　阿黛拉和伊莎貝拉，還有萊托先生，一同向塔貢山脈深處進發(fā)。萊托先生起初并不答應她們的計劃，但聽到拜訪的是巨龍，就失去了理智，因為過度的興奮和緊張，一路上他的臉好似奇怪的異國木雕，表情扭曲又僵硬，難以形容。

　　“提前聲明，巨龍可不是插畫里那樣丑陋且扭曲的生物，你應該按文字描寫的那樣想象……算了，做好心理準備吧?！?p>　　阿黛拉提醒道。

　　她們來到迪哥盤踞的山洞，又一次呼喚它。然而，這次，瀑布下遲遲沒有回應。

　　“巨龍不在？”

　　“是不是因為我？”

　　萊托很惶恐。

　　“等等，好像有聲音從遠方——”

　　“呼——”

　　一陣凌厲的風襲過，只聽一聲巨響，迪哥的巨爪如同天降的巨柱直插在山澗中，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三人的衣服。阿黛拉心中一凜，這樣的招呼方式并不尋常，和第一次面對哥布林時一樣，是在宣示威嚴。

　　這種做法相當有效，萊托被嚇得軟了膝蓋，跪倒在水里。

　　“吾聞到了令人討厭的氣息?！?p>　　巨龍將它的頭顱側著伸向萊托，用它如炬的碩大眼眸打量著他，萊托好像失了魂，話都說不出來。這樣的反差讓阿黛拉和伊莎哭笑不得。

　　“他就是前陣子來到終焉堡的人類？”

　　“看來您都知道了。他從北方來，助我一臂之力，還請你允許他的存在。”

　　“吾還聽說你和南方的流民接觸，你趕走了我的子民，救下一位獵人。吾很吃驚，你到底立場為何？”

　　阿黛拉看了一眼伊莎貝拉，深呼吸一口氣，

　　“我立場從未改變，我是人類，流著瓦倫族的血。我這次前來，就是與您商量一件事情。”

　　“吾知道你想接納他們，那是你的自由，但你休想讓他們踏進森林一步。而且，別忘了你的承諾。”

　　“嗯，我很清楚。所以，我是來談判的，我有個提議，請問，您是否知道伊斯特伍德家族？”

　　“伊斯特伍德？伊斯特伍德……哦，那個奇怪的家伙，我忘了他的名字?！?p>　　“您說得應該是克拉默·伊斯特伍德，當年終焉堡的主人。你還記得當年關于他的事情嗎？”

　　巨龍將身體沒入水中，眼睛看向遠方，

　　“他是個強大的戰(zhàn)士，一個奇怪的人類。他當年帶著一批人闖進來，被吾的子民幾近消滅，只有他幸存。吾忘不了他看見我那一刻的舉止和眼神，哦，吾從未有過那樣的滿足感，那種臣服與虔誠，愿意奉上一切的眼神，與吾子民因為恐懼的忠誠毫不相像。

　　吾最終留了他的性命，因為吾知道，他不會泄露吾的存在。吾沒有猜錯，但誰知他是個人物，不久之后便在西方山林邊陲修建了一座偌大的城堡。吾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吾派子民騷擾，希望能趕走他們。他只身前來與吾交涉，得知吾不喜歡人類，他竟然下毒殺害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他的骨肉血親。

　　自那以后，他常常來山里。他是吾接觸最久的人類，說來有些可惜，他換上頑疾，活得不長?！?p>　　阿黛拉三人面面相覷，這個故事和傳說中的完全不同。傳說伊斯特伍德家族被山中的邪惡力量侵蝕，全部慘死，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克拉默·伊斯特伍德放棄優(yōu)渥繁榮的土地來到詛咒山脈建立城堡，又親手葬送自己的家族，竟是因為他對龍的狂熱。

　　“呃，這故事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p>　　“為何提他？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因為我假借了伊斯特伍德家族后裔的身份，您知道，在難民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之前，我必須找到一個借口?！?p>　　“然后？”

　　“我也無法坐視不管。如果難民因為饑餓涌進山里，那會是一場可怕的屠殺，我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fā)生?！?p>　　“哼，所有你是代表他們找吾談判的。吾說過，人類休想踏足這片森林半步！”

　　“您害怕塔貢山脈的秘密被外面知曉，我能保證這一點！請您聽聽我的提議！”

