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展廳的時候,吳野給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愛德華·霍普是一位寫實派的理想主義畫家,主要作品都是描繪美國的鄉(xiāng)村和城市風(fēng)景。他也曾經(jīng)來過歐洲,研究當(dāng)時歐洲的新興畫風(fēng),但最終還是舍棄了立體主義的抽象潮流,也算是一位當(dāng)時的‘逆流者’。
同時吳野也告訴她,他從高中時代就瘋狂地崇拜他,但是看到原作,對他來說也還是第一次。
但是很快,他就不再給她解釋作品,他說讓她自己去體會。
所以,該怎么形容這次的作品呢?
沙丘覺得眼前掛滿了她熟悉又陌生的風(fēng)景。這種繪畫,不同于古典時期的繪畫那么精致有距離感,不同于印象派時期那樣輕松甜美,也不同于當(dāng)代的很多作品的思想多于繪畫表達(dá)。愛德華·霍普的作品所用的色彩有種美國式的明度和鮮艷,但絕不是那種庸俗的鮮艷,而是每一片色彩都仿佛是從最高級的時裝上剪裁下來的色塊。而畫作上的光影,更是像被剪刀咔嚓一下剪出來的鋒利。無比平直的分界線,好像利刃一下子劃開了光明與黑暗。這些光線,有的是自然光,有的是燈光,還有些是說不出來的一種莫名的光線,這些光線給作品增添了迷幻的色彩。
沙丘在一張張巨大的作品前穿行,仿佛在一個又一個寂寞的場景中穿行,無論是繁華的都市還是寧靜的鄉(xiāng)村,無論是加油站還是咖啡廳,無論是有人物的場景還是僅僅是空景,都能讓人感受到巨大的孤獨。她仿佛又回到八月的巴黎,那個孑然一身的自己,行走在熱鬧的街頭巷尾,卻始終像一個冷眼的看客......
很快,她看到了海報上的作品,這是創(chuàng)作于1942年的《夜游者》——幾位孤獨的顧客坐在夜深人靜的街角一個24小時營業(yè)的餐廳里,餐廳里的燈光異常明亮,甚至照亮了外面的道路。而天空,始終是黑暗的,暗得讓人倍感壓力,像是一塊巨大的幕布罩在頭頂,讓人喘不過氣。就像其它所有作品里的人物一樣,沙丘看不清著幾位顧客臉上的表情,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他們在午夜還滯留于此?;蛟S,他們和她一樣,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的路,離開家很遠(yuǎn)的距離,一路上的親近的人都已漸漸離去,只剩下她一個人一直走著。此刻,她選擇在這個街角停留,就像是這茫茫人海中許多孤獨的靈魂一樣。他們都一樣,找不到來時的路,也看不清未來的旅途,為了一個渺茫的理想,或者連理想都不為,僅僅是為了活著,就這樣在天地間踽踽獨行......
她完全沉浸于這個展覽之中,甚至忘記了她身邊的吳野。但其實,此刻的吳野也早已沉淪,將整個世界都拋在了腦后。
凌晨兩點的大皇宮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可是卻充滿著徹骨的克制的隱忍的孤獨......沙丘倒吸一口涼氣。這明明是人世間存在的風(fēng)景,卻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沙丘和吳野就這樣相互幾乎不說話地參觀著,一直到凌晨四點鐘......他們一起站在展覽的最后一張作品前。這是一張沒有人的房間,有光線從窗外照進(jìn)來,把房間分成幾何形的陰影。她轉(zhuǎn)過頭,正好撞上他的目光,相顧無言。她覺得此時的腦子已經(jīng)有些眩暈了,說不清是因為熬夜,還是這些畫作抽空了她的精力。
他說,我們走吧,她點點頭。
當(dāng)沙丘走出大皇宮的時候,外面的情景讓她震驚——人山人海,依然排著三個小時以上的隊伍。但是此時她已經(jīng)不覺得詫異了,她覺得這樣一個展覽,確實是一場值得不睡覺來加入的‘孤獨的狂歡’。
出了展廳,一股寒意朝他們襲來。但是他們都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清爽。他們還沒有從剛才的畫展里抽離,良久都沒有說話。
一直到他們漸漸遠(yuǎn)離了大皇宮的喧囂,四周都變得異常安靜。
吳野才開口問:“你覺得怎么樣?”。
沙丘雙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看著遠(yuǎn)處深藍(lán)色的天空說:“我覺得很荒涼?!?p> 吳野嘆了一口氣:“是啊,這就是他作品里的基調(diào)?!?p> 沙丘想了想:“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說看?”
“我不一定說的對??!”沙丘先打好‘預(yù)防針’,然后接著說:“我覺得他的作品很多都是窗外往里面看的形式,他是不是有什么偷窺的癖好?”
“哈哈,你真是個天才!”
“你別嘲笑我??!我本來就是外行。”沙丘不好意思地說。
“我沒有嘲笑你!只是你說的跟某些專門研究他的評論家說的一樣?!彼掌鹦θ荩J(rèn)真地說。
“真的啊!”她突然覺得有一點得意。
他點著頭,“是啊,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有天賦?!?p> “天賦?”沙丘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他,他的側(cè)臉在夜色中看起來很竟然有幾分詩意。
他嘴角上揚(yáng),看著云霧間若影若現(xiàn)的月亮說:“或許你可以考慮換個專業(yè)?!?p> “換個專業(yè),去學(xué)畫畫嗎?”她搖搖頭,雖然她最近一直在看畫,可是她對于自己創(chuàng)作實在沒有什么興趣。
“我不是這個意思?!眳且靶α耍捌鋵嵞悻F(xiàn)在就很好。就這樣,就很好?!?p> 他們沿著香榭麗舍大街走到協(xié)和廣場,又從協(xié)和廣場沿著里沃利大街往日本區(qū)走......
她說:“巴黎真美!”
他說:“是?。【秃孟駧装倌陙矶紱]有變化過?!?p> 她說:“可惜平時的生活太匆忙了,都來不及欣賞它?!?p> 他說:“沒事,以后不忘記就好。”
他們的聊天似乎達(dá)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
一個又一個堪稱經(jīng)典的地標(biāo)與他們擦肩而過,協(xié)和廣場上的方尖碑閃耀著神秘的光芒,遠(yuǎn)處鐵塔頂端的光柱像一只巨大怪獸的眼睛在上空掃視;這里的石板路見證過拿破侖勝利歸來時的鐵騎,這里的隧道埋葬了黛安娜王妃無處安葬的青春。
沙丘在寒風(fēng)中走著,手腳已經(jīng)徹底冰涼,但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幻想。她覺得此時此刻的場景,很像她看過的一部電影,她問他:“你看過《午夜巴黎》嗎?”
“沒有?!彼麚u搖頭。
終于有一個她看過而他沒看過的東西了,沙丘興奮得手舞足蹈地描述:“有空我們一起看吧!我相信你肯定會喜歡的,說的是一個作家和未婚妻來巴黎,有一天他們吵架了,作家一個人走在午夜的巴黎,坐上了一趟馬車,然后回到了巴黎的黃金時代,還遇到了海明威......”
“沙丘?”他突然打斷了她。
“嗯?”
“你手冷不冷?”他突然問她,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小Dune
致我們共同的熱愛,偉大的Edward Hopper愛德華·霍普。