　　阿黛拉焦急地說道，她瞥了眼萊托，他還是像個木雕似的，便狠狠踢了一腳。

　　“啊，啊，偉大的巨龍，從您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穿透時空的智慧，從您的雙翅我看到了睥睨行云的速度，從您的巨爪我看到了撕裂大地的力量，天下沒有什么力量能與您匹敵。請原諒我的遲鈍，我剛剛，我剛剛被關于您的一切吸引了，以至于，我忘了我的職責。”

　　萊托站了起來，他的眼神如火一般熾熱，一番毫無遮攔的贊美引起了迪哥的興趣。

　　“請允許我簡單介紹一下外面的情況，四千卑微的難民，不，還會有更多，南方軍隊潰敗，還會有上萬人來到這里。對您來說，這些不過是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力量，可當饑餓席卷他們，他們也會變成野獸，比任何一只軍隊都令人抓狂。”

　　“塔貢山脈是因為您造就的可怖傳說得以偏安一隅，只要您的威嚴依舊，只要您存在的秘密沒有暴露，那么塔貢山脈的現(xiàn)狀便可以持續(xù)?！?p>　　“你到底想說什么？”

　　“您大可以慷慨施舍出部分森林供難民開發(fā)，比起讓瘋狂的難民如尋食的老鼠般涌進山里，給予少量施舍讓他們暫時定居給您帶來的利益更大。他們不會得寸進尺，因為我們會把這一切包裝成一個傳說?！?p>　　“傳說？”

　　“唯有伊斯特伍德家族能夠庇護這片土地，唯有伊斯特伍德家族能夠接觸深山中的黑暗，而此外任何膽敢向深山進發(fā)的人，將會死無全尸。我們會散布這樣的傳言?！?p>　　伊莎補充道。這都是她的主意，她從古老的寓言故事中汲取靈感，想到了這個捏造傳說的點子，只要人們愿意相信，即便是謊言也會成為真實。。

　　“只需要一個緩沖，難民免除饑餓之苦后會在河源平原上建立家園，這片土地很肥沃，他們可以開墾耕地，或是畜牧牲畜，而不是在森林里尋找少得可憐的獵物和果實。散播編造的傳說之后，塔貢山脈依舊能保持它原本的神秘性。”

　　阿黛拉也補充道。

　　三人三管齊下，極盡所能試圖說服迪哥配合他們。迪哥沉默不語，但很快，它強硬地回絕了他們。

　　“吾很清楚人類的天性，你給予他們十里，一年后他們就要百里，人類是得寸進尺的生物，欲望在他們心中只會永遠膨脹?！?p>　　“可是……”

　　“不會這樣……”

　　阿黛拉和伊莎試圖反駁，她們的語言變得蒼白無力，迪哥對人類的恨根深蒂固，建立信任都難，更別提犧牲利益。她們看向萊托，希望學識閱歷都更豐富的他能夠想想辦法，然而萊托眼神熾熱，像是著了魔，似乎眼前的巨龍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生物?！?p>　　萊托開口道。

　　“?。俊倍寺冻隽梭@訝的表情。

　　“我們弱小，欲求不滿，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總是在尋求慰藉，追隨更加偉大的力量。您就是這樣的力量，您是塔貢陰霾的化身，千年來誰敢向您發(fā)起挑戰(zhàn)？”

　　一番話語讓迪哥也有些摸不著頭腦，而萊托越說越興奮，

　　“倘若您大發(fā)慈悲，施舍給人們以安居之所，即便有著伊斯特伍德家族的傳說，人們也知道，真正應該敬畏的力量是您！您是他們的神！塔貢傳說的化身！他們應該俯首跪拜的對象！沒有人敢褻瀆您，沒有人敢叨擾您，在您的力量面前，人的欲望會被虔誠和感激代替！”

　　“偉大的巨龍！在這個舊神失信的時代，您就是這片土地至高的存在！”

　　萊托跪了下來，他仰著頭，雙手呈托舉狀，渾身激動地發(fā)抖。

　　阿黛拉和伊莎目瞪口呆，一時分不清他是肺腑之言還是表演，若是肺腑之言，那他對龍的癡狂快趕上迪哥口中的克拉默·伊斯特伍德。她們看向迪哥，緊張地等待著它的回應。

　　“呵哈哈哈哈哈哈~”

　　巨龍笑了，阿黛拉第一次見它如此大笑，像是遠方的雷鳴伴著近處的號角，低沉又高亢，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德卡利斯的巴瑞亞·萊托。”

　　“巴瑞亞·萊托，吾從你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卮鹞?，若阿黛拉小姐成為克勞迪亞人的領袖，你能否將你剛剛的話變成現(xiàn)實？”

　　“我對您發(fā)誓！”

　　“轟！”

　　迪哥突然張開翅膀，然后一個猛撲，用巨爪將萊托摁在地上。阿黛拉和伊莎嚇壞了，她們差點掏出武器沖過去，只見迪哥用一根指頭在萊托的胸口切出一道血痕，阿黛拉能感受到里面蘊藏著某種魔法氣息。

　　“這道傷疤會提醒你?！?p>　　迪哥抬起爪子，萊托摸著胸前的傷口，不但沒有憤恨，反而激動地喊道：

　　“這是我的榮幸！謝謝您！”

　　“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好！西方的森林，直到這片水域和南北走向的溪流都允許你們踏足，但誰若膽敢向東逾越一步，必死無葬身之地！阿黛拉，別忘了你我的承諾！”

　　話說完，巨龍騰空而起，伴隨著低吟消失在云霧之中。

　　阿黛拉松了口氣，她和伊莎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萊托。這次談判她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過程竟如此順利，有種古怪的不真實感。萊托無疑立了大功，他對龍的癡狂變成了對巨龍最有力的武器?？伞?p>　　萊托還在原地對著天空發(fā)呆，臉上是熱戀般的表情，阿黛拉和伊莎都覺得他腦子壞掉了。

　　“嘿，萊托先生？萊托先生？”

　　“??？”

　　“謝謝你，今天沒有你就麻煩了?！?p>　　“哦，嗯……”

　　過了好一陣子，萊托才緩過神來。他們沒有耽擱多久，即刻前往喬維亞，這是他們的第二個任務——打聽圣戰(zhàn)軍團的動向。

　　對于萊托先生關于向誰效忠的質問，阿黛拉的回答是自立，維持與帝國既不交惡又不歸順的地位。因為帝國人很多疑，阿黛拉不愿意被監(jiān)視。

　　但這微妙的中立有一個前提，即菲歐利的主力軍團沒有余力北上討伐。若非如此，伊斯特伍德家族剛剛歸來就要淪為帝國階下囚，而難民，或許會迎來一場悄然的屠殺。

　　她們計劃到喬維亞打探消息，那里離邊界很近，所有前線的消息都會經(jīng)過那里。

　　9月29日中午，一條駭人聽聞的消息傳遍了喬維亞的大街小巷，有人說，安瑞亞人有著詛咒的力量，他們戰(zhàn)無不勝，連教廷的圣騎士都手足無措，他們將圍城圣戰(zhàn)東路軍團盡數(shù)擊潰，還夜襲了軍團大本營，導致軍團損失慘重。

　　確認消息九分為真，三騎從喬維亞出發(fā)，返回河源平原。阿黛拉心情復雜，菲歐利軍隊受重創(chuàng)對她以伊斯特伍德后裔身份回歸十分有利，可另一方面，安瑞亞人的可怖戰(zhàn)斗力讓她感到不安。那位所謂的“先知”，帶領安瑞亞人信奉瓦拉盧卡的領袖，或許有著比貝魯賽巴卜更加棘手的力量。

　　但阿黛拉已經(jīng)做出了歷史性的選擇，這些顧慮都成為剎那的云煙。她在剛朵拉定制了一面金色的旗幟，旗面上繡著口銜玫瑰的狼頭。

　　從她舉起旗幟的那一刻起，她不僅僅是阿黛拉，她是伊斯特伍德家族的末裔，帶著使命拯救舊帝國子民的少女——奧利維亞·伊斯特伍德。

　　（萊托的建議，奧利維亞，意為橄欖，象征希望）

　　10月1日清晨，難民們在河邊梳洗、打水，對他們來說，這不過又是一個苦悶難熬的一天。

　　突然，西方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人們向遠方望去，看到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少女騎著俊美的白馬疾馳而來，她手中高舉著一面金色的旗幟，在金色的晨暉中熠熠閃光。

　　克勞迪亞北逃的難民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仿佛無盡的陰霾中，猛然透入的一縷陽光，那樣耀眼，那樣奪目，他們看到了希望，在這紛亂的時代，在這荒蕪的地方，那是最珍貴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